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6

【伊薇·甄妮斯】

【21】

“米，米娜？”

“誒？伊薇？”

“十分抱歉，剛剛跑得太急……”“什么嘛，原來撞到我的是伊薇小姐呢，那就沒辦法了呢。”

“啊那個，真的是非常抱歉……”“伊薇小姐的話不用道歉呢，明明是沒有靈巧地避開的我的錯呢。”

然后，同時別過臉去的我和她。

尷尬地沉默。

雖然說眼前這個一邊整理著衣裙的皺褶，一邊以不屑的諷刺的眼神看著我的少女，在威脅性上和之前見到的——剛剛從他手上逃脫的——男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但是在激烈的情緒還未能平復的現在和她狹路相逢，也著實足夠讓我困擾了。

相比于有艾柯的場合，打扮得略微清爽的光靈少女，淺棕色的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上，蓬蓬袖的白色公主裙為也算得上天生麗質的她平添了幾分俏皮和可愛。說起來我這么早醒過來也就算了，為什么米娜這樣養尊處優的深閨大小姐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日珥區的街道上呢？

“那個，米娜妹妹……”帶著勉強的笑意我先行打破沉悶的氛圍。“真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遇上你，你這是去哪里呢？”

面對我的問題一臉”我才是想問你為什么在步行街上瘋跑呢“的表情的少女甩了甩劉海回答道：”還不是因為上次實訓的事兒，從劫火之地回來的第二天嘉莉就生病了，作為她的大姐頭，我有義務去看看她……誰知道坐云鯨的時候坐錯了站，就在這里下了。”

“我想著反正也到了平時很少來的這邊，干脆帶一些瞳靈的特產當做禮物送給那妮子好了——對了，作為瞳靈領袖甄妮斯家族的掌上明珠，伊薇小姐可有什么推薦的么？“

看到她眼神言語間毫不掩飾的露骨的嘲弄，想必對于上次我”寡廉鮮恥，貪生怕死“的行為依然記憶猶新吧。

在艾柯面前露出了那樣懦弱和任性的舉動的我，想必在少年的心里對我的印象一落千丈了吧——抱著這樣的想法而將自己當做循環賽中一個回合的優勝者的心情吧。

罷了，如果她覺得這樣能彌補一些內心的落差，那么我也沒有什么好爭辯的了，畢竟我從來都沒有她那么強的目的性。

其實……在這一點上，我還真有些羨慕她。想要得到的就不顧一切去爭取，阻礙自己的人就毫不留情地去敵視，敢愛敢恨的她，就算并不討人喜歡，也至少比瞻前顧后動不動就猶豫就逃避的我來得干脆吧。

”這個的話，如果米娜你不介意，我可以帶你在我們這的商業街看……“”哎呀算了算了，與其在這里買一些窮鄉僻壤沒品位的東西，還不如去閃耀區送她一個最新款箱包更有利于她的康復呢。“

她現在一定非常愉悅吧，在我這么低聲下氣的時候毫不留情地打斷我的話。

沒事，她高興就好。

今天的我已經，不想再橫生出任何事端了。

“那個，既然這樣的話……”“既然碰巧在今天碰到伊薇了，那么我就把一些發自內心的話，一些不能在有第三個人的場合下提起的話向你好好地傾訴一番吧。”

“……”

面對突然間露出濃郁笑意的少女，我突然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下一秒，卻被她領到了街邊的奶茶店的座位上坐下。

“伊薇你要什么？我可以很大方地請客哦。”

“不用勞煩了，剛剛我已經喝過了早……”“服務生，來一杯加蜂蜜的蒂諾埃爾玫瑰奶茶。”

似乎是敏銳地察覺到了這邊劍拔弩張的氣氛，白衣的侍者只是呆呆地應了一聲便快步消失在了視野里。

“那個，米娜同學，現在的話可以說了吧。”我以低弱的聲音近乎求饒般問道。

“伊薇小姐，伊薇·甄妮斯小姐。”突然抬起頭來，用鋒利的視線和我對視的少女。不知道為什么，最近的這段時間我經常被別人的目光壓迫得喘不過氣來，還真是丟臉呢，明明我才是瞳靈……

“我喜歡艾柯這件事，你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還真是直截了當呢。

“……我是知道的。”

“哦是嗎，那么看來伊薇你就是在知道的前提下蓄意破壞的了？虧我之前還有一瞬間想到過‘伊薇太木訥了所以沒有發現，她并不是故意的’這樣的可能性，看來你比我想象得要更有心機不少呢。”

“不，米娜，我想你一定有什么地方誤會了……”“誤會了什么？你和艾柯僅僅是普通的同桌關系，是普通的朋友關系，你并非想要干擾的我追求是嗎？”

米娜又一次冷冷地將我的話語打斷，這一次我卻無言以對。

“你知道我對于說出這樣大言不慚言論的你，究竟想要說什么嗎？別再自說自話了！什么普通朋友，既然是朋友那么在別人追求他的時候就默默地走開好嗎？你不知道你僅僅是站在那里都會很礙眼嗎？“

”更何況，難道你真的相信一個少女和萬眾敬仰的王子殿下走在一起，真的只是‘想要做朋友’這樣簡單的心情嗎？你究竟是在愚弄我，還是在自欺欺人呢？與其被你這樣不干不脆地牽制，我倒更希望你能夠直接站出來向我正式宣戰啊。”

明明說著這么發自肺腑的話，米娜的聲音和表情卻寂冷得仿佛北地的冰川。我知道她是認真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一直以來積聚在內心深處的情緒所化的——在這之前，我從來不知道她能夠從一個敵人的角度，將我的靈魂本質分析得這么透徹。

虧我之前還一直將她當做一個天真的嬌蠻的做事情不加思考的大小姐呢。

“吶，伊薇，你打算保持這樣的狀態到什么時候？這樣游離于界限的邊緣兩側，藐視那神圣的分隔線，完全憑借自己的興致進進出出，同時侮辱著友情和戀情的狀態，你打算保持到什么時候？”

她靜靜地鎖定著我的眼睛。

這么說了。

說出了，我早就遇見有人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對我說，卻絕對想不到最終會出自她之口的，這個淺顯易懂而又殘酷鋒利的事實。

然而。

“我啊，并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呢，米娜同學。”

就算掩藏在水晶桌面下的，我緊緊攥住裙擺和手袋的手指的指節已經蒼白得像敷上了厚厚的骨粉，就算我的呼吸凌亂得仿佛下一個瞬間就將徹底斷絕。

我也依然，不愿意去承認。

面對我突然間莞爾的笑容，米娜第一次出乎意料地怔了怔。

”雖然這么說有些不夠禮貌，但請不要將你的思維模式強加在我的身上好么。我啊，即使和你們共處一個環境，但靈魂的本質卻是完全不同的呢。就像你在劫火之地時所說的那樣，我是崇高的優雅的甄妮斯家族的次女，是可有可無——不對，是最好可以不存在的存在，這樣的我的心情，你們這樣養尊處優的貴族小姐是不會明白的。”

為什么，我會這么說呢。

這應該不是我的本意才對。

不，這應該是我永遠也不想向他人提起的本意才對。

難道，是因為那個男人嗎。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一口咬定了我的不同，將我視作異類……不，是同類。

似乎被一直式微的我突然間揚起的氣勢所震住，米娜砸了咂嘴卻沒有繼續像之前那樣冷嘲熱諷。

于是我繼續說道：“對于這樣的我來說，情情愛愛并不是生命的主旋律，但這也并不是我一口咬定自己并不覬覦艾克琉斯·厄萊恩斯的原因。我這樣的人啊，比起來現實上的維系更在乎精神上的羈絆，因為我和他從小就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了吧，后來又做了好多年的同桌，所以相互積累起了深厚的了解，而正是因為這樣相互理解的羈絆，才讓我不會覬覦與他進一步的關系——因為對我來說，那不僅不是深入，反而是倒退，這樣解釋的話，你能夠明白嗎，米娜小姐。”

自說自話了這么多。

還真的不像我呢。

但是，這還是第一次和別人提起，在我的心里艾柯究竟是怎樣定位的這個結論。怎么說呢，雖然是出自自己之口，但是卻仿佛來自導師的教導般，將一直混沌在腦海中，連自己都不時忘記的事實清晰地闡明了。

我和艾柯之前的羈絆，并不是愛情，而是相互支撐相互理解的靈魂之交。

雖然他早在不醒事的年紀就許下了保護我的誓言。

雖然我也在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將他的生命保全。

但是我們彼此都清楚地知道，這算不得戀情，如果在這樣的關系中強加主觀的功利心的話，那不僅是侮辱了這段關系，也是侮辱了戀情本身。

如果這就是你今天想從我的口中聽到的——那么你也應該滿意了吧。

我從來不愿意和任何人爭搶依偎在他懷中的榮耀，我也從來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原因而阻礙了艾柯獲得自己的幸福。

但，僅僅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就讓我卑微地切斷和他的羈絆的話……對不起，那樣的事我做不到。

“如果你要追求艾柯，那么沒關系，我不會和你競爭，也不會阻撓你，不會在艾柯耳邊說不利于你的話語，但是，只有一點希望你記住，米娜小姐。”我伸出手壓住她正準備舉起茶杯掩飾波動的情緒的手腕，濃郁的茶香在微幅的蕩漾中暈散開來。

“如果你繼續一心和我為敵，只會讓艾柯更加討厭你，這個事實。”

拋下這么一句和威脅無異的結束語之后，我不顧米娜的神情直接起身，對服務生說將奶茶記在甄妮斯賬上之后，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現在的我只想回家，到鏡子前試新買的衣服，坐在花園里望著深紅和淺藍的花兒發呆，躺在床上，凝視著極樂鳥徽記的輪廓沉沉睡去。

總之，已經不想在外面多待一秒了。

而就在我別過身去的前一霎那，恍惚間似乎有一道亮白的光暈在我的眼角邊緣掠過。

一閃即逝。

我是多么想假裝自己未曾察覺，但是我做不到。

可即使我察覺了，我也絕對絕對不敢在這個時候轉過頭去，從背后叫住他的身影。

于是我選擇了逃走。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艾柯都沒有光顧我的莊園。

我一個人在花園里看書，修建盆栽，吃著他履行承諾托家臣從諾蘭蒂斯克帶來的特色糕點。

一步，也沒有再離開。

【22】

打破我這樣近乎自閉習慣的，是學院聚餐晚宴的通知。

作為一個從導師到學生幾乎全是四十五世家成員的真正的貴族學院，向來是少不了這樣高貴奢華的活動形式的，除了每年的風月祭，學園祭，鐸恩建城祭，初雪節之外，還會不定期地舉辦各種假面舞會，音樂會這樣的活動。

按照以往的慣例，不擅長對付這樣的氛圍的我往往是選擇謊稱抱恙而不予出席的，不過就算甄妮斯家族全員缺席，宴會也依然完美地進行，這一點還真是讓我暗自擔憂……可是這一次，我卻沒有選擇的余地。

因為這是每一年專為即將畢業的高等部學員舉辦的，最后一場聚餐，以活動歷來的負責人西爾維婭導師的話來說，已經不再是邀請，而是強制命令了——這一點在上次劫火之地的事件后我還專門被她警告過。

于是，久違地換上了天藍色星辰花紋飾的晚禮服搭配純白荷葉領坎肩，在專程來到甄妮斯莊園的芙蕾雅的幫助下將長發綰成了高雅的盤發，然后和一如既往美得讓人自慚形穢的少女一起步入了學院宴會廳的觥籌交錯里。

“啊啦，還真沒想到艾柯他這么忸怩呢。”聽了我聲情并茂的講述后，橙發的少女雙眼微笑成兩抹彎彎的弧線。真的很羨慕她毋需妝容便已經濃密如鴉羽的睫毛，和她惹人憐愛的雙眸比起來，我的眼睛實在是有些黯然失色，更不說眼角還有著一顆煞風景的淚痣。

“是吶，有的時候真的想把他的外號改成公主殿下呢。”

“那這樣的話我不就受到冷落了嗎？”故作可憐之態朝我眨眼的芙蕾雅。

即使同為少女的我也完全招架不住的神態。

“那這樣的話就讓芙蕾雅成為王子殿下，然后我就可以肆意妄為地成為你最狂熱的追求者啦——”我從身后嬉笑著攀上她纖長如天鵝的脖頸。

隨著芙蕾雅和我——好吧，我可以忽略不計——的入場，原本的晚宴格局瞬間改變了。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宴會中心，說的就是芙蕾雅這樣的少女。

在西爾維婭導師的招呼下走到宴會廳中央致辭了一句“希望大家享受今天的晚宴”后，回到我身邊的她，露出了一臉無奈的笑容。

“哎呀哎呀，不能再和芙蕾雅做朋友了，否則永遠都不會有男孩子追求我了呢……”

“如果這樣的話，芙蕾雅一定會向家父申請，將伊薇·甄妮斯小姐明媒正娶的哦。”

“是嗎是嗎，看來我現在就應該為了那一刻的到來而準備配得上芙蕾雅的嫁妝了……”談笑間我終于還是找見了那個身影。

果不其然還是作為宴會中另一個中心點而被眾多的少女的酒杯所包圍。雖然說不像其兄洛達那般流連花叢獵艷無數自稱“宴會百人斬”，但往日的艾柯也都是保持著紳士姿態進退有度，不會讓女伴無聊——可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的他卻有些沉郁有些心不在焉，除了定定地看著手中搖動的紅酒杯，偶爾回應一聲少女們的殷勤之外，就是呆坐在角落里一動不動，甚至就連我和芙蕾雅的到來都沒曾發覺。

“果然還是沒有辦法不為他擔心呢，是吧，伊薇小姐？”察覺到我的眼神，芙蕾雅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喂喂，你到底了然了什么啊。

“王子殿下心情這么不好，我們還是不要去招惹他好了。”我故作揶揄地說道。芙蕾雅卻似乎完全不顧及我的想法，挽著我的手便將我強行拉到了少年的圓桌前，在一聲優雅無比的”請容我們和艾柯說一會兒話“將其他的少女趕走之后，用壓在我肩膀的纖細的小臂強迫我坐在了少年的對面。

終于不再面無表情的艾柯，抬起湛藍的眼睛任目光在我和芙蕾雅的臉上來回游移了一番，然后在察覺到我的尷尬的同時羞赧地將頭別了過去。

”遇到了什么不順心的事嗎艾柯？今天的表現可不太像你呢。“果然不愧是永遠優雅永遠得體的公主殿下，在難堪的沉默里率先打破了安靜。

”……沒有什么啦，只是有些累而已。“心口不一的少年，繼續把玩著手中的高腳杯。

”有什么心事可以盡情地像我和伊薇傾訴哦，可別忘了我們三人可是最好的閨蜜呢。“

”哪里有男人會甘心被稱作閨蜜啊，這可真是丟人丟到家了呢。“繼續敷衍。

“既然這么丟人，那干脆不要做朋友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艾柯的狀態而暗生了一股嬌氣，我有些鄙夷地說道。

他終于抬起頭，半無奈半賭氣地回了我一句：”這樣的話我可是會——“”會困擾的吧，既然這樣，那么為什么不開誠布公地向我們說明呢。“我搶在他之前接口道。

終于辯不過我而有些喪氣地放下杯盞的王子殿下：”本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沒有必要……“

”不對哦艾柯。“芙蕾雅帶著溫婉的笑容看向他。”我覺得艾柯說的完全不對呢，這樣的艾柯竟然都可以畢業，我認為應該向學院的導師們申請將你回爐重鑄才對呢。“

”……“

芙蕾雅目光流轉，那幻美的橙紅色瞳孔仿佛一陣霜月的微風先是從我的臉上劃過然后停留在艾柯的鼻尖：”因為啊，真正的重要的事，即使是我們三人也不能相互傾訴地不是么，我有很大的秘密瞞著伊薇和艾柯呢，同樣地，你和伊薇也想必有不能對其他人提起的秘密吧……我們真正能夠毫無顧忌地暢所欲言的，不正是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事么？“

這么說來……倒也真的是這樣呢。

仔細想想，在作為最珍視的摯友，一起度過了美好的青春時光的三人，納維家族的公主殿下芙蕾雅，厄萊恩斯家族的王子殿下艾柯，以及甄妮斯家族的我，我們在過往的日子里，不也一直都是這么過來的么。

芙蕾雅有自己的秘密，比如那天的實訓她為什么沒有參加，她到底是在等待著什么，即使到現在她也沒有告訴我們。

艾柯也有著自己的秘密，雖然我說不清楚，但是總覺得在最近的一段時間里，在針對我的夢境之時他的狀態有些反常，像是在隱瞞著我什么一般。

而我，當然有著更多即使連艾柯和芙蕾雅都不能傾訴的秘密。那場驟雨的夢境，那個黑衣的男人，那劫火之地時經歷的詭異的預見，都是不能說，也無法去說的隱秘。光是想到如果告訴了艾柯，告訴了他如果我們選擇繼續追蹤下去，會迎來怎樣的結局，想到他得知了“因為自己的判斷，而將小隊的所有人的性命葬送”將會展露的內疚的眼神，我就寧可永遠地將這夢魘一個人掩藏。

在有的時候，隱瞞或是欺騙，并不一定是出于惡意，相反，正是因為你珍視那個人，想要以自己的力量保護那個人靈魂的潔凈，所以才選擇自己背負，這正是友情的見證，是我的之間的羈絆。

芙蕾雅她，在這樣的事情上，還真是比任何都看得清楚呢。

“所以呀艾柯，我希望你能夠向我們傾訴哦，那所謂‘無足輕重’的事，或許說出來的話，就不會這么在意了呢……”美眸一轉，“如果你堅持不說的話，那么我只好發動整個宴會廳的女孩子找你敬酒了哦……”

明明在意的人是我，沒想到芙蕾雅竟然這么篤定地幫我游說，連我自己都有些過意不去了呢……

面對芙蕾雅少有的強硬姿態，忸怩如艾柯也只能露出哭笑不得的姿態。而就在他即將開口的時候，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那，那個……芙蕾雅學姐……”轉過頭去的我看到了一個穿著學生會三眼麋鹿制服的，有著一頭甜美可人的粉色頭發的火靈少女，應該是學生會負責在會場的志愿者吧。“宴會廳外面有一個男人，他說他要找你……”

說到這里的時候，少女明亮的眼神里閃過一絲膽怯，看來那個叫她傳話的男人并不是一個友善的家伙呢。

等等。男人？

“哦，我光顧著和伊薇聊天，竟然忘了這件事呢。”恍然的芙蕾雅朝我和艾柯露出一個歉意中帶著狡黠的微笑，“正好，就請容我先離開一下，艾柯的話，想必有些話也只想要告訴伊薇一個人把。”

說罷優雅起身，跟在學生會少女的身后朝門外走去。

我算是明白了。

為什么芙蕾雅突然間這么反常地熱心的原因。

她……是不是誤會了什么啊。

可是，現在再思考少女的心情已經于事無補了，因為我現在正面臨著必須獨自面對艾柯的最艱難的局面。

就在我深吸一口氣，盡可能地凝聚堅定的目光看向少年湛藍的雙眼的時候，卻聽見他先一步發出了和煦的聲音。

“交上芙蕾雅這么一個任性的朋友還真是難辦吶，不是么。”

“……是啊。”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個……米娜的話，你不要往心里去。”

“咳咳，如果你說的那個的話，不會的。不過……沒想到當時看到的真的是你啊，你路過嗎？”

沒有回答。

那就是默認吧。

是啊，出現在瞳靈區域的突兀的高反光率，我是絕對不可能看錯的，即使他并不希望被我看見而慌忙地試圖逃離。

“喂喂，我都不在意你就不要糾結了好嗎。“我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意。”如果因為這點小事就動搖了信念的話，那我們友情的羈絆未免也太脆弱了不是么。“

似乎被我話語中的某個詞語怔了一下，重新抬起頭的艾柯突然沉默著皺起了眉。

我……說錯了什么么？

“伊薇，我們認識了多久了。”

“啊咧？為什么突然這么問。”我有些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了。絢爛的水晶吊燈將恍惚的人影投射過來，艾柯的臉一半浸在淺灰色的陰影下。“從襁褓的時候開始的話，已經十六年了吧……光是同桌，就已經做了接近六年……”

是啊。

都過去了這么長的時間了呢。

如果不是被他這么嚴肅地問起，被迫在心里計算然后親口回答的話，我甚至都無法想象原來我們已經有那么長的時間里，在生命里映刻下彼此的痕跡。

這樣的朋友，整個人生里或許也只會有一個了吧。

無論是和他一起做愚蠢的事的記憶，還是相互拌嘴相互賭氣的記憶，以及那些即使現在想起來也不禁感動到泛濫的，相互珍惜相互幫助的記憶。

竟然，一起走過了這么長的路。

“十六年的時間，我們真的變了不少吧。”

是。

不管是從天真稚嫩的男孩變成了優雅完美的翩翩少年的艾柯。

還是從什么都懵懂的貴族女孩，逐漸轉變成現在這樣一個與所處的環境格格不入的普通少女的我。

就在我不曾留意的路程里，我們都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模樣。

那……我們的羈絆又是否還一如從前呢？

我突然好像明白，艾柯拐彎抹角想要向我表達的意思了。

而就在羞怯的緋色先于思緒映在我背向燈光的面頰的時候，突然從身后傳來了芙蕾雅柔柔的聲音。

緊接著我便看見仿佛鎖定了危險的敵人般，瞳孔收縮的少年的眼睛。

“艾柯，伊薇。”

依舊是以優雅迷人的姿勢走回到我們桌前的橙發橙衣的少女，溫柔地挽著身旁高大身影的臂彎，壓抑著無法壓抑的喜悅，輕快地對我們說。

“向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兄長雷忒斯，雷忒斯·納維。”

芙蕾雅的……兄長？

當我抱著心中迷離的疑惑，緩緩將頭側轉過去看向那個站在少女身邊的男人的下一個瞬間。

準確地說，是看到他額前橙色的那一縷發絲之下，那道橫貫過深淵般的左眼的久遠的刀痕的瞬間。

我的聲音，終于不受自己控制地顫抖而出——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