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墟的織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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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p.00 希望——墜落——絕望
Episode 0
【鐸恩·第三紀元67-Ⅰ年·霧月上闋】
【0-1】伊薇·甄妮斯
第十三次。
像已經失去原本度量時間的力場,鐘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來得急促。用以喘息的夢境在那疑似命運的召喚下,來不及呻;吟便碎成光影,然后早便逡巡以待的回溯的感知。
災厄般義無反顧。
所以我又一次回到了這里。每天最早的那班通往鐸恩的羽船上。
“芙蘭世界十境的中心,五百年前集五大靈族之力建造的‘至高之城’……借助源流于伊赫利特之鋒上匯聚上涌的特性,得以長久浮于永恒圣山之上三百米的,靈族輝煌的標志……”
派送牛奶的推車正好停在我前面的那一排,濃稠的奶香似小提琴的樂音綿長地流溢,浸入封閉空間的每一個角落,將在凈化器中反復輪回了不知多少次的空氣暈染成甜膩的乳白。
乳白鏡頭的一塊壁鐘里雋刻著時間,鐸恩歷第三紀元六十七年,霧月上闋二十三日,八時二十一分十八秒。準確得近乎冷酷。
“這里是靈族的政治與文化中心,培養靈族未來最優秀人才的【學院】和處理芙蘭世界一切大小事務的【議會】在這座如花園般尊貴優雅的城市里完美結合在一起,一切都是歸功于從二十年前實施至今的【實踐訓導模擬議會】計劃……”
白襯衫,淺藍格子套裙的乘務員小姐笑意吟吟地倒了一杯牛奶遞給前排一位大眼睛的小男孩,男孩接過牛奶鄭重地說:“謝謝姐姐!”乖巧禮貌的神情就像一只溫馴的蒂諾埃爾牧羊犬——但那只是表象。
因為我知道,或許說在這一刻只有我知道,下一秒他便會將整杯熱牛奶潑在乘務員小姐的短裙上。
然后我會聽到女孩驚惶的尖叫。
再然后男孩的母親會狠狠地教訓他的屁股。
再然后男孩的哭聲會像傾倒的墨水那邊縈繞整個狹小的船艙——
當同一場鬧劇太多次地重復上演,除了“漠然”我不知道還可以如何表示我的感受,這種清楚一切事件的發生卻做不到任何改變的……
無力。
我叫伊薇,我人生最大的特長便是能做很多異常真實的夢,作為代價我現在被囚禁在一段沒有起始也沒有終結的夢魘里,不斷地重蹈著毀滅與蘇醒,這是第十三次。
“第三紀六十六年雪月,由現任鐸恩代理議會最高執政官雷忒斯·納維簽署的最高級行政令【代號天國的救贖】正式生效,原本只有四十五個重要家族常駐的鐸恩城,開始對下界的難民開放,用以收容在與棄誓者的戰爭中受難的普通居民,這項政令實施以來,深受靈族人民歡迎,直至今日,每日都會有上千的靈族乘坐羽船來到這座承載著所有人希望和未來的……”
尖叫聲和哭聲像掉落清潭的兩顆石子,聯手打破了積蓄已久的虛偽的平靜。這艘羽船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是受到了戰爭的洗禮被迫背井離鄉的可憐人吧,面對舉世的浩劫他們悲傷并且憤怒,然而這悲傷和憤怒無處涌出,只能在那刺耳的聲音催化下質變成煩躁。
羽船內像是一瞬間變得悶熱,我有些喘不過氣,窗外的晨曦卻依然柔和,安寧,像女神在舞動著那一抹永不褪色的錦緞幻動,在這一刻,恰巧在云翳的掩映里綻露了朝陽的側臉,刺眼而誘人。
前方到站,閃耀區。
“前方到站,閃耀區。”在我心里的默念收尾的那一秒,羽船頂部的聲導結晶里響起了標準的女聲。
就是這一站。他……要來了。
羽船輕巧地駛進早間空曠的空港,光翼清脆的那聲破碎終于讓喧鬧的人群安定下來,秩序好像在這里重新找到了棲身之所,引導著乘客們排隊順著前艙門走了下去。
閃耀區是鐸恩城內最大的商業區,許多外來者的第一天都會選擇在這里見識“真正的貴族式的奢華”,然而這里并不是我的目的地。因此,我是鎖定著他纖細的身影慢慢朝這邊走來的。
我仿佛又聽到了鐘聲,那令人眩暈的鐘聲,那為了迎合他的步伐自我拉扯扭曲時間的鐘聲,他的臉在我模糊的視野里暈染開一個溫柔邪魅的微笑。
然后當羽船再次緩緩運行的時候,那微笑停留在了我的身邊。我第十三次聽到他的聲音——
【0-2】
“姐姐,我能坐在這里嗎?”少年坐到伊薇身旁的空位上時,下意識地忽略了她一瞬間沒有忍住的戰栗。
他的聲音脆生生地,比之前的男孩好聽很多,悅耳的乖巧中隱藏著一般的十來歲小孩不應該有的狡黠——那是類似灌叢間新生的小狐貍瞳孔中的狡黠。
一只穿著精致的黑色小正裝,白襯衫上系著小小的蝴蝶領結的,盛裝出席的小狐貍。
這語氣和音調,都和之前一模一樣。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少年伸出左手,以手肘輕輕地觸碰了一下她纖瘦的胳臂,笑著問道。
“……伊薇。”
“伊薇,伊薇。”少年興致盎然地重復念著她的名字,仿佛那是新學會的源術咒語。又笑:“是古靈族語中‘藤蔓’的意思吧!很好聽哦!”
對于他殷勤的贊美少女默然。
這樣的對白已經發生了十二次了。總得……
有一些不一樣的吧。
“吶,姐姐。”少年再一次叫她,他的指間指向了少女胸前沙漏樣的墜飾——金色線條箍成的扭曲的水晶中,封存著少年頭發般蒼白的細沙,順著狹小的隘口從上流到下,然而到現在,只有很少的一抹了。
時離之砂。這個掛墜是多年前一個好友贈予的慶生禮物,他告訴伊薇這是神器的人工仿造品,每次倒轉讓砂礫反向流動,都能返回一部分時間。但因為只是人造品,無法永恒,所以每次使用,都會有所消耗。
現在……已經沒有下一次機會了。
更讓伊薇訝異的是,雖然少年的外貌與聲音都明顯地與他人不同,但在這之前她都一只以為他也只是一個“布景”而已——因為少年在之前的十二次夢魘中的表現都一模一樣。
原來他……
“原來他,也是【旅人】呢。”少年語調詭異地與她的心思同步念道。窗外,羽船的兩側光翼蕩漾,白色的柱式建筑往身后穿行掠過,下一個空港“搖光區”已近在眼前。
伊薇只感覺脊背一陣激涼。那種被他人看透的絕望,讓她不自禁地全身繃緊。
她已經有很長很長的時間不曾有過這樣的感受了。從獲得那樣的能力以來,一直以觀劇者的身份在命運的幕布之側俯瞰著世人的她,第一次成了別人眼中的“演員”。
”姐姐可不要害怕啊。我在這里,是為了救姐姐啊。“
又一次讀出了她的心緒。伊薇甚至不禁產生了”他才是瞳靈“的奇妙的錯覺。當她用讀魂看向眼前的少年的時候,靈魂色并沒有清晰的展現反而迷蒙得像是霧氣。
應該是因為在夢中吧。她輕嘆一口氣。
”不是哦,姐姐。事到如今你還以為這只是個夢么?“
最后的可悲的幻想。
再次被少年輕描淡寫地打破。
”姐姐你啊,和常人是不一樣的哦。姐姐你啊,甚至是比我還要高的存在呢,以至于當我們一起出現的時候,我也只能借你的夢境棲身。然而啊,這真的不僅僅是夢境哦。“
”那……它是……“”是可能性哦。“
少女一怔。
可能……性?
“是的,姐姐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可能會在未來發生的可能性,隨時都可能轉正,化名為’現實‘的存在。”少年轉過頭去看窗外。
伊薇的眼前泛起了更深的驚恐。
也就是說,在這夢境里發生的一切,可能就是未來的現實?也就是說,在未來的某一天里,這座城市可能真的會……
“完全取決于你哦,姐姐。”一雙手在這個時候覆蓋住了她的手背。那雙手呈著并不讓人反感的冰涼,他的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
這個時候她終于注意到了。注意到了少年右手無名指上戴著的那枚戒指。
簡約的黑金環身上刻印著四方形的紋理,其上鑲嵌著一黑一白兩個反向的箭頭,在霞霓的投射下流轉著兩種迥異的反光。
每個旅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信物】。對于伊薇來說是仿制的沙漏掛墜,而這枚戒指,毫無疑問地,就是屬于少年的,作為憑依讓他能夠穿越看不見的時間壁障的介質。
“如果姐姐喜歡,可以送給姐姐哦。”
他的笑容溫柔得可疑。“姐姐脖子上的那個破爛已經沒用了吧,它救不了你,更救不了這個世界。”
一邊說著,一邊欺近少女的臉頰。
”所以說啊,這一切完全取決于你哦,姐姐。“一邊取下指環,放在伊薇輕輕顫抖的手背上。
深邃的黑,和純凈的白。
”那,你會怎么選呢。“
【0-3】伊薇·甄妮斯
”那,你會怎么選呢。“
就在我斟酌應該如何回答他的時候。
再次響起的那道橫貫整個空間的尖銳的聲浪,那是再次崩壞的前奏。
突如其來的劇震。從左至右,羽船上的乘客在驚恐中傾倒。正前方的壁鐘在艱難搖動幾下后不堪重負地墜落,破碎成了散落一地的零件。
不要慌亂,不要慌亂,只是小的顛簸。乘務員在一片混亂中無力地指揮著,然而就在她伸出手去攙扶一位跌倒的小女孩的時候,推車像脫離制掣的惡獸一般順著傾斜的走道狂奔而下。
粉身碎骨。
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包括我,包括已經重復經歷了十二次的我。
除了能叫出”毀滅“這個名字,我再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眼前的場景。
裂痕的窗外,柔婉的曉色在一瞬間反臉了。陰霾與混沌摧枯拉朽地占領了倉皇的天空,原本溫順的的源流變成了洶涌的怒濤不斷沖擊著脆弱的船身。
精致典雅如同藝術品的白玉石建筑,從來都是倚仗至高之城的難以觸及和封界領域的堅不可摧而忽視著自身的防護性,現在面對四面八方涌來的毀滅它們付出了代價。
那些鐫刻著神話與傳說的立柱,被折斷得就像是垂死的朽木,而隨著它們的傾覆,整個靈族引以為豪的輝煌也層層崩塌。
沒有人能夠想見,在上一個能夠分辨的時間里,還是那么平和,安定的世界,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慌亂的人們從房間里逃了出來,羽船上的人們瘋狂地敲打著窗和門——
然而當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末日的時候,你又能逃到哪里呢?
唯一鎮定的兩個人。我和他。我之所以無動于衷,是因為我知道無論我做什么都無法改變結局,而他……
又一次震蕩。這一次我沒能再穩坐,而是被船身掀起朝右邊倒去。驚呼中我撲在了他精美的小正裝上,那不知名的面料在這一刻似乎展現了莫名的魔力,無端地讓我感到舒服,舒服得……甚至有些安心。
倉皇間撲進他年少的懷抱里的我,從手背上墜落在地發出微不可察響聲的戒指。
窗外遠處的鐘塔轟然倒塌,他卻沒有因此急促一霎那的呼吸,仿佛這個行將破碎的世界與他完全無關一般。
他只是,輕柔得有些過分地,抬起右手從我的腋下穿過將我環抱。然后弓下身去,用左手撿起在紅色地毯上來回滾動的戒指。
”看來沒有我果然還是不行呢,姐姐。“他輕柔地說,像是想用聲音在我身外鑄就一層防護膜。
”你不也身處其中,什么都不能改變嗎。“我從他懷里掙脫,苦笑。
”但是我可以讓你活下去。“他沒有理會我語氣中的嘲弄,依舊是邪氣的微笑。
“世界都毀滅了,我活下去又有什么用呢。”我搖頭。
“那,既然你這么在乎這個世界。”
他伸出手來,撫摸我的臉。莫名地我感覺那一刻的他,絕對不應該是一個還未成人的少年,因為那輕柔的動作,眼神中的鎮定,隱藏在邪魅笑容下的一絲傷感……更像是一位兄長。
熟悉感。飄渺如霧氣,卻無法否定其存在的熟悉感。
突然地,我好像沒那么怕他了。
至少在這最后的夢境,在這即將化為真實的夢境里,我不再是孤單一人吧。這個已經將半個身體浸入毀滅深淵的,殘垣斷壁的世界里,還有這么一個人,能夠看到我所看到的,理解我所想的,并且,擁抱我,撫摸我的臉吶。
“那么你就更要好好地活下去了。”
然而所有的美好只停留了一霎。他的眼神,從溫柔沉厚到殘酷暴戾轉變得毫無鋪墊。粗暴地奪過我的手腕,不顧我的掙扎和驚呼便將戒指戴入我的指尖。
“在看到結局之前,不準死,即使是我殺掉你,也要給我活過來,伊薇·甄妮斯。”
那一刻的我,早已無暇顧及“為什么他會知道我的全名”這樣無足輕重的事。
他就那樣將我死死地禁錮在座椅上,仿佛那是遠古流傳下來的殘忍的刑具。他用粗暴的語氣說著我聽不懂的話,生怕戒指脫落一般不斷地把它往我的手指深處擠,那疼痛讓我快要哭了出來。
最后,在一聲低沉的喘息后他好像稍微平復了一些神智。攝人心魄的灰色眼睛輕蔑地掃過我的胸前。
“這個破東西沒有資格再留在你的身邊了。”一邊說著一邊作勢要將聯結沙漏的銀線扯斷。
”不,不要……“
我突然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哭腔。我無力地搖頭,伸出手指反向抓住他的手腕,那行為說是抗拒更像是哀求。
為什么呢?
因為我隱約記得,那是一個我非常珍視的人送給我的禮物。它陪伴了我十一年。
即使他的笑容已經化成霧氣消散,即使他的背影已經遙遠到看不清輪廓。即使他就算再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也叫不出他的名字。
這是我和他唯一的見證了。
就算它已經不再有用,就算它已經變得連裝飾品都不算。
我還是……
”嘁,算了。“
他發出了一聲傲慢的輕嗤,但在我耳朵里這個聲音如若天籟。”失敗者和他的殘次品,不是很相稱么?和他較勁的我真是愚蠢透頂,你說呢,伊薇。“
他送開了揉捏著銀鏈的手,我送了一口氣。
然后他的手就勢上移,挑起了我的下巴。
邪異的笑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濃郁地綻放在我的瞳孔之中。在他的身后,我曾經熟識的世界正在像雕刻家失敗的作品一般被棄置于烈火,片片剝落,土崩瓦解,唯獨這少年的笑容,美得像是汲取了人們的悲傷和絕望,恣意開放的末日之花。
”聽說在夢里吻你,即使醒來你的唇上也能殘留我的香氣。“
”好想試試,那是不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