十月七，霜降來，黯鄉魂，追旅思，年華無虞,皆為梓桑。余輝下院外秋風瑟瑟，院內人走茶涼，這一天似乎是一年里最讓虞滓桑難以忘懷的日子，少年坐在院內用老藤編織的躺椅上，對著敞開的院門，好像是在等待歸來人。老藤椅旁的木桌上擺放著桂花枝，代表著永伴家人，還擺放著劣質的沉香。十月七并非小鎮節日，少年也是從小跟隨父母每到十月七，燎沈香，消溽暑，以解思鄉情。

少年自從記事起就在小鎮生活，父母本非小鎮人氏，十三年前因為北方戰亂，流離失所，在流亡途中偶遇一位青衣道人。那道人看其夫婦可憐，便告知其父，“本名已為身外物，若愿改名，可為其謀尋出路，但且記除二人外不能將原名告知任何人，不然便會在劫難逃。“夫婦二人答應后，其父改名虞梓里，按照青衣道人所說一路南行，來到南方，坐著一艘渡船經過一個多月的海上漂泊來到這個偏于一隅的小鎮。

起初，來到小鎮，鎮子里的人都很照顧著對逃難而來的夫婦。丈夫棋藝卓絕，戰亂前曾是家鄉鄉試舉人，便在鎮子私塾里當起了那教書郎，妻子便在家中相夫教子。最后終于在小鎮最北邊的朔巷落了根，雖不是什么富貴人家會住的巷子，但日子卻過的平靜。也就是十二年前的十月七少年出生了。丈夫為其取名滓桑，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那離鄉?？珊镁安婚L，五年后的十月七丈夫本該在私塾畢課后帶著買的桂花雞和蓮子羹回家，可卻一夜未歸，在第二天發現丈夫自己吊死在了小鎮南面的槐樹林子里，可由于沒有發現行兇跡象，最終以自殺斷案，草草的結了案。

自從那天起，母親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像是變了一個人，抱著只有五歲的滓桑，一直告訴他，“滓桑，父親母親可能是再也回不到那隔著大海的故鄉了，若你長大成人，希望能將我們的骨灰埋于故鄉?！笨僧敃r的孩童才剛滿五歲，面對形如枯槁的母親，他唯一知道的事，父親去了很遙遠的地方，再也回不來了，母親為了這個家，每天天未亮變出門搶水，跳著扁擔拎著兩大桶水回家，開始做些織物換些銅錢，可最終積勞成疾。當時不到六歲的滓桑，面黃肌瘦，骨瘦如柴，但卻挑起了家中的大梁。

起初，巷子里的街坊鄰里看他家可憐，也會伸手給些援助，可時間一長，確實也拙荊見肘。少年太小，直到第二年秋天，家里積蓄被用的差不多后，已經買不起為母親治病的藥了，不到七歲的少年，從最初干農活，幫著鎮子農婦洗衣服，十歲時便在鎮子鐵匠鋪開始幫活，雖然每天的工錢并不是特別多，但是每天能提供一頓伙食，雖不見魚肉，卻也能保證吃飽。可也就是在去年，冬天來的早，母親沒有扛過去，少年成了孤兒。

—————-

直到夜空中星空璀璨，少年將意識從回憶中抽回，不知不覺眼角有了一道淚痕，少年從小吃苦耐勞，就算是被鎮子里的同齡人欺負，也未有流過眼淚，但是卻在這一天為已經無法歸來的父母留下了眼淚。

小鎮南邊盛產鐵礦，百年傳承，人人家中掛一件鐵器，有劍，盾，甚至鍋子菜刀。在最西北邊的落霞山是一片雪山，雖離小鎮有數百里，但自山上為源頭往山下流下一條河，河水陰沉，故得名落陰河，與小鎮鐵礦一起鑄造便可以比尋常鐵制品要堅固，但卻應鍛造困難，凡事鍛造時間極長，故不適合裝備軍隊，卻成了京城里顯貴的飾品，但從新朝建立起，新帝廢除了這股奢靡之風，小鎮本引以為傲的鐵匠鋪子只能稀釋河水鑄造些尋常鐵制品，或接受些軍隊委托，或為打些尋常菜刀，鍋碗瓢盆。

“滓桑，起了沒，陸師傅昨天說了，昨天天陰，今天適合開爐鍛劍，讓我們今天不要遲了?！?

說話之人站在院門外，正墊著腳往只有四尺高的院內張望，隨后便看到一個肌膚黝黑，懷中揣著本棋譜的少年走出屋子來到院內，少年打著哈氣，一手撓著頭發，一手還拿著昨晚的桂枝，道：”顧瑛，走吧。“隨急變推開院門。院門外的少年看上去十二三歲，同樣肌膚黝黑，褐色瞳孔里好像在期待著什么。

“怎么樣昨天給你的桂花雞，可是我這幾個月省下來的積蓄特地給你買的。”

卻只看到院中少年冷漠的回道“謝謝，”頓時被喚作顧瑛的少年臉色一變，“好吧雖然一大半都是我吃掉的，但是你也不用呢么冷淡吧，”

“不是他冷淡，每年到這個時候他都這樣，我們都呢么多年了，你還記不住嗎”，這時從巷子里另一頭走來一個少年，個子比院內外兩個少年都要高一些，膚色也沒有兩個少年黑，穿著一身布衣，隱約給人一種讀書人的感覺。隨后他便扔出兩個東西，另外兩位少年順手接住，“昨晚剩下的青菜就這一些鍋巴，邊走邊吃?！?

隨后三人便一起往鎮子南邊的陸家鐵匠鋪走去，落陰河有一條支流從鎮子西北方將整個鎮子一分為二，鎮民為了方便，便在落陰河支流上搭建了一座石橋，當三人走到石橋上時，顧瑛率先開口：“聽陸老頭說，新朝開立，便不再鑄陰劍，甚至被禁止，怎么突然又開爐鍛劍，傅子君你們家那位和陸老頭比較熟悉，有和你說什么嗎？“

傅子君家里老人原本是鎮子里最大鐵匠鋪子的掌錘，因為上了歲數，便把鐵匠鋪的活計交到了兒子輩手上，傅子君父親也深得祖父的真傳，又有給京城里顯貴們的鑄造陰劍的營生，日子在鎮子里過的也算是不錯，可是好景不長，新朝建立以來，廢除奢靡，禁止鑄劍，若大的鐵匠鋪子，突然失去了最大的經濟來源，不得已只能將鐵匠鋪子縮減，卻又屋逢連夜偏漏雨，傅子君父親在最后一次鑄劍時，鋪子失火，最后被倒下的房梁活生生壓在鋪子里死了。隨后傅家老爺子就決定把本在村東桂花巷子的宅子賣掉，跑到了這沒有青磚綠瓦的朔巷。老人憑著手藝，常被村里其他鐵匠鋪的掌錘請去教導晚輩，憑著這個營生和早年家里的積蓄，日子過的還算湊合。

虞梓桑十歲那年，鎮南陸家鋪子新招學徒，虞梓桑和傅子君，顧瑛三人便去碰碰運氣?？烧l想陸家師傅只是看了一眼這個瘦弱的少年，便沒有再說什么，反倒是傅子君和顧瑛成了傅家師傅的徒弟，而虞梓桑只是得到了份長期幫工的活計，當時虞梓桑心里就納悶兒，難道是陸家師傅看自己瘦弱，做不了著打鐵拉風箱的活？少年從小農活沒有少干，手上長滿老繭，胳膊看著瘦弱，但勁道卻不小，可是這個想法一瞬就被打消了，陸家師傅打鐵幾十年，看人和打鐵一樣，沒有選自己肯定是有原因的。

這時傅子君開口道：“ 我家老祖宗只說最近有一批外人來村子里，破例鑄劍也是因為這波外人，可能是京城里的達貴看上了我們這的陰劍，通過了些關系，才暫時解除禁令，重開劍爐?！彪S后傅子君便搖了搖頭，攤開手，顯出只知道這些了。

“悶葫蘆，你說這京城的黃紫貴人們又對我們鎮子的劍愛不釋手，又變著法子的不讓我們鑄劍，這不是瞎折騰嗎。”顧瑛一手勾著虞梓桑的肩膀，笑著說道。

“不知道，反正有活干就行，其他我也沒興趣?！鄙倌昴幕氐?，從他的神情里可以看出他真多對最近鎮子里的事情不感興趣，只想著今天鐵匠鋪子里能給幾文工錢，管的飯里會不會多些個菜。

“哎，所以說你這幾年活也沒少干，只見進不見出，身上補丁到多了不少，日子過的還呢么寒酸，該不是偷偷的在贊媳婦本吧?！?

“到了，”少年好像沒有聽到顧瑛剛剛說的話一樣，望著落陰河邊上的鐵匠鋪子，說道，隨急顧瑛和傅子君轉過頭也望向鋪子，這時鋪子門口已經三三兩兩的站著十幾個青壯漢子。少年心里頓時一股焦急，鐵匠鋪子今天來幫工的人不少，傅子君與顧瑛自然不用說，他們是陸師傅的徒弟，而今天若人手夠了，就等于說白跑了一趟。這時傅子君與顧瑛兩人面面相覷在看向虞梓桑，便知曉虞梓桑心里在想什么。

“要不這樣，我和顧瑛去和陸師兄說聲，到時候先選你進去，別太擔心。”傅子君沉聲說道，可只見少年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會給陸小師傅添麻煩，被別人知道到了也會說我托關系，這樣不好。”，傅子君和顧瑛再次對視了一眼，同時嘆了口氣，他們知道虞梓桑著悶葫蘆，倔得很，但凡他認定了，就沒有呢么容易改。

這時一名蹲在河邊青苔石上的一名少年從縱身跳下，跑到了虞梓桑三人面前，這個少年面容清秀，手上把玩著一只小巧的玉壺，里面時不時還發出蛐蛐的叫聲，頭上別著一只精美的玉簪，開口說道：“你們也來了啊，今天一大早開始真夠熱鬧的，虞梓桑，你看我這玉壺里的蛐蛐?！毕哪┑臅r候，虞梓桑進山砍柴，無意中在草叢中聽到隱約道蛐蛐叫聲，起初沒有在意，可是突然一只拇指搬大小的蛐蛐一躍而起，只見那只蛐蛐全身漆黑但頭頂有一點紅，說時遲那時快，虞梓桑雙手一合將它困在掌心，隨后用身邊的枯草編了一個草籠，在回鎮子道路上，遇見了這位在小鎮桂花巷子里大戶人家的孩子，當時孩子身邊跟著周家老太爺，聽到蛐蛐叫聲，這對爺倆雙雙把眼神拋到了虞梓桑的身上，隨后周家少年望著虞梓桑道：“你這蛐蛐能不能賣給我?！庇谑巧倌暌汇叮鞠胝f自己喜歡的很，并不打算賣出，而且這只蛐蛐雖看著好看，但是夏天一過估計也就壽終正寢了，便想出聲拒絕?？呻S后周家老太爺便走來道：“我出二十文錢，就買于他吧，能養多久便是多久?！甭牭酱嗽?，虞梓桑任覺得這只蛐蛐不值二十文，便說道：“你給我十文便可以了，我也是真心喜歡，但的確我養著也沒有什么用，”之后就將草籠遞給周家少爺，接過十文錢，便朝著鎮北朔巷走去，就在回頭想再看一眼那草籠時卻看到，周家老爺子，微微的側頭笑了一下，看著是對這正開心的孫子在笑卻又像是在對這那蛐蛐在笑。

這時看到玉壺里的蛐蛐還活蹦亂跳，虞梓桑有點不可置信，但也特別深究。周家少爺看了眼虞梓桑，說道：“我覺得吧，這只蛐蛐的確喜愛的很，當時你愿意給我，我挺過意不去要不你來我們家的鐵匠鋪做學徒吧?！?

“沒事，可不麻煩周少爺了?！遍_口的是顧瑛，周家少爺曾經想要買下顧瑛家祖上傳下來的一幅畫，但因為是家傳之物，顧瑛并不想賣，為了這個顧瑛合周家的仆役發生了沖突，骨頭斷了三根，在家躺了將近三個月。這時語氣極差，周家少爺名周宸，他卻像沒有聽到一樣，對這虞梓桑微笑著說，“如果你想來的話隨時可以來找我，”隨后便朝著石橋方向走去，虞梓桑卻并未回應，轉頭看向鋪子里，這時陸家掌錘從鋪子里走了出來，陸家師傅人不是很高，一臉絡腮胡，后退的發際線，身上腱子肉黝黑，一手拿著鑄鐵錘，大聲一吼：“今天幫工的都站過來，先過來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