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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p.01 驟雨——墜落——征兆(上)

Episode 01

【伊薇·甄妮斯】

【1】

在最后的煙火里,我終于實現(xiàn)了逃離。

逃離一幕沒有盡頭的夢魘,一場盛大的殘酷的美麗,一個,無法做出的抉擇。

幸運的是在脫逃的一瞬間——或者具體來說,是在視野的黑暗里模糊出那只雙頭雙色的極樂鳥的瞬間——我應該是將所有的記憶全都留在了那片毀滅里。

然后便只是舔舐了一番干涸的嘴唇,望著天頂上家族的徽記略沙啞地自語了聲。

不過是夢吧。

曉歷第三紀六十五年,風月上闋二十四日,除卻那恍惚的夢境來說一個很普通的休息日。恰到好處的暖陽,剛好撫不亂披發(fā)的微風,當然也少不了公主大人例行的聚會沙龍。

在喝完早茶走進花園的第三秒看見了他。

艾克琉斯·厄萊恩斯,對內(nèi)簡稱艾柯對外簡稱”王子殿下“,十八年如一日地堅持騎在獨角的白馬上一邊整理袖口一邊維持完美微笑今天也不例外的,我的同桌。

”甄妮斯小姐,您的馬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fā)。“

”王子殿下的【極光】可不是我消受得起的,還是趕云鯨適合我。“我往他做出”請“的姿勢伸出的右手手心里塞了一分雪茶點,然后撫摸【極光】脖頸處柔順純白的鬃毛。”話說,你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

”甄妮斯小姐完全可以當我祈禱日一天不見我親愛的同桌寂寞難耐也可以當我晨練歸來順道看望一下某位時至正午還在睡覺的懶蟲——嘶——“最后的倒吸涼氣當然是我用鞋跟制裁他的成果。

真不懂為什么這位在別人眼前謙和有禮溫柔迷人的厄萊恩斯家族繼承人,每次在我面前的時候卻變得油腔滑調(diào)一臉欠揍。還是說因為太了解他了,所以看到了別人不知道的艾克琉斯·厄萊恩斯呢。

“那你今天去么,芙蕾雅的宴會。”

“要吧,應該。”他一邊做出享受的表情品嘗著來自我的家鄉(xiāng)靜空領(lǐng)域千流城的美味茶點一邊說。“剛好也挺無聊的。”

“那走吧,坐云鯨去。戴上你那頂掩人耳目的帽子,把【極光】收回吧,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這樣擁有任何人都羨慕不來的【騎戰(zhàn)一體】還要隨時外化出來顯擺的家伙。”

“這就讓我困擾了啊伊薇,也不是我的錯吶!”

嗯,下次一定記得加上一句“顯擺完了還要裝無辜。”

“庶民的交通工具吶……”

闖過擁擠而狹長的登鯨通道,終于坐在了我身旁的某人一邊整理歪掉的衣領(lǐng)一邊發(fā)出輕嘆。

……也只有他有資格在這座幾乎全是又貴族子嗣組成的城市里稱呼別人為“庶民”了吧。

“我建議你可以再大聲一點感慨”,我白了他一眼,“別忘了你現(xiàn)在可是被’庶民‘們包圍著呢。”

對于我的恐嚇,他卻只是怒了努嘴。“你信不信如果我現(xiàn)在摘掉這頂愚蠢透頂?shù)拿弊诱境鰜恚@些庶民們非但不會圍毆我反而還會睜大眼睛尖叫說’快看啊那是艾克琉斯大人!艾克琉斯大人竟然和我們做一班飛鯨啊!‘這樣的話哦。”

看著英俊的少年尖著嗓子把自己的“狂熱追隨者”們的聲音學得惟妙惟肖,我突然沒有力氣和他繼續(xù)這無意義的辯論了。反正我也知道他那不可一世的“貴族主義”都是裝出來的,之所以這么說純粹是為了和我逗趣而已。

深藍的巨鯨。溫順地浮游在云海之上,曳著纖長的須尾。號角聲低沉響過,它輕輕拍打雙鰭。

然后云開始擾成絲紈往身后流動。如果你認真地感受過這一切,你一定能理解我此刻的享受,這與生命中其他簡單的瞬間有著相同的魅力,這也是我習慣乘坐云鯨的一個原因。

另外一個原因,則是飛鯨上的人們。

艾柯一直對我執(zhí)著于觀察路人的癖好感到無法理解,在王子殿下看來生命中只需要有十五個重要的人就夠了,其他人對于他來說都是功能性角色或者純粹的多余,不喜歡和圈子之外的人有所交集,更不喜歡諸如公用交通這樣高人口密度的場合。

這一點我和他不同,我癡迷于走進人海。瞳靈的特性讓我能夠透過實體的阻塞直視他們的靈魂。我注視每個陌生人的神態(tài),表情,靈魂的律動,然后揣測他們的人生。他們此刻在想什么,他們有著怎樣的過去,他們?yōu)楹螝g笑,又緣何悲泣……從對未知的猜度中尋到一種異樣的快感,仿佛自己成了他們,正在經(jīng)歷他們的故事。

突然有一天,我開始聽到聲音。

“伊薇我們來討論一下圣希門老師的分組實踐作業(yè)吧。”艾柯拽了拽我的袖子把我從臆想拉回到殘酷的現(xiàn)實。

“好吧,我承認我已經(jīng)做好掛科準備了。”我攤了攤手。卡奧·圣希門老師的【戰(zhàn)時源能運用】向來是學院里及格率最低的科目沒有之一。

“不如咱們組成一個四人小隊?拉上芙蕾雅和基姆,去炎族領(lǐng)地那邊狩獵熔巖石蹄獸怎么樣?”他順勢說到,這個神情一看就是早就有了“周密”的計劃——當然了,按照前幾次偉大計劃的結(jié)果來看又會是一場噩夢。

“劫火之地?那里不會太遠了嗎,而且炎族領(lǐng)地離原大陸太近,極不穩(wěn)定,會不會有危險。”

“不會不會的,我是經(jīng)過縝密的安排才提出來說的。”

果然。他往我這邊座位上湊了湊,用手指在我裙子上面隔空比劃著,”你想想看啊,我們可以借助學院內(nèi)部的實驗用霧靄傳送門直接到達格沃斯之心,熔巖石蹄獸作為中位升華獸算是比較溫順好對付的,除了皮糙肉厚沒什么特點,對于我們這樣精英中的精英來說還不是輕輕松松的事。而且你想,除了我們絕對沒有誰想得到去那里,在【特異性】一欄的得分上面肯定能得很高……“

”聽起來是挺完美的。“我嘆了一口氣。沒人能組織王子殿下乘興的計劃。”你有詢問過基姆和芙蕾雅的意向么?“

”芙蕾雅還沒有,基姆當然是永遠站在我這一邊。“聽出了我的妥協(xié)和默許,他有些得意地朝我揚了揚下巴。

“我算是明白了,你是想讓我?guī)兔τ握f優(yōu)雅的公主大人屈身前往燥熱的炎族領(lǐng)地是嗎。”

“不愧是最懂我的伊薇,向來不需要我多說。”他微笑著在我背上輕拍了一記。

我朝他無奈一笑。不是懂你,而是因為和你熟悉,所以選擇順從了你的小任性。

然而我可不是那些傾慕他完美容貌或是尊崇地位,可以為他無償?shù)刈龀鋈魏问碌幕òV少女,再怎么說也是一起走過了五年學院生活的同桌吧,總要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樣才行。

于是伸出三根手指。

“三份幻光棱界特產(chǎn)的白麒麟甜糕,分別要玫瑰餡的,紅豆餡的和芝麻餡的,麒麟眼睛統(tǒng)一都要甜橙味軟糖。”

“成交!”艾柯答應得沒有絲毫猶豫,對于他來說這點出血根本不算什么。“下次家族的貨船從諾蘭蒂斯克到的時候,我一定親自派送到伊薇小姐的窗前。”

“請記得把《關(guān)于前往格倫山脈分組實踐的聯(lián)合檢討書》一并帶來。”我揶揄著推開了他殷勤的笑臉。

他裝作委屈地掩飾心中得逞的喜悅:”思考任何事都這么悲觀的話,作為同桌的我會很困擾的吶。”

不是悲觀。

我在心里悄悄反駁他。

不是悲觀。而是在這么一個過分樂觀的樂園里,稍微客觀地看待問題而已。

這里。整個靈族的中心,孵化統(tǒng)治者和領(lǐng)導人的溫床,足已影響整個芙蘭大陸走向的人物齊聚于此,意圖形成全由精英者組成的普通社會的學院城市——鐸恩。

在這里生活的,名為“世家”卻又更多的被圈外人稱作“貴族”的靈族高位者,尤其是從小便在學院里接受著最好的教育,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年和少女們——我身旁這位王子殿下則是其中當之無愧的佼佼者——對于沐浴在成功和優(yōu)秀的雨霖中,從未嘗過失敗和失去感覺的他們來說,我或許的確要“悲觀”一些吧。

然而我形容這么多,并不是為了表現(xiàn)自己是多么地與眾不同。

事實是,如果你有幸成為那個男人的女兒,成為那個少女的妹妹,成為這個少年的同桌。

你就一定,一定能理解我的感受。

——作為為數(shù)不多的,真正“普通人”的感受。

對于我的不置可否,王子殿下理智地選擇了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對了伊薇,今天剛見到你的時候,你的面色似乎不太好呢。難道是做了什么讓人困擾的噩夢嗎?“

剛剛走出泥潭,又踏入了新的禁區(qū)么?

還真是冒失呢,艾克琉斯。

”或許吧。那個夢我已經(jīng)不太記得清了,可是算不算夢魘呢?我也說不清吧,模模糊糊的像是預兆一般,像是自己在另一個故事,另一個場景里,扮演了另一個角色一般。“

你看見的,是剛剛卸下重重戲服的我,眉宇中的疲憊也是當然的。

”伊薇從小就喜歡做各種各樣的夢呢,我還記得你以前有過一本專門記錄夢境的筆記本,每一頁都畫著不同的場景,不僅是我,連芙蕾雅和薇蘿學姐都不能理解你畫的意義呢。“壓低帽檐,艾柯以一種不應該出現(xiàn)在即將成年的年輕人口中的語氣懷念地說。

是啊,或許”會做夢“這一點,就是這個”普通“的伊薇·甄妮斯,唯一值得稱道的特異了吧。

”那么久遠的事就不要再說了好么……虧我當時還因為你們的慫恿立志做一位‘繪夢師’的說,在知道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這個職業(yè),只是你們聯(lián)合起來拿我取樂的時候,我真的連從鐸恩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會做夢。而且并非一般的夢。

最早讓我得知這一點的,是艾柯的前任,我七年前到五年前的那個同桌。事到如今,那個有著藻綠色鬈發(fā),左側(cè)別著一個惹人憐愛的貓形發(fā)卡的少女叫什么名字我已經(jīng)不太記得清了,只知道那時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甚至算得上是唯一的朋友了。

“咦?伊薇的夢是彩色的嗎?可是我的夢永遠只有一種顏色呢……不僅是我,像……她們也都只能做單色的夢呢。而且,也不可能像伊薇這樣記得清楚……”

那么也更不可能詳細描述出夢里的場景,人物和劇情,也更不可能在之后的某一個時間,見證那個夢在現(xiàn)實中重演了——是這樣的吧。

當發(fā)現(xiàn)自己和數(shù)量眾多的“他人”有著根本上的不同的時候,那種仿佛異類般的排斥感曾經(jīng)滯重地阻塞過我的靈魂,那個少女,最終也因為班級的調(diào)整和我漸漸疏遠,不再像當初那樣無話不談了。

就在那個時候,我做了一個夢。

然后,艾柯出現(xiàn)在了我的身邊。

“將我們的贊嘆當做是嘲笑什么的,不只是我,就算是芙蕾雅和薇蘿學姐也會困擾的吧。”艾柯笑著搖搖頭,“繪夢師這個職業(yè)的確還沒有衍生,但是在我看來如果這個世界上能有第一個繪夢師,那她一定叫伊薇·甄妮斯了,不是么。”

“可惜的是現(xiàn)在的我可能相比那時反而退步了吧。你也知道,我已經(jīng)過了幻想的年紀,過了可以心無旁騖地繼續(xù)做那樣的事的年紀,而且……”說到這里我稍微停頓了一下。

腦海中,模糊的亂影掠過。

“現(xiàn)在的我,也已經(jīng)不再記得清晰了,不是么。”

只留下模糊的概念,讓我不寒而栗,妄圖逃離卻不知如何逃離的,絕望的征兆。

“畢竟是夢而不是現(xiàn)實吧,如果沒有籠罩于幻渺的輕紗,不就太缺乏神秘感了不是——誒?”

揚起下頜側(cè)目而視的少年。

高談闊論戛然而止。

因為一滴冰涼的結(jié)晶墜落在他仿佛古代雕塑般高挺的鼻梁。

幾乎是同樣的時間里,我和艾柯以同樣的動作仰望上方的天穹。灰色,沉默地不堪重負地積聚著情緒的灰色,在我們未嘗留意的隙間悄然主宰了天幕下的一切。

云,深暗而低垂,像涌動著不安的魂靈,而那魂靈,隨時都可能憑著壓抑到臨界點的決意化作實體墜落。

不,是已經(jīng)開始了墜落才對。落在艾柯挺拔的鼻尖上,落在我連衣裙無法籠罩的,單薄的肩膀上,落在云鯨淺藍色的平緩如海面的脊背上,落在這高高凌駕于世界頂端的曙光之城上。

一場驟雨。

“下雨了啊。”“是吶,下雨了呢。”

有些奇怪。

作為這么一座完全又源能結(jié)界籠罩的,在層云的高度開辟出了獨立的空間的城市,雖然曾經(jīng)也有過降雨,但那也是為了維持城中穩(wěn)態(tài)而刻意使結(jié)界膜稀薄以透下雨來的,一般來說在那之前都會有面向全城的通告——毫無征兆的降雨,十七年來我是第一次見到。

應該是不可能的事。

缺乏實感。

仿若夢境。

艾柯他,應該也有著和我一樣的感受吧。

“哎呀哎呀,在我發(fā)表那么精彩的演說的時候下雨,還真是讓人困擾呢。”他歪過頭來,朝我無奈地聳聳肩。

然后將戴在頭上,對于他來說實在是樸素得有些過分的帽子,毫不紳士地蓋在了我的頭上。

“你說呢,伊薇小姐。”

【2】

雨。

以一種溫柔的方式,在短暫的醞釀后入侵了整個世界的精靈。她們從比我們更高的天際墜落,然后在站臺的穹頂上,在站臺外漫長的人行道上,在人行道上低著頭匆忙穿梭的少年和少女的發(fā)梢和披肩上。

碎成流光。

我站在這里,腳下是干與濕兩種狀態(tài)間涇渭分明的交界線,在我手指能夠觸摸到的近處,晶瑩的雨滴綴落成珠簾,卻永遠也無法進入我所在的世界。

給我戴上帽子披上制服的那個少年,還真是多此一舉呢。

風月的上闋,剛剛從雪月的寒霜中解放出來的空氣依然氤氳著微涼,附著在指尖激起了一陣僵硬的蒼白。

不禁有些擔憂,將帽子和制服帥氣地扔在我的身上,在車廂里”哇啊啊,那是艾克琉斯王子殿下“”王子殿下真是太耀眼了,我要被他的光芒融化了“的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留下一句”我去買一把傘,在站臺等我“然后小跑著消失在驟雨中的少年,會不會因此而著涼了呢。

果然從來都是一個關(guān)心他人勝過為自己著想的好好先生吧。

可是,已經(jīng)過去了很長時間了吧。我踮起腳尖遙望遠處曙光區(qū)學院的方向,那筆直如劍鋒凌望著天穹的鐘樓,與剛才的狀態(tài)相比,指針已經(jīng)劃出了一道清晰的弧線,買一個傘而已,不至于這么久才對吧。

是摘掉帽子的王子殿下被眾多憧憬他的少女圍攻了嗎,還是說這場突入起來的雨讓光焰區(qū)的雨傘生意大好,即使連艾柯也沒能搶到一把雨傘呢?

第二個理由應該是不可能的,因為如果發(fā)現(xiàn)她們心目中至高至上仿佛正午驕陽般閃耀著世界的王子正被驟雨淋成落湯雞,她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爭搶著為他撐傘,或者寧可自己淋雨也要把傘塞到他的手里吧。

這么一想,果然剛剛沒有將艾柯及時制止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吶,其實這并算不得什么大雨,如果一開始就選擇和艾柯一起冒雨往凰之鳴泣的方向走——再或者讓王子殿下召喚出他得意的座駕極光——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芙蕾雅的府邸中沐浴更衣,坐在會客廳里一邊聽公主殿下美妙的豎琴一邊談笑風生了吧。

獨自一人看著落雨的街沿出神,以至于忘記了時間的我。

直到一滴格外清晰的雨滴墜落聲在我的靈魂回響的時候,才驀然發(fā)覺。

不知道從哪個具體的時刻開始,我目所能見的范圍里已經(jīng)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影子了。那些行人,那些和我同樣深陷這場驟雨的行人們,像是達成了什么微妙的默契一般,在我失神的那段時間里,一一沉默著消失在微潤微涼的世界里。

空曠的站臺,由于寂靜而讓空曠近乎空無的站臺,在這個瞬間,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仿佛遺忘了世界,又仿佛被世界遺忘,只剩下恒常的雨聲,雜亂無章地墜落在光滑的琴鍵上。

真是孤單啊。

還是說,生命本就是這般的孤單呢。

充斥著人形,或是充斥著虛無,本質(zhì)上其實是一樣的,他們從我身邊跑過,低著頭防止雨水滲入眼睛,我靜靜地站在這里看著他們的穿行,靜默著仿佛故事的布景,我能以讀魂穿透他們的靈魂,揣測他們的生命,卻永遠,永遠也無法親自走進去。

胡思亂想。

在下一個瞬間終結(jié)了。

在看到了那唯一的身影的下一個瞬間。

黑色。

在鐸恩最難得一見的,純粹的深邃的黑色。背影,一襲修長及地的勁裝勾勒出瘦削的男人的身形,手隨意地收在上衣的口袋里,站姿筆直得仿佛冷雨中沉默的杉樹。

他的頭發(fā),即使在雨水無休止的侵蝕下依然呈現(xiàn)出頗有美感的凌亂和鋒利的黑色半長發(fā),仿佛劍一般鋒銳地刺破綿軟的背景,逼近至我的眼眶。然后,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像潮水一樣涌來。

雖然我的理智告訴我,他的極黑,這個在鐸恩城里比艾柯的純白還要罕有的發(fā)色,在我過去的十七年里是從來未嘗目睹過的,更不用說僅僅是一個背影便透露出的濃濃的異鄉(xiāng)人的氣質(zhì),那是與這整座鐸恩都不能相容的沉默和鋒利——

如果這樣的人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我不可能忘記他。

然而,熟悉感是從來不會騙人的。

在這場驟雨中謎樣沉寂的整個世界里,除我以外唯一還能留下存在軌跡的個體,即使只是背影,都絕對無法被我忽視。他站在雨中,任綴連的雨水拍打在衣襟,順著風衣的軌跡劃出筆直的銀線,也不曾有過絲毫的變化,像雕塑般凝定得筆直。

他沒有看見我,沒有感知到我的存在,或者是感知到了也下意識地忽略了吧,忽略了這個唯一一個能夠看見他,能夠感知到他的少女,所以,就那樣一直只像我展現(xiàn)出深暗的背影。

在仿佛被他的冷峻凝固了指針的,靜止的時間里。

——還是說,在等待呢?

——在等待我走向他的身后,等待我朝他伸出手,等待我的指尖輕輕地慎微地點在他的肩上,等待著,我問出那個一直在靈魂深處打轉(zhuǎn)的問題。

——吶,你到底是誰呢?

”伊薇!“

突然從背后抓住我冰涼的食指的一雙手。

熟悉的聲音,仿佛話劇謝幕的宣讀一般將我從幻夢中喚醒,藉由他手指傳導而來的并不比我溫暖多少的溫度,我的思維回溯至現(xiàn)世。

我轉(zhuǎn)過頭去,看見了艾柯。即使柔順的長發(fā)被雨水沾濕,依舊英俊得仿佛并非人間之物而應為女神所抱有的面容,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嚴肅姿態(tài)凝視著我的眼睛。微抿的雙唇,緊蹙的雙眉,篤定中透著不安的雙眸。與此同時的,他的手也是近乎僵直地將我死死抓住。

在我正要疑惑地發(fā)問的前一秒,一滴雨水順著斜向劉海的末梢落在了我臉頰,落在了我眼角的淚痣之下。

為什么。

為什么明明應該戴著艾柯的帽子的我,為什么明明應該站在雨無法觸及到的所在的我,會被雨水淋濕了全部的頭發(fā)和雙肩呢。

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正站在光焰站水流恣肆的站臺邊緣。艾柯的帽子和制服,散落在我身后的地面。

再往前踏出一步,就是無盡的深淵。

我,究竟是怎么了啊。

難道是說在看到那個身影,思維陷入混沌的短暫瞬間,身體已經(jīng)不由自已地貫徹了心中的欲念,站到了那個幻影的身邊嗎?

我心有余悸地轉(zhuǎn)過身去,艾柯沉默著將剛剛購買的純白的雨傘遮在我的頭頂,仿佛再一次隔斷了幻想與真實的界限,沒有雨的世界里,那個像蝕刻在我眼睛里的深黑的背影,也瞬間消弭了。

街上重新出現(xiàn)了行人,也再也不是沉默地走過,而是近乎圍觀地對著我和艾柯指指點點。羞赧涌上了我的臉頰。

我大概知道在現(xiàn)實中的我都做了些什么,如果不是艾柯及時趕到……

“艾——”“來,先把衣服披上,著涼了我可不管。”一邊故作輕松地打斷我的話,一邊低下身撿起被雨水沾濕的制服和帽子,然后催動源能將之稍微烘干。

他似乎不想知道理由。不,是因為他知道理由的。

明明只穿著單薄白色襯衫的自己已經(jīng)被淋濕得近乎透明了,還是心無旁騖地輕輕地把干爽的制服重新蓋在我的肩上,然后順手,幫我撫開臉頰上沾連的發(fā)絲。

或許是他的動作太過輕柔,以至于即使是我也不禁有種微妙的不適感了,雖然這樣的事,在同桌之間明明再正常不過的……

似乎是受到我目光的渲染,就連本來鎮(zhèn)定自若的艾柯也不禁有些局促地別過頭去,將帽子拍在我的手心里。“喏,你戴著比我好看,發(fā)型都給我壓趴下了。”

我只能強作展顏:“你應該拿一個鏡子看看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才對。”一邊說著一邊還作勢用水滴凝聚出一面鏡子。

可就在這個時候,就如同她們毫無宣言地降臨之時一樣。

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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