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異曲同工。
與我曾經發誓再也不愿意經歷一次的霧靄傳送異曲同工的失重感,在眼前最后的光也被緩緩合上的兩個書架所隔絕的同時,又一次降臨在我的身體和靈魂之上。
然后,就是墜落。
唯一不同的是,包圍著我的并不是那絢目到迷亂的十色的霧靄,而是,完全無法感知,無法分別,仿佛墨水般粘稠,又仿佛鐵壁般堅硬的,黑暗。
就連我驚惶的呼喊也一并吞噬,只是沉默著挾持著我一路下落的黑暗,一直維持到飄渺的燭火在我的眼前綻放的前一個瞬間。
一同消失的還有那暈眩的失重感。我再次在它臨別的余威中無力地委頓在地。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畢竟只是源術的模擬而飛真正的墜落,否則以剛剛的“高度”,或許我現在早已經在這深淵的底部粉身碎骨了吧。
艱難地重新站起的我,終于有余裕思考我現在的處境。
剛剛起究竟都發生了什么?我在哪里?塞巴絲娜呢?我應該怎么出去?這隱藏在展覽之后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而我,是不是已經莽撞地誤入到那秘密的最深處了呢?
仔細想想。藏在無人問津的書架中的機關,機關開啟的類似霧靄傳送卻又有所不同的暗門,以及……
這仿佛通向著另外一個世界的,詭譎的長廊。
僅僅以鑲嵌在兩側墻壁上的微末的火光照亮的昏暗的空間,勉強能夠勾勒出一條修長而無盡頭的軌跡,而我正站在這條長廊的起始點,身后是冰冷的墻壁。
沒有門。頭頂也是完全看不到出口的極黑的無。
看來……只有繼續前進這一種選擇了吧。
說起來,我到現在還是心存疑慮,即使這家展覽館之后真的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換一個詞吧,陰謀——那么,為什么會在我拿起雷忒斯所看的那本書之后才打開呢?
難道,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雷忒斯嗎?是那個無論如何都讓人覺得可怕的,仿佛迷霧般無法看清的男人嗎?
可是,為什么在那個時候的我沒有發現呢?
或者說,真正的陰謀的鋪設,是在我離開了之后嗎?正是因為被我撞見了他的秘密,才特地現身與我相見……嗎。
看來在他心里,我果然是個毫無威脅的存在吧。對于他在幕后所策劃的事件,完全微不足道的角色吧,所以,即使放著不管也沒關系吧。
可是,即使是他也應該想不到吧。
我竟然會誤打誤撞地來到這里。
這里的事,必須要想辦法告訴塞巴絲娜——告訴她身后的男人,洛達才行。既然雷忒斯是在暗處行動,那么在這一點上,只有同樣未以真面目示人的洛達才有可能與之對抗了吧。總之,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人繼續掌控著鐸恩最高的權力。
因為……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他所做的這一切是毫無危險,毫無野心的吧。
所以,在這之前我必須想辦法從這里脫出。
一邊小心翼翼地踏著步子,一邊召喚出了源能外裝,憑借著微弱的光源警戒著周圍的異動。在這樣未知的環境里,難以預料下一秒會發生什么,所以只能全程保持神經緊繃。
漫長的長廊,像是要通往未知的夢魘。隨著燭火的搖曳,像是整個世界都在扭曲和晃蕩一般。
時間被完全一樣的景致阻塞得如同靜止,僅僅憑借起伏的心跳是無法進行準確的界定的。不知道究竟向前走了多少距離,我終于發現了第一抹不同。
那是刻印在漆黑墻面上的,一些如果不仔細察覺,會被誤認為普通的裂紋的文字。
又是晦澀的古靈族語。原本應該早在三百多年前就被廢止的文字,最近卻以瘋狂的頻率出現在我的眼前,讓我真的有些后悔沒有在學院里選修這門課程了。
如果是芙蕾雅和艾柯的話,說不定能讀懂吧。
說起來,如果他們在的話,就好了吧……
第一次一個人的冒險,我才真切地意識到自己的軟弱和無力。原來,一直都在倚靠著周圍的人啊。
不過,即使是我也勉強能夠看懂幾個單詞吧,像是表示時間刻度的數字,應該是自從神佑時代就沒有太大變動的吧。
“記……三六三年風月中闋三十日……開……三十五人……前行,一百三十五米……我們不知道……意義,只是……莫蘭大人……命令,我等……”
完全無法拼湊出相對完整的句子啊……即使在黑暗無人的環境里我也忍不住自嘲地苦笑了。
不過,終于還是發現了一個足以引起我注意——不,應該說是讓我駭然的線索。
莫蘭。
莫蘭大人。
先不說這個名字本身來說就算得上罕有,光是說能被冠上“大人”后綴的,怎么想都只可能是……
莫蘭·利卡爾。
這不正是他所在的東北展廳嗎。在我第一次光臨這里的時候雷忒斯還專門為我講過關于他的情報,看來他那個時候的做法還真的不是毫無根據。
可是。
這能證明什么呢?
為什么在鐸恩的展廳傳送過來的密道里,會出現莫蘭的名字?同時與這個隱秘有關聯的他和雷忒斯之間,難道有著什么關聯嗎?
一個是鐸恩的代理議會議長,憑借強權掌控著議會多數權的男人。
一個是棄誓者的領袖,罪民歷史上最成功的野心家。
他們原本是應該站在戰爭天平兩端的人才對,為什么,會在這件事上出現在同一個方向呢?
是我想多了么?
是我想多了吧。
壓抑下心中暗暗的恐懼,我繼續前行。果然在又行走了一段距離后,我看到了新的記錄。
大概能夠猜出這段文字的用途了吧。顯然這是負責修建這條通道的匠人留下的,記錄著他們動工的時間和工程進度,第一個記錄是在曉歷三六三年,也就是兩年之前的風月,而這一次則是——
“記……三六三年雪月,上闋二十五日,工……停后又開……進,四百六十五米……不知是否只是……上……之人似乎……不……月內多次反復……但我等匠人,無……只能……”
已經又前進了三百多米了嗎。
這樣也好,總不至于迷失吧。
不過,只能讀懂只言片語這一點實在是讓人介懷,如果事實真的是按照我最壞的猜測的方向發展的話,這些話很有可能成為最重要的證詞。
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身后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有人!
沉穩而緩慢的腳步聲,踏著準確的節拍從微不可聞逐漸變得清晰。他正在慢慢地接近,沿著這一條幽深的長廊。
不行,雖然不知道來的是什么人物,但我想我應該盡量避免與他正面的接觸才行。可是,在這么一條毫無分叉的光滑規整的一本道上,我又如何掩藏自己的身形呢?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心又一次躁動起來。
不行啊伊薇,這個時候不能慌亂。有辦法的,總能想到辦法的不是么?
倚靠外部的地形自然是不可能了,這里可是空曠到連墻上的刻痕都能被我發現的場景,根本沒有藏身之處。
也或者,改變場景呢?將燭火全部熄滅,然后趁著黑暗逃離或者隱蔽呢?不,這也太無謀了吧,畢竟這反而更早的暴露了自己的存在,對于對方毫不了解的我,根本就無法肯定他會不會有其他的應對方法,也并非長久之策吧。
那么,就只有從自己的方向下手了。
這個時候,我突然想到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能行!
“空之淚!回來!”
在我小聲的呼喚中,悄然回歸我的手心的虛無之鳥。雖然說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嘗試過,不過在這個時候,除了這樣以外已經別無他法了吧。
所以,只有選擇相信。
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空之淚”。
相信它作為全鐸恩唯一一個同時擁有形體轉換和形體透明化能力的源能外裝。
透明能力。本質上來說,并不是真正的透明吧,而是通過轉換自己的外化顏色,使之與其后的畫面,顏色進行同化,達到讓人無法分辨的程度。
也就是說,制造與原本背景有著微妙不同的“幻景”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變形能力。不僅僅是鳥兒和月刃兩種模式,那只是迎合我個人的喜好而常態維持的姿態罷了,實際上,空之淚正如其名一般,是如同淚水般可以流動的透明色外裝,可以流動,也就可以隨意改變形體,甚至想將它作為“雨衣”那樣包裹全身也不是不可能。
試試吧。
這就是最后的手段了。
由自己的靈魂,自己的心意凝聚而成的源能外裝,是芙蘭女神賜予靈族的恩賜,讓我們能夠更加清楚地掌握自己的力量,同時以這樣的力量來融入世界,改造世界。
源能是承載一切的海洋,而源能外裝,是協助我們遠航的輪渡。
這樣的話,那一定能夠響應我的感召吧。
變化吧,變成薄紗,變成將我的身影隱沒掉的薄紗蓋在我的身上吧。
似乎是聽見了我心中的低語,停在我指間的鳥兒用只有我能夠感知的聲音翠翠地鳴叫了一聲,然后化為片片流光如雨般灑落在我的頭頂我的肩上。
就像是蜥蜴類的鱗片,在全部覆上我皮膚的瞬間改變了顏色,變成了只透露出磚墻紋理和燭火微芒的昏黃色。
這樣就好了吧。
只要等那個人走過,我們就可以躲開他的探察,不僅如此,我們甚至還能潛伏在他的身后,更快地找到這幽深走道的出口。
腳步聲,越發地臨近了。
我幾乎已經可以用眼角的余光瞥見那映照在黑墻之上的,交疊而放大的影子。
他秉著一盞燭火,披著掩藏了自己一切的黑袍,腳步聲沉穩而篤定。
終于,就那樣走到了我的身前。
快走過去吧。
走過去就好了吧。
我在心里天真地祈禱,可似乎芙蘭女神偏偏要在這個時候支使命運對我開了個玩笑——
那個人,那個男人,就在經過我身邊的那盞壁燈的時候,突然間,停下了腳步。
然后,轉向。
深紫色的眼睛,就那樣鋒利地劃過了我的視線。
“——!!”
情緒。
仿佛被壓抑在冰封的深谷里上萬年終于逃出桎梏的野獸一般的情緒,就在那個瞬間從我的腳踝之上橫跨了整個身體傳遞到了我的腦海,我險些驚呼出聲。
我想,在這個時刻,無論看到其他的任何人,都不可能當意識到那個男人的真實身份的時候,更加讓人恐懼,驚顫和瘋狂。
紫色的眼睛。紫色的卷發。高高的立領包住嘴唇和鼻尖,以及黑袍之下偉岸高大的身體。
以及那沉淀在他瞳孔里的,仿佛極北之海的玄冰一般凝固的狂熱。他是一個瘋子,是一個無比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卻一直堅信著自己信念的,強大的理智的瘋子。
我聽說過他的名字。
我曾經遠遠地看到過他的剪影。
我也曾經,在一場不愿意回想的噩夢里,聽過他吟誦的,罪與死的詩篇。
古德里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