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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初冬的煙火
初冬的暖陽穿過小鎮中央老樹襤褸的軀體,成片成片打在樹壇周圍的空地上,潑出團團金黃色的溫熱。
樹壇厚重結實的紅土之間,是殘破,飄落,潰爛,隨后被掩埋,吞沒的敗葉枯椏。
金黃裹挾了橘紅在空氣里蕩漾,落葉與泥土的呼吸抵死纏綿,升溫了困守枝頭的零星枯葉,叢聚的灌木在清冷的北風中搖曳,堅挺延年。
一只罕見的長尾紅雀在老樹枝頭歡快低語,與另一枝樹梢上稀少更甚的短尾藍雀,分享著自己那單純好懂的心思,火熱的身影在生冷的枝椏間高起低落,一次次地嘗試與同伴并肩依偎,一片祥和溫馨之態。
藍雀決不會讓頑劣的同伴得逞,紅雀實在是過于聒噪了。
但她卻也不忍將活潑的同伴晾在一旁,圓圓的黑眸看似骨碌碌四處張望,實則始終關注著紅雀的一舉一動,像極了一位大方優雅卻又春心萌動的貴族少女,雖是少女,卻是貴族,她所受到的教育令她決然不會做出有失禮儀的舉動,但內心的關切卻又不能停止對心上人的不時偷覷。
北原的冷風卷著清脆的啼鳴一路下滑,落入小鎮的家家戶戶,土墻戴瓦。
雖然帝國工程部數年前就已不遺余力地在廣袤的國土范圍內推廣使用最新型的鋼筋混凝土建造更加結實抗震的住房建筑,用以抵御近年來愈發頻繁的地龍翻身。
地龍翻身,據愛夏所說,這是從虹橋帝國傳入的高雅之詞,帝國上層為了展示所處階層的超然,用這個詞匯替代了平民階層所習慣的地震,地震實在是太過于土里土氣了。
但是地處帝國東北部邊境,與帝國主體隔貝倫大草原相望的小鎮烏蘭,仍舊保持著遺留自數個世紀之前的土墻木屋,其實世紀這個稱呼現在也已經不流行了,近年來更為流行的紀年方法是甲子紀年法,涉及到什么天干地支之類奇怪的概念,總之就是六十年為一個時代,但是這個算法并不好記,小鎮上的大家也只當是漲漲知識。
以上這些都來自一個名為虹橋的帝國,那是一個強大而且充滿活力的國度,那里的一切都像瘟疫一般,在大陸、海洋間蔓延。
之所以小鎮的建筑沒有重建,這絕不是因為小鎮的居民有任何不從號令的念頭,那可是會被處刑的大罪,雖然小鎮里沒有行刑的帝國軍官。
一方面是因為與帝國主體相距甚遠,時代的潮流到達小鎮有些費時費力,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個無國疼愛的鎮子上,自祖祖輩輩生長于斯,便不曾有過任何的天災,尋常的土墻木屋,已經足以為人們擋下碩果僅存的風霜雨雪。
小鎮房屋的屋頂以木質橫梁作支撐,結實粗壯的長木縱橫交錯,最后架起早年大陸木屋結構中最為常見的斜坡人字形木屋,在這樣的初冬為匆匆而來又倏然消逝的雪花搭起短暫的落腳之處。
小鎮的家家戶戶都圍有兩米高的土墻,方正的雙開式木門整齊地嵌入黃土院墻之中。倘若父母在一天的農忙之后打開木門,迎面闖入視線的便是自家綠意盎然的小院與勤勞的兒女,家中已經是讀書年紀的孩子會在讀書識字之余,揮舞著量身定制的農具,翻土、播種、夯土、澆灌。
一年四季,小鎮的空氣中總彌漫著各類花草作物的香氣。
雖然在小鎮外每家每戶都有耕地,但那些都是豐收節后要進城出售的貨物,倘若有哪家大人沒有賣夠莊稼,那么他家的孩子就不能在松露節的時候,換上城里的新衣服,吃上城里的松露,這是鎮上人接受不了的事情。
因此小鎮的居民往往會選擇在自家小院中種植足量的作物與少量的花草,不僅是美觀怡人,也是方便日常生活的隨用隨取。
歷史證實過的現實就是,無論什么樣的年代,一旦在交通不便的情況下有飛地產生,那大抵就是一塊被歷史遺忘的孤地了。
烏蘭鎮就是這樣的一個小鎮,貝倫大草原橫跨多國,在帝國境內亦占地極廣,將帝國的東北邊陲與帝國主體徹底分隔,無數的強盜馬匪、兇徒罪犯在此拉幫結派,即便是帝國大軍東征,也不得不繞過此地,借道周邊小國。
十二年前,第一批想要貝倫為他讓路的東征主帥派入貝倫大草原的前鋒隊千余人,可是一個都沒有活著出來啊!
倘若有自恃武力高強的武夫強闖,縱是在大陸上叱咤風云、來去自如的宗師,也得被刮下一筆血汗。
畢竟,時代已經變了。
正是由于貝倫大草原上四處劫掠的草原悍匪,再加上距離鄰國最近的大城市興安城有百余里的路程,即使是在大草原的最邊上,小鎮居民鮮少有進城趕集之舉,多是每到夏末或是冬初,由小鎮的民兵隊護送著,選出幾家代表,一同送往興安城出售,也在那時補充半年所需之物。
是的,雖然名義上是帝國的城鎮,但是烏蘭鎮的人們通常都會去往鄰國,黃庭國,進行貿易活動,甚至不乏有想要出人頭地的年輕人,會去往興安城謀生,以期在黃庭國闖出一番事業。
無他,帝國太過遙遠。
如果非要在烏蘭鎮尋找一處能夠證明她隸屬于帝國的蹤跡,月前或許還難以找到,但是月余后的今天,那便是坐落于小鎮南方一座高聳突出的灰色石制教堂。
教堂是上個月翻新的,在此之前的百余年里,它還只是一間修建于小鎮建立之初的十分寬敞的木屋。
巨大明亮的瑩石被雕刻成太陽的圓形安置在大門正上方,預示著所有入門者都會受到光明神的注視。
這是光明神的信徒,也就是光明教會教士們的居所,小鎮以前只有一位教士,現在也只有一名教士。
信仰的來源已經不得而知,但是每旬都有一場禱告會在此舉行的習俗,一直從教堂創立之初流傳至今。
教堂共兩層,一樓是小鎮居民參加禱告會的地方,正前方是一個講臺,講臺下方則是兩側數十張木制靠椅,椅背上印有圓日的象征。
初到小鎮就斥巨資翻修教堂的希爾教士則住在教堂的二樓,希爾教士十分大方地邀請過小鎮上的人們在二樓參觀,里面多是些大家不認識的事物,愛夏稱之為科技。
作為一名成熟帥氣,見多識廣,又是接替去世的老教士霍林老人為小鎮居民講述神諭,祈禱平安人生的教士,希爾教士輕而易舉地就在小鎮凝聚起了超高的人氣。
這是一名俊朗且有中年男子韻味的穩重教士,據說他從帝國的首都盧恩城而來,但是他從不曾展現出任何令人不適的傲慢與偏見,這位教士對待小鎮上的每一位居民都態度友善,言語溫和。
與同樣溫和卻略顯古板的霍林老教士相近又相反,這是位幽默可親的紳士,這是十六年前獨自來到小鎮看守墓園的愛夏對于這位教士的評價。
紳士,一個時尚的詞匯。
與一直以來都是土生土長的小鎮教士不同,希爾教士是初來乍到的外鄉人,為了能夠更快地融入小鎮這個大家庭,他平日里會在小鎮上四處走動,與人們交流生活上的趣事或是不能向他人訴說的苦惱,并在最后為人們祈求神明的祝福與庇佑。
希爾教士幾乎是一個完美的男人,唯有一點讓小鎮的大家覺得惋惜,就是他那始終纏著紗帶,即使并不影響行動的左手。他告訴大家,那是神明為他曾經荒誕惡劣的行為所降下的神罰,雖然身體上已經不再疼痛,但是他纏繃帶是為了時刻警醒自己,從此以往,一心向好。
但大家都不認為希爾教士曾經會是一個壞人,他是多好的人啊。
現在時間是公歷2457年11月30日,下午4時12分。
身姿挺拔地站在教堂二樓的落地窗前,光滑透明的玻璃上反射著中年人的面無表情,希爾確認了黑色教服內襯胸前口袋里的銅制懷表上的時間,心情平靜地看著不遠處漸漸濃郁的黑色煙團。
此時站在小鎮中央的老樹上四面張望,就會注意到白色的炊煙正挨家挨戶地從煙囪里飄出,與紅彤彤的夕陽帶著晚霞點綴起整個小鎮美麗的黃昏。
除了一處黑煙裊裊的院子。
沒有娛樂活動的小鎮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點,小鎮上并沒有什么人在散步,除了剛剛從墓園回來的愛夏。
“阿爾伯特家走水啦!走水啦!快來人吶!”老人慌亂的驚呼在小鎮上響起,遙遠的老樹枝頭上的兩只小雀短暫地看向這里,隨后又恢復常態,這可不關她們的事情,她們只是兩個久住于此的過客。
遠親不如近鄰,最先聞到焦炭味的是住在阿爾伯特家不遠處的愛夏婆婆,雖然說是回來看守墓園,但是她平日里并不在墓園的小屋里居住,小鎮的大家都不允許這位獨居的老人住在墓園里,那并不好。
所以這位老人會在每日寅時起床,做飯,卯時準時從家出發,去往墓園,在墓園里呆到未時,然后回到家中,準備晚飯,并在之后進行散步,今天有了些意外之喜,所以這位老人在申時仍在回家的路上,并且必然會路過阿爾伯特家。
這樣盛大的場面,無需北風的引導,她就能看到了鄰居家跳動的紅黑二色的煙火蛇群,橘紅色的火蛇在火海中游走,更深處,一團由淺而深的紅色在膨脹,她蒼老的面龐上滿是驚慌之色。
大喊是她做的第一件事,隨后她慢悠悠走回家中,從水缸中舀了半桶水走向火場。
“救火!快救火!里面還有人嗎?”愛夏的呼喊聲在安靜的小鎮上十分突兀,很快就吸引到了小鎮里的大部分人,還有人趕去鎮子外的田地里去叫回更多的人,小鎮的每個人都是這樣珍貴。
迅速集結的救火隊伍中,領頭的是一個膀大腰圓,有著古銅色皮膚的壯漢,奧爾良·洛倫斯,他是烏蘭鎮的民兵隊長。
雖然小鎮的民兵隊只有寥寥六人,但是這些勇敢的男人,是小鎮人們的依靠,正是他們的存在,讓小鎮居民在前往興安城出售作物時能夠安心。
雖然民兵隊幾乎從未出事,原因很簡單:毫無價值。說起來會很殘酷,但是小鎮的隊伍,除了長長的糧食車隊,在這樣窮苦的地方,也長不出什么水靈的姑娘或是可愛的少年郎,掠奪這樣的隊伍,即使是最低級的馬匪,也是會覺得有失身份的。
當然,這是小鎮上的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有人嗎?!”洛倫斯由衷地希望里面沒有人,但是他是知道的,阿爾伯特家有個身體不太好的女兒,常年就只在在家中讀書種地。
洛倫斯再次將一桶水潑入火焰后,退后了幾步,顧不得受到高溫烘烤而變得火熱發皺的皮膚,向著依舊烈焰熊熊的大火中高聲呼喊,試圖得到被困人的回應,但是回應他的只有“噼啪”的木材爆響聲,“轟隆”的房梁砸落聲,以及潑灑的水被煮沸變成蒸汽的“嗤嗤”聲。
“轟!”的巨響之后,在火焰中堅挺了半個多小時的房屋徹底坍塌,漫天的塵土混合在火焰與煙氣之中,嗆得洛倫斯忍不住咳嗽幾聲。
火勢隨著一桶桶水的傾瀉而逐漸減小,越來越多的白煙在空氣中升騰,數條纖細的火蛇仍舊在濃霧之中跳動,仿佛被切斷軀體之后蠕動掙扎的蚯蚓。
“里面是……誰?”終于能夠喘口氣的人們看到了濃煙之中向外跌跌撞撞跑出來的嬌小身影。
滿頭的黑色披肩短發在火焰的炙烤下卷曲,慘白的面龐上是茫然與驚慌,灰色的秋衣沾上了無數小片小片的黑灰,卻與黑色的長褲一同保持著完整。
“是莉絲!”愛夏更多時候在火場外圍救火,并沒有過于接近,她解下頭巾抹了抹布滿皺紋的臉,滿頭銀絲暴露在空氣中。小鎮不大,每個人都知道少女的身份。
洛倫斯已經憋住呼吸大踏步向著人影跑了過去,莉絲雖然平日里跟著愛夏婆婆學習之后也變得有些奇怪,但這不影響她是個好孩子,乖巧,安靜。
“洛倫斯,別靠近!她是魔鬼!”火場另一側突然傳出了讓洛倫斯腳步驟停的聲音,也讓原本松了口氣的鎮民將一顆顆落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所有人都望向聲音的源頭。
誰在說什么胡話?這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除了已經離開教堂,正在向此處走來的教士先生。
洛倫斯的大腦停頓了一瞬,隨后又連貫起來,什么魔鬼?誰?莉絲嗎?
“魔鬼的力量!她是魔女!”急促且驚恐的聲音繼續傳出,聲音的主人,一個衣衫破爛、渾身黝黑的壯漢從濃煙之中跑了出來。
他的圓臉黝黑,但即便如此,人們也能從那雙不安的瞳孔以及顫抖的聲音中分辨出這個壯漢的恐慌。情緒是會傳播的,恐慌的速度遠比喜悅更快。
“卡多拉!你在說什么?什么魔女?”洛倫斯的第一反應是大聲呵斥那個壯漢,他的腳步就要再次邁向少女,不管怎么樣,還是要先將少女帶出火場,“這是莉絲啊!”
這是人們只在傳說故事中的聽到過的名詞,魔女。
相傳數千年前,那時候的大陸并不是現在的樣子,而是一片荒蕪的絕地,大地上,海洋里,天空中,處處兇險。
大地上有能夠口吐寒流與火焰的怪物,背生羽翼的異人在天空中定居,火焰纏身的巨人在深谷中徘徊,生有九頭的蛇身巨獸在海洋中游曳,不可直視的混沌在黑暗之中窺視著整片大陸,企圖污染世界。
人類只能東躲西藏,在無盡的逃亡中惶惶度日。
原初魔女們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出現,她們有著與人類相同的長相,不同的是,她們有著世間萬類無可匹敵的力量,無論是怪物,異人,巨獸,混沌,都被魔女們如同殺豬一般屠戮一空。
人類被魔女們保存了下來。
就在人類以為終于熬過了漫漫長夜,迎來了黎明之時,魔女的本性暴露了,她們性情怪僻,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以人類取樂,儼然以大陸的主人所自居,視人類為奴隸,人類陷入了更大的危難之中:那是比生死存亡更加高尚的危難--失去尊嚴。
絕望之后是希望,希望之后又是更大的絕望。
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舊日的神明們帶著從神來到世間,不費吹灰之力就凈化了所有的魔女,將這群無法被殺死的邪惡魔鬼的力量封印,使其陷入永眠。
排除內患之后,神明們改造大陸為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將已經滅絕無數世紀的動物們復蘇,隨后便消失在了大陸上。
這是一段耳熟能詳的故事,每個小鎮上的居民都曾在小時候聽大人提起過,但要說是真實性與來源,沒有人說得清楚,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段虛無的傳說故事。
“洛倫斯!別靠近她,是這個魔女,她燒了房子!”卡多拉語出驚人,一道道驚疑不定的目光都匯聚在這個慌亂的男人身上,“我親眼看到的!我只是來給阿爾伯特還鋤頭,結果剛放下鋤頭,就看到從屋里走出來的莉絲身上突然冒出了大片大片的火焰,然后屋子就被點燃了!”
他似乎是陷入了回憶的恐懼中,手舞足蹈地表演著,一驚一乍地扣動在場眾人的心弦。
除了人群中的愛夏,她不屑地撇撇嘴,看向莉絲,那個似乎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事情嚴重性的少女,期待著事情的發展,畢竟她可是很好奇呢。
“火勢一下子就變得很大,我還沒來得及跑出來就被困在火場里,到處都是火,濃煙熏得我呼吸都困難,直到剛剛房子倒塌,看到火勢小了很多,我才抓住空隙跑了出來。”卡多拉事無巨細地描述著事情的來龍去脈。
“不信你們看她,怎么可能有人在這樣大的火勢之中連衣服都幾乎完好無損?我都沒有被困在屋子里,還被燒了我才買的新衣服。”卡多拉看到剛剛走出小院的少女,連忙伸手指了過去,還不忘為自己的新衣服感到悲傷。
“她絕對是復蘇的魔女,魔鬼從未離去!!!”卡多拉的話勾起了人們對于神話傳說故事的結尾的回憶:
可悲的是,魔鬼從未離去,她們只是在等待;
可喜的是,神明從未消失,祂們只是在暗處。
洛倫斯已經停步,目光來回掃視卡多拉與少女,尤其是少女身上的衣服,他的第一反應自然是卡多拉在胡說,但是現實好像真的是這樣荒誕,這樣大的火勢,少女身上的黑灰無疑是她被困火場的鐵證,但是完整的衣物卻又與常理格格不入。
從突然的昏厥中清醒,少女看到滿目火焰時的第一反應就是逃出火場,幸運的是,她經過的地方火勢都不大。
少女方才走出火焰熊熊的院子,就聽到卡多拉的話,驀地抬頭,掃視那一張張充斥著不安與懷疑的面容。她不安地抱著手臂,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試圖在人群中尋找什么人的身影。
一群人終于在火勢變弱后姍姍來遲。
“毫無疑問,這就是魔女的力量!”
溫和的男性嗓音在人群之后響起,黑袍教士不緊不慢地走到人群前方,張開雙臂,似乎是在宣告自己將守護這些平民,他的臉上滿是悲憫,“這是向魔鬼獻上身心的仆人,神說,被舊紀魔女力量腐蝕的奴仆會帶著烈火點燃大陸,迎接無盡歲月前禍亂人世的原初魔女的回歸!”
人群轟然炸開,激烈的討論聲此起彼伏,卻掩蓋不住話語中的天真與惶恐。
“好可怕!”
“趕走她!”
“不,燒死她!讓她嘗嘗被火焰燒死的滋味!”
“笨蛋!會放火的魔女怎么會被火燒死?打死她!”
“你才是笨蛋!我們怎么可能打得過魔女?她會憑空放火啊!”有人說了句實話。
雜音在一瞬間消失,幡然醒悟的人群先是一陣慌亂,接著整齊地后退到黑袍教士身后,他們知道誰才是最可靠的人,這種時候,就應該是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
少女的臉上終于有了喜色,她在騷亂的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卻在看到人們的動作后驟然蒼白。
她不能理解,為什么自己成了魔女?她不是突然昏迷了嗎?她不是剛剛從火場里逃出來嗎?
“希爾教士!”
“救救我們吧,希爾教士!”
“消滅魔女吧,希爾教士!”
與安寧平和的小鎮格格不入的刺耳叫喊聲在小院外次第響起,丟下木桶的小鎮居民群情激憤,隨后將希冀的目光投向那位從容淡定的黑袍教士,只是看著便讓人信服。
黑袍教士氣定神閑,他的身后是小鎮的居民,他們義憤填膺。
少女的身后是茍延殘喘的火焰,漆黑一片的廢墟中,屋舍的輪廓依稀可辨。
這一刻,背對廢墟,身后不時有火蛇游動,面向人群的少女,仿佛真的是從火焰中走出的魔女,沐浴新生。
面色蒼白的少女向著人群之中那對惶恐不安的男女伸出瘦弱的手臂,試圖喚醒他們因為恐懼與懷疑而消失的親情,露出了手臂上綁著的紅色手鏈。
愛夏站在一旁微微嘆氣,仿佛是這場單方面的沖突的裁判一樣。
那對男女夾在人群中驚慌地隨著其他人退后,生怕能夠放火燒房的魔女會在他們某個人的身上點起火焰,卻沒有注意到少女失了血色的臉龐,或許是注意到了但并不在意。
“卡多拉,趁現在!”衣冠整齊的黑袍教士厲喝,他似乎在一瞬間就做出決定。
黝黑的壯漢緊張地咽下口水,握緊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木棍,猛地沖向了少女,趁著少女的手因為失望而無力墜落的時候,用力地對著少女的腦袋砸了下去。
站在兩者之間的還有止步的洛倫斯,他緊皺著眉頭,看到了偷偷摸摸走到莉絲身后的卡多拉,卻終究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咔”地斷裂聲在院中響起,木棍斷成破碎的無數段。
卡多拉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他對天起誓,他從來沒有想過能夠直接打碎一根實心木棍。
希爾雙眼微瞇,他確信卡多拉只是個普通人。
人群在一瞬間的安靜之后爆發出巨大的喝彩聲,即使是那對無知愚昧的夫婦也是一樣,愛夏失望地搖頭,這也能叫魔女?
“魔女被打倒了!”
“快綁起來!逐出鎮子!隨便去哪里都好!”
“卡多拉,好樣的!”
恐慌與膽氣不能共存,人群在之前選擇了前者,在之后自然要選擇后者。
希爾教士有些無趣地抿了抿唇,“大家靜靜,魔女才剛剛蘇醒,現在正處于虛弱期,所以卡多拉能夠擊暈她。任何一位小鎮百姓都是神明大人庇佑的對象,即使是魔女,如果能夠得到神明大人的認可,也能夠擺脫魔鬼的控制。接下來我會帶她回教堂,嘗試利用凈化法陣凈化她!”
所有人都知道,魔女是無法被殺死的。
“神明大人指引我前來守護小鎮,打倒魔女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教士閉目在胸前畫了一個圓,“如果事有不遂,我會封印魔女。”
說話文縐縐的教士是如此讓人信服,小鎮居民們是如此信任他。
“凈化她!”“凈化她!”“凈化她!”人群的聲音逐漸變得一致了起來,所有人都達成了共識。
“兩位請放心,我會盡我所能的。”希爾在人群中找到了這場災難的唯一受害群體,溫和地安慰這對可悲的夫婦。
殷紅順著少女干枯的黑發在黃土地上漫延,卡多拉膽戰心驚地在教士的指導下,緊緊地將麻繩勒進了少女稚嫩的手腕中,以防魔女暴起傷人。
沒有人考慮過,如果這是一名可以憑空釋放火焰的魔女,那么麻繩,真的可以捆住她嗎?
“愿光明神庇佑烏蘭。”教士率先雙手合十,口中念叨著。
“愿光明神庇佑烏蘭!”小鎮居民紛紛丟下了手中的木桶,一個接一個地雙手在胸前合十。
直至教士與壯漢拉著麻繩,拖著少女留下一道血跡離開了院落,鎮民們才起身各自離去,彼此的竊竊私語間,仿佛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戲劇。
愛夏留了下來,她走向不安的阿爾伯特夫婦二人:“不用擔心,希爾教士那么強大,甚至能夠指揮卡多拉擊敗魔女,他說教堂中有凈化法陣,莉絲一定會沒事的,這幾天你們就先住在我家吧。”
“愛夏婆婆,謝謝你了。”夫婦二人向鄰居道謝,絲毫沒有意識到,那個即將被精華消滅的魔女,是他們的女兒。
愛夏的目光掠過地面的血漬,微不可察地皺眉,卻突然注意到了地上的黑色灰塵,神色一動,目光越過眼前,看向不遠處樹枝上的兩只小雀,那是兩雙單純的小眼睛。
紅色逐漸變淺,一路延伸至小鎮最高的建筑,教堂,隨著“吱呀”的聲響,教堂的大門將教士,壯漢,少女與小鎮徹底隔離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