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咯咯,你這么說我可就是完全誤解我了呢古德里恩,我啊,可從來沒有想過要和艾克琉斯大人達成相互間靈魂的理解,那么玄妙而又引人遐思的程度呢。僅僅是希望馬上就要被我槍決的人,能夠在最低程度上對我有所了解,這樣的慈悲罷了呢。”
一邊輕佻地說著,一邊優雅地取下右手的純白手套的銀發少年,棄誓者的領導者,莫蘭·利卡爾。
然后,我看到了和他臉頰上的十分相似,卻在周邊添加了細微花紋的,亮銀色刻印。
在他的潰爛的,仿佛不存在的虛影一般的手背。
仿佛符號般意義不明的古文字,文字之外仿佛緞帶般包圍著的鎖鏈,以及,兩把火器。
”咯咯,想必你們還未曾見過吧,這就是屬于我們獨有的能力——湮滅外裝哦,是我們從靈魂的傷痛中汲取的力量哦,虛無吞噬了我們的存在,所以那缺失的部分就用虛無來填補——說這么多你們想必也不會明白吧,不過這又如何呢?“
仿佛流動的水銀,又仿佛攀援的銀蛇,亮銀色的鎖鏈從那詭異的刻印中瘋狂地涌動而出,纏繞上少年纖細蒼白的手臂,然后在他雙手的指間,依次形成了槍柄,扳機,保險和槍管,然后化為實體冷卻成型,閃爍出金屬的光澤。
雖然看上去似乎和我們的源能外裝十分相似。
但是卻是完全不同的。
不,應該說是相反的吧。
因為我能夠感覺到,充斥在漆黑槍管中的力量,并非秩序的源能之力。
而是混沌的虛空。
”反正這也將是你們看到的‘終焉’了。“
就是這個時候。
”嘉莉!!“
在我近乎瘋狂的呼喊中,早已心領神會的紫發少女發出一聲嬌喝,原本低垂于手中的鏈劍突然仿佛被賦予了生命般飛竄出去,像鞭子般橫掃向左邊的黑衣棄誓者。
而與此同時的——
”空之淚,回歸!“早就和我心意相通的源能外裝幻化的飛鳥,在一開始便進入隱身狀態真是明智的選擇,就在嘉莉發動突襲的瞬間,便發出一聲尖嘯從罪民士兵的身后飛掠而來。
在嘉莉蓄勢已久的一擊下,即使是訓練有素的罪民士兵也不禁產生了一瞬間的猶豫,只得在瞬間幻化出各自的外裝進行格擋,無法對我們發動攻擊,嘉莉的鎖鏈劍上的倒刺在他們純黑的兵刃上刮出鏘鏘的聲音,然后重新收回到劍的狀態,少女的攻勢卻還沒有結束,第一波浪潮剛剛去勢,旋轉身體反手揮出的右手的鏈劍已經抽擊而出。
“米娜姐姐,快協助我們!”
“啊,我知道了!”不愧是精英,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是瞬間的遲疑便心里神會,知道這并不是一個可以耍性子的時機,當機立斷地便是張開彩虹傘,七色的源素彈仿佛暴雨般朝右側的兩個罪民傾瀉而去。
“嘖,這種時候還耍小聰明么。”就在我發出聲音的同時便眼神一變,輕啐一聲的古德里恩。作為之前展現出實力的,罪名小隊中最強的一人,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他正面對抗,而這個時候,就只能希望艾柯……
“抱歉了,反正也不會達成任何的共識,這次的對話就到這里結束吧。”白發的貴族少年,我們小隊名至實歸的隊長,根本毋需回頭便能明了我們的作戰,帶著一種自信的語氣篤定地站在莫蘭和古德里恩面前。
握于手中的修長的騎士槍,綻放出了任何人都無法直視的絢目光芒。
“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們前進一步的。他們可都是我的隊員,保護他們每一個人安全離開是我的責任。”
“愚蠢,從未失去之人如何可能懂得保護。就讓我的’黑棺‘擊毀你那天真的幻想吧。”
以巨大的十字架格擋在眼前的紫發男人有些慍怒地一邊說著一邊朝艾柯前進,然而卻被莫拉一把抓住。
”不,古德里恩。我不是說了要親自會會王子大人么,你呀,還是想辦法不要讓那些美麗的金絲雀們逃出鳥籠才好呢。“
即使我們在幾個呼吸的時間里接連發難,在一定程度上顛覆了不利的局面,但是莫蘭的表情上卻看不到一點慌張,這讓我心中隱隱的不安更甚了。
“伊薇,你們快逃,去和基姆匯合,這里交給我!”
一邊扭轉腰部回身一槍橫掃,幫助被兩位罪民圍攻的嘉莉解圍,一邊朝我大聲地呼喊道。
在這個時候開始逞男子漢威風了么?我莫名地有些想笑。
可是,這是唯一的解決方法了,作為我們這里戰力最強的艾柯,或許在沒有我們的情況下才能最大程度地發揮呢。
我只能相信他。
冷靜,一定要冷靜。
這并不是可以任憑感性支配的時機。我在心里不斷地對自己重復道。
由于先發制人所獲得的微不足道的優勢,在對方近乎壓倒性的數量和實力面前很快便消失無蹤了。最開始被我的空之淚從身后騷亂的三名攔阻我們退路的罪民已經重新擺好了架勢,看來除了硬闖別無他法了。
發出一聲清脆的鳴聲,虛影之鳥重新停歇在我的指尖,然后在我的意志命令下,化為光影的碎片迅速重組,形成一把投擲用的流線型月刃,這才是空之淚真正的戰斗形態。
弧線,一道近乎透明的弧線隨著我的動作無聲地流動而出,然而僅僅是看不見并不能對久經殺戮的罪民精英造成什么干擾,他們揮動手中的武器,毫不費力地便將月刃格擋開,不過就是那一瞬間的牽制就足夠了,因為在我的身后,嘉莉和米娜已經成功地擺脫了側翼敵人的牽制,與我展開了合擊。
七色的虹影,彎轉的紫電,分別從我的兩側飛射而出,將對方密不透風的包圍圈逼出了一個狹小的豁口,我接住回旋到我面前的空之淚,旋轉身體將之當做劍刃斜斜地斬下,在我的掩護下,米娜和嘉莉一個翻滾成功地從靠近墻體的邊緣躲過了罪民的攻擊逃出了包圍圈。
而我自己,則是在攻擊結束的瞬間重新將月刃組合成飛鳥的狀態,借助它的飛行之力從空中高高掠過——
成功了!
然而我還來不及喜悅,就看見了橫亙在我眼前的,巨大的十字架。
不,不是十字架。
而是仿佛將十字架從中間拆開,分成了兩個相同的形體,并非是外表上的古樸的銀色,而是以向內的一面朝我們直直地覆蓋下來。
雙手輕巧地操控著十字架碎片的,面色冷峻的紫發男人,古德里恩·白默爾。
不知道何時解開的立領最上方的紐扣,終于第一次展現在我們眼前的高挺的鼻弓和蒼白的嘴唇。
那嘴唇微微嗡動著,以低沉得仿佛混雜了塵埃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
“隔斷吧,黑棺。”
不是十字架。
而是形如十字架的棺材。
在他以唱禱般虔誠的語氣念出那段咒文的瞬間,充盈在十字架內部的黑暗仿佛失去了限制般瘋狂地噴涌出來,將我與米娜嘉莉之間的聯系硬生生地阻斷。
最后聽見的,便是艾柯的驚呼和兩個少女恐懼的叫聲。
然后,仿佛墨水般粘稠的無邊的黑暗便將我吞沒了。
【13】
“整個世界都是絕望的牢籠,你們究竟要逃到何處尋得安歇。”
如果你親眼見證過他人囚禁鳥兒,就會知道在被關進鳥籠的最初的幾分鐘內,那些弱小的生靈會仿佛發瘋一樣撲騰著翅膀,用柔軟的身體去對抗冷硬的鋼絲,這樣卑微的抗爭會一直持續到它遍體鱗傷或者用光力氣為止。
那是明知道徒勞卻依然不顧一切地想要沖破桎梏的,原始的求生欲望。
然而,在那一次悲壯的嘗試失敗后,它們卻再也不會繼續想辦法逃脫了。大約幾個月后,它們漸漸地連飛翔都會淡忘。
可悲的是,現在的我就正在惟妙惟肖地演繹著籠中之鳥的命運。
而這一次,不會再有標榜正義的少女沖過來一邊喊著“放開它們,它們不屬于這里”一邊將鳥籠打開。
黑暗。
吞噬了光的黑暗。
吞噬了聲音的黑暗。
吞噬了人存在的軌跡,吞噬了那場慘烈的戰斗的黑暗。
整個空間,只有我一個人。
在古德里恩的腳步聲,那高傲的說教聲,和那莫名的水滴聲響起之前。
在試圖打破壁障的努力失敗,還遭到了力量的反彈而跌坐在地上的我,艱難地抬起頭看向睥睨著我的,高大冷峻的罪民男人。即使是瞳靈也難以看清的視野里,他深紫色的眼睛像是在兀自發出嘲弄的光輝。
這個人,究竟有著何等的驕傲呢,才能抱著和我們完全不同的理念,以自己的意志否定我們的一切。
在他的站立的方向,水忽快忽慢地滴答滴答地墜落著。那是什么聲音呢。
“莫蘭可能需要一個拷問對象,在我看來你比較合適。”
然后,他隨意地甩動雙手,將兩團什么東西扔到了我的腳下。
“如果還想要卑微地在這世間掙扎,最好的選擇就是聽從我的建議,不要重蹈她們的覆轍。”
解放了雙手后,他重新從背后取下收合的巨型十字架——棺材。
氤氳在其形態之外的,月光般淺淡的銀色光輝終于勉強照亮了我面前的黑暗。
然后我終于知道剛剛戛然而止的水滴聲來源于何物。
那是。
“啊啊啊啊啊——”
再然后,理智斷線的瘋狂的悲傷的絕望的無法解釋的慘叫。
“啊啊,啊啊啊啊——”
雖然因為恐懼而扭曲了形體,雖然因為暗紅污跡的掩蓋而變得模糊不清。但是,能夠分辨的,當然是能夠分辨的。
左邊是淺棕色,右邊則是淺紫色。
她們的頭發和她們的眼睛。
那仿佛被凝滯的絕望毫不留情地攝住,連轉動,眨動和閃動都無法做到,所有的一切都被固定在了最后一刻,只能空洞地,渙散地,疹人地歪在地上盯視著我的,亡者的眼睛。
米娜。
以及嘉莉。
那從剛才開始,便被古德里恩仿佛包袱般隨意地拎在兩手的,凌亂著濺落著水滴的。
是她們的頭顱。
意識到這一點的我,在一瞬間便被無邊的恐懼和絕望卷走了魂靈。
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失去生命了,靈魂渙散了,回歸源質的巡行了,作為獨立的個體永遠地與這個世界告別了。
米娜死了,被殺了,被眼前這個男人和他的部下們殺掉了,嘉莉也是,她們的頭顱現在就擺在我的眼前。
半天之前還在和我爭風吃醋的兩人,幾分鐘前還在和我并肩戰斗的兩人。
生于鐸恩成長于鐸恩,被視作靈族未來的驕傲而受到了悉心的培養,即將在半年之內迎來重要的畢業祭典,步入嶄新人生的,仿佛火月之花一般燦爛美好的少女。
她們的頭顱就這樣像垃圾一樣被扔在我的腳下。
比凋零之花更加丑陋,比折翼之鳥更加悲哀,比擱淺之魚更加卑賤,原本屬于她們的命運之線,就這么輕易地被他人剪斷了。
哈。
哈哈哈哈。
何等的脆弱。
這就是生命嗎?這就是生命啊。
姐姐,你見過這樣的場面嗎?如果你見過的話,那時的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這么在想呢?
害怕吧,不甘吧,屈辱吧,崩潰吧,仿佛被踐踏了最珍視的一切那般莫名地想要發笑吧。
除此之外,你會不會這樣設想呢?如果有一天,自己那個孿生的妹妹的頭顱,被丟棄在自己腳下的話。
如果你真的這樣想過的話,會想要保護我嗎?會想要像曾經年幼的時候那般,用同樣瘦弱的身軀遮擋在我的眼前嗎?你會來救我嗎?
不會了。
已經,沒有人可以救我了。
”是嗎。果然沒有經歷過死亡嗎。“
短暫的沉默之后,壓抑了”黑棺“的光芒,緩步環繞著我的身體負手踱步的男人。
聲音低沉中,仿佛混入了一絲憐憫。
”所以才會露出這樣可笑的表情嗎,雖然我也曾經從這樣的道路上跋涉而過沒有資格嘲笑,但是如果你還能夠聽到我說話的話,就好好聽好吧。“
”這就是生命,如同草芥般脆弱的生命。被砍掉頭顱會死,被刺穿心臟會死,被火焰焚燒會死,被冰雪封凍會死,瘟疫上沾染會死,從高處墜落會死,即使幸運地什么都沒有遇到,到了既定的時點依然會死。“
”生命不是芙蘭女神的恩寵,倒不如說是虛無的詛咒。世界不是樂土,而是充斥著絕望的地獄,牢籠。你所經歷的美好,只是你將要經歷的傷痛的鋪墊,獲得得越多,在失去的時候就會更加痛苦,所以家財萬貫,至高無上之人,才會比一無所有的乞丐更加畏懼死亡。“
”然而因為這樣你就認為生命很廉價么?你錯了,生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無價的東西,正因為太脆弱,太容易失去,所以無價;正因為失去它就會失去一切,所以無價;正因為只有它最能夠體現世界的公平,所以無價——而正因為它的無價,我才要將之奪取,因為‘被毀滅’是和‘努力茍活’同樣珍貴的,生命的價值。“
”我珍惜每一個生命,我所拯救的生命,我所收割的生命,他們是我存在的價值,是我肩上的軍功章。我珍惜這兩位小姐的生命,我也珍惜你的生命,所以我才給你忠告,希望你能夠學會珍惜自己的生命,努力地去茍活,拋棄一切地去茍活,去發覺自己的無價。你很聰明,你比這兩個女人,比那個看守大門的肥胖者,比你們引以為傲的鐸恩的王子更加聰明,你能夠理解我的話,所以我認為你是最適宜的俘虜,所以。”
古德里恩瞇起眼睛,將十字架的黑棺拄在我的眼前。
“請以‘放棄反抗’的方式來反抗死亡吧——“”你在講什么毫無邏輯的歪理啊!“
就在這時。
在那個仿佛沉寂了一個世紀的聲音重新在我的耳畔響起的同時,那仿佛淹沒了一切的絕望的黑暗,被一束刺眼的金光摧枯拉朽般撕裂了。
刺眼,是因為實在是太久違了。
久違到我不禁猜想,如果他再不出現的話,我已經被黑暗,死亡,以及古德里恩悲觀到的話語所徹底壓垮了。
可是他畢竟還是出現了。
就像曾經一次次拯救我一樣。
雖然她并不會來救我,但是不代表艾克琉斯·厄萊恩斯不會。
仿佛撕裂了漫漫長夜,初生的光芒里,少年英勇得如同天神的側影。輝煌的長槍化作流星,在外表為銀,卻充斥著絕望之黑的棺材完全向我敞開之前穿刺而過,將之擊碎為片片殘影。
然后,少年的筆直的背影擋在了我的眼前。
“不要聽,不要看,也不要想,伊薇,不要受他的蠱惑,因為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不折不扣的錯誤。”從來沒有以那么嚴肅,仿佛教導失足女兒的父親一般的語氣對我說話的艾柯。
我不禁有些奇怪了,難道你不悲傷么,不憤怒么,不恐懼么?明明你所熟識之人,你發誓保護的小隊成員已經被眼前之人殺死了。
為什么,為什么你還能義正詞嚴地說出這樣的話呢?
是因為,有自己的堅信么?
是因為和那個人一樣,都有著只屬于自己的堅定的信仰,所以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自身的方向么。
還真是,羨慕這樣的你們呢。
“自己的生命雖然寶貴,但如果為了保全生命而出賣靈魂,扭曲意志,甚至編造出一套完整體系的謊言來為自己狡辯,那種人比亡者還要悲哀。我們活著,是因為要追尋生命的意義,而不是為了生存而生存,更不是通過踐踏他人的生命來證明自己的意義。”
他轉過頭來,我看到他染血的純白銀發下完美的側臉。“我們活著,因為有想要追求,和想要保護之物,而為了那樣的追求與保護,即使放棄生命也在所不惜。”
那語氣,溫柔得仿佛并不是在反駁古德里恩。
而是在向我傾訴。
這一刻我才發現,我對眼前的少年,了解得實在太少太少了。
“啊啊,好險呢,差一點就被他所蠱惑了。”終于有力氣,可以從地面上站起來了。這時我才注意到,此刻的我已經并非身處狹窄的廊道,而是要塞正中的塔樓之頂。
暴躁翻涌的天幕下,空曠的平臺上,橫七豎八地躺倒著棄誓者黑衣人的尸體——這么多敵人,都是艾柯一個人擊敗的么?
此刻唯一還能保持站立的,除了我,艾柯,古德里恩,就只有依然帶著一副看好戲的邪魅笑容,好整以暇地玩弄著指間的槍械的叛逆者·莫蘭了。
“咯咯,精彩精彩,就是要理念不同才有矛盾的沖擊呢,看來我們一開始判定的,‘鐸恩的王子殿下只是一個毫無信念的小孩’這一點,并不是完全準確呢,你說呢,古德里恩。”
“雖然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一派胡言,但是能闡明自己的觀點,我先我應該可以稍微尊重他一點,將他視作一個合格的對手。”破碎的黑色和銀色在手勢的指引下重新凝聚在身后,古德里恩深邃的眼瞳中閃過一絲精芒。
“雖然與并非完全狀態的你交手并不符合騎士精神,但是放著此等生命不去奪取,才更是違背我生存之道的愚蠢,所以——請盡情地作最后的掙扎吧。“
一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
自己究竟后知后覺到了何等夸張的程度。
仿佛以一人之言否定了整個世界的異端傳教士的,嚴肅的紫發男人重新舉起身后的湮滅外裝——黑棺的同時。
仿佛再也無法支撐那高傲的脊背一般,全身上下都籠罩在迷離光暈之中的俊美少年,突然頹然地單膝跪地。
“艾柯!”
驚呼中我踉蹌了兩步從身后扶住他不算寬闊的肩膀,我的手指觸碰了仿佛被高等的染料濡濕的白色布料,才終于在短暫的失神后意識到一個殘酷的事實。
雖然以一人之力擊殺了數位棄誓者,然而在對方的圍攻之下,艾克琉斯·厄萊恩斯他也早已經傷痕累累,純白的衣襟和半長發都已經被深深淺淺的血液染紅,無法分辨哪些是敵人的,哪些又是……
“咳咳,果然如你所說,大英雄主義往往是殘酷結局的前言吶。”
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用虛弱的聲音和我開玩笑的少年,我看到他自嘲的笑容,眼淚,即使連看到米娜和嘉莉的尸首都不為所動的眼淚,突然間朦朧了我的視線,連眼眶都不曾流連便義無反顧地奔涌而出……
“艾柯,艾柯……”
我蒼白的指節,死命地抓住他的衣襟泣不成聲。這個在鐸恩受到萬人景仰的王子,無論從外貌,能力還是地位上都無可挑剔地完美著的少年,卻因為保護我們,因為保護我而重傷瀕死。
然而,即使到了這樣絕望的境地,也仍舊毅然決然地擋在我的身前。
“沒有聽從你的建議,將大家引向了這樣的結局,我這個隊長啊,即使萬死也難辭其咎了吧。”
“不,不要再說了艾柯,不要再……”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艱難地抬起手指,溫柔地,撫摸我恣肆的淚痕。
“看來啊,這一次的實訓檢討書只能由你來寫了呢……不過不要擔心,上次許諾過你的麒麟軟糕是不會打水漂的,嘿嘿,這點信譽的話我還是有的哦。”
明明是生離死別的關頭。
為什么還像個女孩子一樣說著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啊。
艾柯,艾柯!
“……”輕輕地砸了咂嘴,卻似乎對這一幕上演的悲情戲碼饒有興趣的莫蘭,并沒有選擇打斷我們之間的對話,而如同遠古的處刑臺一般佇立的古德里恩,也只是沉默地舉起了手中的殺器。
他這樣的人,一定永遠也無法理解吧。
為什么我會緊緊地將指甲抓進少年白皙的肌膚里,為什么我會哽咽著連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說不清,為什么我的眼里會溢滿悲傷,而他的眼里卻閃爍著比火月的星夜更加燦爛的光輝。
艾柯輕輕地將頭俯在我的耳邊,用只有我一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緩緩地說。
這里是塔樓。你,還有力氣飛吧。
我淚光混沌的瞳孔,在一瞬間收縮。
是嗎,原來這才是你真正想要對我說的話嗎。故意說出那么讓人遐思的句子,不過是欺騙對方的耳目,而這一切又是為了最后的爭取,爭取那微末的,對我來說卻意味著生與死的,一分一秒嗎。
在我失神的笑容里,我看見少年的身體在一瞬間化作比夕陽更加凄艷的橙紅色,而耳語結束的瞬間,即使沾染了再多血液依舊純凈澄澈的騎士長槍“極光”,以及作為其最重要的延伸的,毛皮雪白頭生獨角的神圣之獸,在一瞬間化作幻影,朝猝不及防的莫蘭和古德里恩閃耀而去——
他們怎么會想到,身為驕傲的光靈領袖,艾克琉斯·厄萊恩斯永遠不會放棄戰斗。
因為,他還有戰斗的理由,所以,光就會繼續燃燒下去。
那是裹挾著少年一切的,最終的絢爛。
但那并不是為了擊敗眼前黑夜般深暗的敵人。
而是燈塔。
在極黑的夜里,為我開辟出生的光芒。
就是這個瞬間。
我只要重新召喚出空之淚,借助它的雙翼從塔樓頂端躍下,便能逃脫死亡的絕境。
可是啊。
你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愚者呢,艾柯。
你難道真的認為,眼睜睜看著你消失在指尖的我,還會選擇逃離嗎。
如果你真的這么想,我可是會非常,非常火大的吶!
“艾柯!!!!!——”
——當純白的臉頰,純白的長發和純白衣襟,同時沾染上與他的氣質完全不相符的凄艷的血花的少年,再一次對我報以同樣的笑容,然后緩緩地闔上星夜雋永的雙眼,筆直地跪倒在我的懷中之時。
——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白。
——和絕望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