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草原上的夜話
- 與魔女在一起的日子
- 落筆生喜
- 5357字
- 2020-09-07 01:43:26
“一架馬車,兩塊燈油。”希爾敲敲窗口,喚醒正坐在里面小雞啄米的男人。
凌晨的米蘭鎮燈火稀疏,從未出過遠門的少女東張西望,和烏蘭鎮完全不一樣。
這同樣是一個約莫數十戶人家的小鎮,不同的是,米蘭鎮的屋子以石制為主,地面砌著整齊的石板,隔一段距離就會豎起一根兩米多高的石柱,上面有油燈懸掛。
小鎮的牌坊外南側是一片被柵欄圍起來的草場,數十匹各色的馬兒在馬廄里休息,也許是聽到了人聲,不安分的輕響忽然在黑夜里此起彼伏。
“雙駟車費,十枚銅幣。”
打著盹兒的中年男人聽到聲音后下意識地回答,揉揉眼睛,強忍睡意打開賬本,拿起水筆就要記錄下來。
“自駕。”希爾戴上帽子后順手將少女的帽子也扣了下去,借著黑暗將兩人的面容完全遮擋在了陰影之中,他從口袋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錢袋,放到了桌子上。
“燈油放車廂里,單價五枚銅幣,總計一金二十銅。”中年男人精神起來,他抬眼看去,這是筆大生意,可惜只看到了一高一矮兩個黑袍人影。
他趕忙起身打開房門,進入馬場精挑細選了兩匹在人聲交談中已經恢復精神的馬兒,親昵地安撫之后拴上了韁繩,牽到車庫外固定了馬匹與車架,又在車廂前沿掛了兩盞油燈后便回到座位上,重新打起盹兒來,很快就好似睡著了一般有鼾聲響起。
莉絲分明察覺到窗口后隱晦的視線,但是身旁的希爾只是邁步走到馬車旁摸了摸馬匹。
一生都在走南闖北的馬兒很快就記住了這個男人的氣味,輕快地甩了甩尾巴。
“上車。”希爾率先坐在了車廂外,單手拉住韁繩,示意少女進入車廂。
“駕!”馬鞭不重不輕地摔在了空中,馬兒會意地打了個響鼻,小碎步邁起來。
鼾睡的男人睜眼望向漸行漸遠的車輛,“半夜來租車,還帶著個小女孩兒,兩片黑布能遮住什么?”
“場長,我去看看?”屋內走出了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站在那里堪堪超過門把手的高度,甚至比少女還要矮的多。
“蠢貨!”場長恨鐵不成鋼地罵道,“這就是瞎子來了也能看出不對勁,哪個正常人半夜出遠門帶個小女孩兒?你還要去看看?”
“那就不去?”矮小男人挨了罵,小心地回答,他覺得自己明白場長的意思了。
“當然要去!”場長兩眼一瞪,這蠢材,要不是習武天賦不錯,才三十多歲就已經是三階高手,早就被他丟去喂馬了,“只是不能你一個人去,多叫些人,到時候打起來,就算打不過也先拖住那繃帶男人,等其他人抓住那小女孩兒,量那男的也不敢輕舉妄動。”
場長見矮小男人終于恍然大悟,這才揮揮手,哼哼了幾聲,頗有些得意地覷了他幾眼,“懂了吧?”
“懂了,懂了,場長不愧是場長,肚子里的壞水兒就是比我們這些人多!”矮小男人一聽就覺得很有道理,很懂事地捧起了場。
“哼哼...咳咳......”場長差點就要動手了,但是仔細斟酌發現自己打不過這個蠢貨之后,這才無奈作罷,“停停停,趕緊去叫人吧。”
“是是是,場長你等我的好消息就是。”矮小男人三兩步便消失在了小鎮里,留下場長坐在小屋里繼續打盹兒。
馬車載著兩人不快不慢地遠離米蘭鎮,姜黃色的油燈逐漸明亮,直到小鎮的亮光徹底消失不見,少女的聲音才從車廂里傳了出來。
“他是壞人嗎?他一直在偷看我們。”莉絲記得愛夏婆婆說過的江湖故事,壞人想做壞事的時候,總是會偷偷在背地里打量受害人。
“我看起來是壞人嗎?”男人反問,他沒有直接回答少女的問題,“為了方便動手,我前些日子也一直上下打量你。”
“你之前想殺我,不是什么好人,所以當時是壞人,但現在你不打算動手,你也就不是壞人了。”少女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呵,從我記事以來,你還是頭一個這么說的人,尤其是作為一個剛剛差點被我埋進土里的人。”男人笑了起來,他的笑容隱藏在黑暗中,“不勝榮幸,可惜,我確實是壞人,不摻假的壞人,無論對誰。”
這算是回答了少女的問題,這是個行走在黑暗與光明的夾縫中的馬場,可能對別人來說是光明的,可是至少今晚,對她們兩人來說,是黑暗的。
“那你還走得這么慢?”少女下意識地詢問,隨后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他給我們的馬肯定不是最好的,我們跑不掉。”
她苦惱地看著慢吞吞前行的馬兒,希爾根本沒有揮鞭催促的動作。
“對了一部分,確實不是最好的,但是想跑的話還是輕而易舉的。”希爾笑著出聲,“但剛剛他從我這兒拿走了兩枚金龍,我得拿回來。”
“啊?不是一枚金龍二十銅幣嗎?”少女懵懵懂懂,她怎么感覺,好像希爾才是壞人,正在打受害人的主意,對了,他剛剛確實說自己是壞人。
“如果他們眼神比較好,這兩枚金龍就是我給他們的報酬,如果眼神不好,他們就要免費替我們趕這輛馬車了。”希爾沒有解釋為什么是兩枚金龍,因為無需解釋,科學道理告訴他,計算別人欠自己的錢財時,可以進行向上取整。
“好壞這么容易區分嗎?”少女眼見希爾這么自信,再加上自己好像有了不得了的力量,于是就轉回了之前的問題上。
愛夏婆婆說過,世界是復雜的,人是構成世界的主體,沒有簡單的好壞二極分化。
“當然,對我不利的就是壞人,有利的就是好人。”希爾摘下兜帽,任由束起的長發隨風飛揚,這個迎風而笑的中年男人,頗有些意氣風發的神態。
“那我呢?”少女想到了自己,自己對他是不利的吧?
“好人,大大的好人啊!”男人笑得更開心了,不知道是在笑問題,還是結論。
“嗯?”莉絲沒想到自己居然對他有利,是因為手鏈?還是因為自己同意離開小鎮?
希爾沒有回答莉絲的疑惑,也許是沒有聽到,也許是不想回答。
“你不累嗎?今晚我們已經走了快五個小時。”少女安靜了一會兒,又掀起車簾,探出一顆小腦袋看向男人。
“有些疲憊。”男人的聲音順著風準確地傳進少女的耳朵,“你怎么知道走了五小時?”
他到米蘭鎮的時候看過時間,到現在有半小時,還真是差不多五個小時。
現在想來,少女真是天生的習武圣體,走了四個多小時都沒有喊累,身體素質比諸一般的二階也毫不遜色。
“哦。”少女點頭,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地扶著車廂走出來,坐在男人身邊。
兩個斗篷人分坐車架兩側,一個束發飄飄,英俊帥氣,只看面相便令人倍感親切,一個隱藏在斗篷之下,只在呼呼的風中,露出兩截瘦弱的胳膊。
這是一對奇怪的組合。
“我猜的。”莉絲也說不上來為什么,當她開始思考自己從烏蘭鎮出發多久之后,結果自然而然地浮現在腦海中,她也就脫口而出。
她偏頭打量著夜晚的男人,這是一個長相身材都十分順眼的男人,是烏蘭鎮最好看的人,母親她們都這么說。
希爾教士肯定是個經歷豐富的人,尤其是那雙棕色的眸子看向她們時。
男人對她的答復并不感興趣,他只是隨口一問,無論什么答案他都不在意。
“你為什么要這根手鏈啊?它很值錢嗎?”少女裝作漫不經心地詢問,她不記得這根墜子是什么時候的物件了,從她記事起就有了。
“也許很值錢,也許一文不值。”男人搖頭,“有人在找它,而我恰好在你的手腕上見到了它,所以我要得到它,僅此而已。”棕色的眸子看了少女一眼,便又轉向前方。
“那個人是在帝都嗎?是你的心上人嗎?”少女想起了母親她們有時坐在門前的談話。
“是,不是。”希爾詫異地扭頭,“你怎么會這么覺得?”
他的心上人已經死了,死得干脆利落,一刀兩斷。
“唔嗯。他見過我嗎?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小鎮,你不會認錯嗎?”少女沒有理會男人的問題。
“應該沒有,不會,看到手鏈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它。”男人感受著胸前口袋里的硬物,他也覺得疑惑。
當初看到那枚紅玉的第一眼,腦海里確實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就是那個。
一如他當初第一眼見到那枚藍玉。
“我可以知道他是誰嗎?”少女敏銳地察覺到話語出口之后,周圍的氣氛就變得不一樣了,及時為自己的話打上補丁,“我的意思是,我以后可能會想要贖回來。”
“這是基本的職業操守。”男人沒有正面回答少女的問題,但是言下之意十分明顯:你沒機會贖回來了。
“什么職業?守密人嗎?”莉絲想起愛夏婆婆故事里的人。
“所有職業都應該為客戶守密。”希爾反復咀嚼少女吐出的名詞,意外地很有味道,不過他所從事的行業,不需要守密人,活人不需要守密,死人自然守密。
少女抬頭看向天空,大草原上的凌晨的夜空繁星點點,唯有明月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米蘭鎮的方向,一隊十幾個騎著駿馬戴著面罩的人追尋而來,為首的是一個矮小的身影,甚至不及馬頭高,手中握著一枚圓盤,圓盤所指,赫然是馬車離去的方向。
與此同時,烏蘭鎮。
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摸進了黑暗的教堂,在一樓掃了一圈后,壓著聲音喊了幾聲“希爾教士”,發現無人應答。
他的第一反應是到二樓查看,但在觸摸到旋轉階梯扶手時停住了動作,最終還是選擇直接離開了教堂,仿佛不曾有人來過。
馬車一路南下,載著天上的那輪明月。無論何時,天空中的月亮始終是渾圓的。
“這里是帝國北方的貝倫大草原,占據帝國近四分之一的國土面積,有馬匪,有部落,有村莊,有小鎮,有城市,就像是一個縮小版的帝國。
從貝倫大草原東進,就會離開帝國,進入廣袤的東嶺群山,山的盡頭,是藍海,海的那頭,是藍海帝國。”
就在少女在寒風中昏昏欲睡的時候,男人突然開口。
“那帝國叫什么呢?”少女突然想到了這個她十六年來從未思考過的問題。
從呱呱落地,牙牙學語,再到跟著霍林教士的蒙學班讀書識字,在家中處理家務,一切都是那么地順其自然,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
“盧林,這是帝國的國號。”男人回答,“大陸上有三大帝國,藍海,虹橋,盧林,還有無數小國,他們的名字千奇百怪,不過命運卻毫不重要,不記也罷。”言談之間自有一份帝國國民的傲慢。
“藍海是因為帝國在藍海旁邊吧?盧林是為什么呢?虹橋呢?”少女的好奇心又涌動了起來,她很好奇。
“因為國王陛下的姓氏是盧林,所以這個帝國的國號就是盧林。”男人的話語中有著一絲奇怪的意味,他仔細研究了帝國王室的一切,因為某個人。
“好像有些草率?”少女有些懷疑,即使是故事里那些驕傲自大的國王也不敢做出這樣的舉動,因為愛夏婆婆說,國王不是國家的主人,大臣們才是。
“虹橋在帝國西南側,據傳建國時是大好的晴天,但老國王看到了一道彩虹橋,帝國觀星閣認為是吉兆,天意,于是就叫虹橋了。”男人同樣沒有理會少女的問題,自顧自說道。
少女不敢相信,“下雨天才會有彩虹吧?”
“誰說的準呢?”男人聳了聳肩,“我也曾經在夏天見過雪,科學的力量,你難以想象。”
科技的魅力于此刻盡顯無遺,改天換地不過是一念之間,帝都外甚至有一片一年四季都正常營業的滑雪場。
“那是什么樣的場景啊?”少女心生向往。
“記不清了。”男人敷衍的話語讓少女不滿,但她也拿他沒辦法。
“你去過其他兩個帝國嗎?”少女明智地轉移話題,雖然只和這個男人相處了幾個小時,但她好像有些懂他了。
真是好懂呢,男人。少女的心頭有奇怪的念頭升起來。
“去過,怎么說呢,不愧是世界上第一第二強的國家。”男人仰起了頭,語氣中頗有些感慨。
“藍海有著世界上最強大的海上軍隊實力,烏壓壓的鋼鐵巨獸在藍海上一字排開,就算是兇猛的巨齒鯊也要避其鋒芒。”
“虹橋的長虹火騎兵陸上所向披靡,百戰黑鎧軍更是世界上戰力最為無雙的軍隊,兵鋒所指,國土化為齏粉。”
“好厲害的感覺,那盧林呢?”此時的少女尚且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現在激蕩的心情,但未來的她稱之為:憧憬。
回答她的是長久的沉默,少女了然,起身回了車廂。
“盧林,曾經有著天下唯一的大宗師。”男人在心底回答了少女的問題。
是夜,在一場無聲的親切交流之后,消失了一小會兒的希爾教士告訴少女:考慮到最近的貝倫大草原不太安寧,馬場加派了一隊護衛,護送馬車到達目的地。
太陽從東方探頭,又繼續慢慢爬升,終于在越過正中時,一輛風塵仆仆的馬車在一群駿馬的護送下緩緩駛入了白玉城。
“很繁華,很熱鬧吧?”希爾任由矮小男人帶人將馬車帶走,之后低頭看向四處張望的少女。
“嗯,好多人,好多沒見過的東西。”少女狠狠點頭。
“哐當哐當”的響聲隨著一輛有十多個馬車車廂那么大的車廂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
“那就是電車吧?”她作出了合理地推測。
“嗯。帝都比這里更加繁華,更加熱鬧。”男人示意少女跟緊自己,“不過這一切都要你自己去爭取,我可不希望哪天在哪條街頭巷尾的角落里看見你。”
“嗯。”
兩人在人群中游走,直到進了一座寬敞的建筑物,建筑物的大門頂部擺著四個大字:白玉城站。
希爾帶著少女走到寫著售票的窗前敲了敲窗口:“兩張到盧恩的票。”
“最早一班預計兩小時后抵達,誠惠一枚銀龍。”窗口的男人遞出來兩張硬卡片。
卡片上手寫著起點:白玉城,終點:盧恩城,12月1日中午12時16分,有效期:一日。
“看來我們可以去吃一頓午飯了。”男人遞給少女一張卡片。
兩人在一家名為“小碗面館”的飯館停下了腳步,現在是午飯剛過的時候,飯館老板正聚精會神地看著街道上的人群。
“兩碗拉面。”男人找了張空桌子坐下,扭頭看向少女,“算我請你的,所以你就別挑了。”
“嗯。”少女的情緒自買票之后就不怎么高昂,讓男人有些奇怪,難道是因為一晚上沒睡?
“你到了帝都之后,是把手鏈給了人就回去嗎?”少女漫不經心地詢問男人,雙手撐在高凳上,雙腳來回地踢著空氣。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男人摸著下巴,不置可否地思索著,他還是挺喜歡烏蘭鎮的。
“可以替我找個落腳處嗎?長期的那種,你可以開個價錢。”少女將目光投向男人。
“哦?”男人有些詫異地收回了看向店外的視線,對上了少女漆黑的眸子,他沉吟片刻,緩緩點頭,“可以,十枚金龍。”
面館老板端著兩大碗拉面放在了桌子上,“兩位請慢用,辣椒與醬料在這邊。”
“好。”少女安靜地注視著男人,好一會兒才點頭。
她不再說話,開始打量碗里一根根細長的面條,以及上面撒了一片的蔥花。
好吃,她心里這樣想著。
男人有些意外,居然不還價?不過這樣更好,真是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