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契約協會出來的時候，天空是灰色的，路燈是純白色的，路人是形形色色的。

虞楠和莉絲的手中都有一份工作契約，契約一式三份，一份由契約協會保留，一份由雇傭者保留，一份由受雇者保留。

虞楠注意到少女隱晦的不安，“本來應該給你辦個歡迎會的，我也才知道今晚拉娜要和尼娜一起逛街，明天我再問問她們三個什么時候有空，到時候給你補辦一下?！?

莉絲聞言抬頭看向這位剛剛認識幾個小時的酒館老板，“謝謝你?！?

“不用這么客氣，她們三個來的時候都有，這是我們久遠酒館的特色，只針對自己人的特色?！庇蓍氏冗~步，“今晚我帶你出去吃一頓吧?！?

少女默默跟上年輕人，兩人順著人流向南區前進。

“芙蓉來得最早，三年前酒館開業的時候就來了，是酒館的第一個員工。最開始的半年都是她在學習調酒，兼任服務員，是一個勤奮的孩子。現在雖然平時看起來有些懶散，但其實工作的時候很可靠?！?

虞楠突然開口，莉絲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想法：沒有歡迎會的情況下，想讓她對酒館大家有所了解。

“拉娜是在半年后成為酒館的員工，她是個認真程度不輸任何人的好孩子。學習很踏實，喜歡看書。我覺得這是很好的習慣，所以我把別墅里的書都放到你們那邊了。當然，她也和普通的女孩一樣，喜歡好看的衣服和可愛的東西，你應該注意到沙發上的玩偶了吧，那是她買的，她還堅持送給我一個，現在在我別墅里，你有機會的話會看到，那是一個粉色的絨尾倉鼠玩偶。”

莉絲“嗯”了一聲，她能感覺到這位老板對于拉娜的喜愛，或者說是類似于寵溺的態度。

“梅莉雅比你早來一年，也是個勤奮的好孩子，對酒比較感興趣，喜歡自己用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調酒，如果她邀請你嘗嘗她的酒，我推薦你想辦法拒絕。你不要看她個子小，但是她可是個小有名氣的調酒師，群星之禮你應該聽說過吧？這是一種不得了的藥酒，就是她調制出來的，喝酒之后可以更好地促進元氣恢復，加速傷口愈合?！?

莉絲一點一點地將這些都記在心里，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他愿意說這么多，但是傾聽是最基本的禮貌。

虞楠邊走邊說，一路帶著莉絲穿過無數小巷，最終走入了一片吵鬧的街區。

“這里是南城區最有名氣的飲食街，匯集了來自大陸各國各地的美食，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吃不到的?！?

“你有什么想吃的嗎？”虞楠看向一路上都在沉默的少女，這個小姑娘簽完賣身契之后意外地和當初的拉娜有些相似，他總覺得她們像是發現自己被欺騙了的受害者，打又打不過自己，只好自己委屈生悶氣。

“沒有?！崩蚪z搖了搖頭，她只吃過玉米湯玉米飯面條，炒豬肉炒蘿卜炒辣椒。

“那就，你能吃辣嗎？嘗嘗麻辣燙鍋怎么樣？”虞楠左顧右盼了一陣，最后指著一家名為麻辣燙鍋的店鋪詢問道。

“嗯，好。”

虞楠帶頭進了店鋪，現在已經七點鐘，天色已經是濃郁的黑暗，正是晚飯時間，店鋪里熱氣騰騰的白霧四處彌漫。

“老板？還有幾鍋在做??？”虞楠探著腦袋進了后廚，看到了濃煙滾滾之中的悠閑的人影。

“還有一鍋，你們吃什么口味的？”瘦削的老板看向坐在一旁休息的婦人，“你別歇了，來客人了記一下。”

婦人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拿過一旁的紙筆，“跟我來吧，我帶你去座位上。”

虞楠聽到這話連忙轉頭，發現莉絲就在自己身后，他才松了口氣，虛驚一場。

“我們兩個人，都有什么口味的？”兩人跟著婦人到了角落里的一張空桌子上，婦人將紙筆放下，收拾了碗筷，抄起肩膀上的抹布擦了一下桌子，“你們先坐，看一下菜單上的口味，待會兒我回來給你們記?！?

說完，婦人轉身離開，留下兩人大眼看小眼。

后面等到婦人回來，兩人順利地吃了飯，在鼎沸的人聲中，走出了店鋪。

“說起來，雖然是希爾先生推薦你過來的，但是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虞楠走在前面，莉絲走在后面，他突然開口。

“嗯?！崩蚪z抬頭看向年輕人。

“你為什么會愿意來酒館工作呢？”坦白來說，虞楠雖然自己就是開酒館的，但是他可以理解大多數人對酒館的看法：不正經的場所，尤其是對女性而言。

“或者說，雖然你說你只在故事中看到過酒館，但是你應該也知道，酒館里面往往會很糟糕，這一點即使是再怎么高檔的酒館也無法避免?！庇蓍遄弥约旱脑捳Z，雖然他也只會招聘女性作為酒館的員工，出于眾所周知的原因，但是莉絲看起來未免有些太過年輕了，如果不是希爾說她有二十歲，他會覺得這就是個剛剛讀中學的小女生。

“比如喝得爛醉如泥的醉漢，他們會口齒不清地罵罵咧咧，或者是動手動腳，雖然這種人在我們酒館會被丟出去并且從此禁止入內，但是即使是這樣，仍然會有個例發生。女孩子在酒館這樣的環境中會遇到很多類似的問題?！庇蓍獙⒕起^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在少女面前。

“所以酒館的工資會很高，即使是像你這樣的實習生，月工資也能夠達到一枚金龍。”

“但是老板你不是說了嗎？酒館會保護我的。”莉絲用最平靜的表情說著最誠實的話。

“但是你一開始就沒有拒絕這份工作，甚至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庇蓍唤狻?

“因為希爾。”莉絲沒有將事實告訴這位老板，因為她不清楚這位虞楠老板與希爾的關系。

“我其實對于工作并沒有什么概念，而希爾把我推薦到這里，你又愿意留下我，所以我就可以試一試。”莉絲簡單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唔，實話實說，我還是挺喜歡你的?！庇蓍蝗煌Ｗ∧_步，讓跟在他身旁的少女險些撞在他身上。

年輕店主喜歡少女自然不是因為什么美色，客觀地說，少女的容貌在盧恩只是下等，少女一直以來表現出的沉穩更加有吸引力。

“不過你不喜歡的話，雖然不知道希爾先生為什么會讓你來酒館工作，但是我可以幫你找一份你喜歡的工作。”虞楠認真地看向莉絲，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對視。

“雖然可能有些自大的嫌疑，但是我在盧恩的熟人不少，無論你想做什么工作，我都可以幫你找到?！庇蓍托牡亓信e著，“你想在協會工作嗎？或者飯館？或者進貴族的府??？”

“我不討厭現在的工作?！崩蚪z搖頭，準確說，是并不討厭這位店主。

“好吧，如果你什么時候改變了主意，可以告訴我?！庇蓍肓讼?，又重新動身。

“我先送你回住處，今天你先休息，從明天開始，你就需要和芙蓉她們商量排班了?！庇蓍⒁獾缴倥胝f些什么，他提前開口打斷了她，“今晚你不需要去酒館，不需要熟悉環境，旅途勞累，又忙了一個下午，你需要好好地休息?！?

“我可不想在你工作的第一天就陪著自己的新員工去醫院?！庇蓍踔灵_了個玩笑，“黑心老板的名聲實在是太過惡劣了?！?

莉絲聞言閉上了嘴，又重新低頭跟著虞楠的腳步回住處。

隨后兩人不再交流，虞楠匆匆忙忙地將她送回了住處，眼看一樓的燈亮著，他便沒有進院，打了招呼之后便離開了。

南城區，久遠酒館。

當虞楠行色匆匆地趕到時，酒館中已經有一位客人了，那是一位頭戴斗笠，渾身被黑袍籠罩的客人。

“老板？”給客人上酒之后就坐在柜臺后發呆的短發少女，在看到自家老板后高興地揮了揮手。

“虞楠？”虞楠正要回應少女，卻聽到了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他轉頭看向那位遮遮掩掩的客人。

芙蓉詫異地看向那個客人，心中警鈴大作，她從柜臺后一躍而出，站在自家老板身旁。

“芙蓉，沒事?！庇蓍肓艘粫海矝]有猜出這位客人的身份。

“不用緊張，我沒有什么事情，只是看到了一家熟悉的酒館，來喝個酒罷了?！笨腿苏铝硕放?，露出一張滄桑的面容，“你應該不認識我?！?

虞楠拍了拍芙蓉的肩膀，示意她回到柜臺去，自己則是坐到了男人對面。

“請問你是？”虞楠確實不認識這個男人，他這些年的經歷里不包括這位面相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路南行，瀾滄人。”中年男人說了一個讓芙蓉感到茫然的國家，不是每個人都會關心大陸上的蕞爾小國。

虞楠臉色微變，但隨即恢復正常，“原來是瀾滄的朋友?！?

“四年前，在虹橋的帝都曾經見過你，恒遠酒館的老板，不過當時還是一位朋友向我介紹的。”路南行晃了晃手中的麥酒，這是任何一家酒館中都會有的大路貨，溫和無刺激。

“沒想到虞老板你的生意已經做到盧林來了。”路南行喝了一口酒，“恭喜?！?

“路先生恐怕誤會了，其實是在虹橋惹了些事端，開不下去了，這才來了盧林重操舊業?！庇蓍冻鲆荒嘈?，這些事情如果是曾經的舊客，那很容易便能夠查到，不是什么值得隱約的事情。

“如此，倒是我先入為主，提起虞老板你不好的回憶了，自罰一杯?！甭纺闲幸豢诤裙饬吮惺Ｓ嗟木埔?。

“芙蓉，拿一瓶汾酒，我陪這位路先生喝兩杯?！庇蓍聪蛞恢标P注著這邊動靜的少女。

“好?！倍贪l少女起身拿了一瓶汾酒給兩人倒上，隨后又坐回柜臺。

“路先生從前一直在虹橋生活？”虞楠不明白這個路南行開口叫住自己的目的，難道真的只是喜好交友？

“在虹橋生活了有十二年，三年前才得知故國因虹橋而亡，所以動身離開了虹橋，在大陸上游蕩。”提起這段經歷時，路南行語氣平淡。

“節哀?！庇蓍e杯，“如此說來路先生與酒館倒也是緣分?！?

“若非如此，我也不會貿然開口打擾虞老板?！甭纺闲刑谷灰恍?，舉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