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來到餐廳的莉絲只是略微動了動鼻翼，便找到了香味的來源：一個放在奇怪圓形裝置上的黑色鐵鍋。

微黃的胡蘿卜被片成了均勻細致的圓片，紅色的肉片與青椒圈糾纏在一起，掀開鍋蓋的少女微微瞪大了雙眼。

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她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氣，原來帝國教士的廚藝這么高超嗎？

一旁的白色金屬鍋中是金黃的玉米糝湯，甜甜的清香是她無比熟悉的味道。

隔壁的愛夏婆婆曾經告訴莉絲：世上唯有美食與好酒不可辜負。

雖然在母親的強烈反對下，少女沒有喝過酒，但是每每品嘗到食物的美味時，她都深以為然。

一覺睡到夜晚的少女現在覺得饑腸轆轆，空空蕩蕩的小肚子催促著她快快動嘴。

教士的廚房收拾得十分整潔，所以她一下子就看到了碗筷柜。

將灰撲撲的袖子撩起來后，少女踮著腳尖費力地握住了飯勺，她在短暫的十六年人生里第無數次地為自己的身高感到難過，幸好勉強夠著了。

先是“噠噠噠”取了飯碗給自己盛了一大碗玉米糝湯，又“噠噠”小跑著取了菜盤，將香噴噴的青椒胡蘿卜炒肉盛出來。

“開動！”

少女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湯后便舒適地瞇起了雙眼，這溫熱的感覺，正正好！

“好喝！”在心里悄悄地稱贊了希爾教士之后，她發出了由衷的感嘆。

她夾了一筷肉片，柔軟又有勁道，唇齒生香，又夾了一片胡蘿卜，咸咸香香軟軟的。

“唔嗯！好吃！”

少女的筷子不斷地來回移動，“咕嘟咕嘟”的喝湯聲在寬敞的餐廳里回蕩，盤子里的菜飛快地減少著，鐵鍋里已經只剩下了熏黃色的油漬。

“莉絲，我想你可能會想要和我談談。”男人的聲音從正在大吃大喝的少女背后傳來，少女吃喝的動作絲毫沒有變化。

“關于你疑惑的一切！”希爾捂著腦袋說道，這個小姑娘意外地有著很大的力氣，那一擊讓他到現在都覺得很頭疼，真是個習武的好料子。

當然，有一部分是因為那株自己重金買下的雙葉血曼陀羅的死亡，這少女難道不知道那是稀有花朵嗎？

好吧，她應該確實不知道，他決定原諒她的無知。

“我有什么疑惑？”少女依舊在吃肉，肉片真的很香，怎么會有人不喜歡吃肉呢？

交流溝通向來是門高深的技巧，如果雙方旗鼓相當，那會是一場怎樣的聽覺盛宴，但少女顯然不具備這樣的技巧。

“你有著和普通人不一樣的力量，一種超出你現在控制的能力。”希爾循循善誘，“下午的時候，你在覺醒成為魔女時，失手燒掉了自己的家。”

他用心斟酌了自己的措辭，沒有人，比他更懂得說話的技巧，他確信莉絲不會知道真相，即使她真的是會放火的魔女，何況她怎么可能是呢？

他心知肚明，什么魔女不魔女的？時代變了，要相信科學的力量，除了那些歷史上名滿大陸的大宗師們，其他人，就算是宗師，都要遵守科學。

少女的動作慢了下來，她撇了撇嘴，“那又怎么樣？”她知道希爾的話是對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有了這樣的力量。

“房子可以重建，但是不可以經常重建。下午小鎮大家的反應你應該都看到了。你的父母，小鎮的居民，他們都不會允許你呆在小鎮上的，你就像是一顆不穩定的炸彈。”希爾走到了餐桌旁，他有些心疼地看著桌上已經被洗劫一空的盤子。

這簡直是餓鬼投胎啊！

這個小鎮哪兒都好，就是發展得太慢了，連肉類都是一種奢侈品，只有梅凱家有養豬，至于牛羊與雞鴨更是沒有，什么年代了？居然還有原始的人工耕作？！

就連廚房的煤氣都是他花了大力氣才從帝都外的平民窟里淘出來的，至于燃氣，那更是想都別想了。

當然，有時這也是件好事，低下的物質條件與匱乏的精神生活讓小鎮上的人們始終保持著純樸的品質，單純的純，淳樸的樸。

少女終于喝完了最后一口湯，舒適地拍了拍小肚子，她直直地盯著眼前摸著腦袋坐下的男人，后者則是誠懇地報以不太自然的微笑。

“什么是炸彈？”她關注的點與男人預想的不太一樣，所以是默認了自己的話吧。

不過解釋一下也無妨，良好的關系總是從抵足暢談開始的。

“怎么說呢？大概是這么大的一個東西吧。”男人伸出雙手比劃了一個圓，有鐵鍋口那么大，“砰的一下，可以直接炸掉這座教堂，讓它變成一堆碎石頭，一座廢墟。”

希爾舉了個很恰當的例子，只希望光明神大人不要在意自己的目標對象，他也是為了向神明大人的信徒傳道，科學之道。

“那還真是很嚇人呢。”少女的眼睛盯著男人，他好像并沒有說謊，這么一對比，自己的那團小火苗也很弱呢。

怪不得這個男人根本不怕自己，原來是因為他有這樣的武器嗎？在哪里呢？

少女四處張望一番，并沒有發現類似的物品。

“不穩定的意思是說，一般情況下，只有人們主動引燃了火線之后，炸彈才會爆炸，但是你不一樣，你沒有火線，沒有人知道你什么時候會爆炸。”希爾耐心地解釋著，他有意地強調，“就像下午你無意間毀了自己的家，毀了自己的容身之處一樣，連你自己都無法控制。”

“我不是不穩定的炸彈。”少女也強調道，首先，她毀不掉這座教堂，其次，她認為那只是個意外，她剛剛就控制得很好，力量總是在使用中變得受控。

“我知道你可能認為那只是個意外，但是你要明白，意外之所以是意外，是因為它不可預見，但是你的存在，是可見的。”希爾給了少女一記重擊，如果意外不好解決，那直接解決掉創造意外的人會是一個很好的提議。

她的眉頭蹙了起來，少女沒辦法欺騙自己，這也是她沒有第一時間離開教堂的原因，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夠去哪兒。

看著沉默的少女，希爾輕笑了起來，“我有個建議，你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嗎？帝國的疆土廣袤無邊，你可以去外面看看，等一段時間，等到人們忘記了這件事，你可以再回來，這個時間不會太長。”他的口吻像是一只露出真面目的狐貍，“外面除了炸彈，還有自行車，火車，電車，有電燈，有煤氣，有小鎮沒有的一切。”

新穎誘人的詞匯從男人的口中一個接一個地蹦了出來，敲動了少女的心弦，這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愛夏婆婆也曾提到過：

人的一生會活過兩次。第一次，讀萬卷書，踏入無盡的時間，在精神層次與作者進行精神的碰撞；第二次，行萬里路，邁過無垠的空間，在物理層次與世人進行肉體的碰撞。

雖然聽不太懂，但越是有道理的話語，越是不容易聽懂全部，一知半解的解釋就是：多讀書，多出門。

少女的目光是狐疑的，她在小鎮里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東西，而且一個剛剛還想要和自己動手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現在不過是看動武不成，想要智取罷了。

不過他說得確實有些讓人心動，怎么辦呢？

“我之所以要對你動手，只是因為之前我問過你，你愿意把那串墜飾送給我嗎？你說不。”希爾坦然地迎上了少女的目光，回到了正題，“所以我剛好借著這個機會從你手中得到它。”

“現在你醒了，我愿意花十枚金龍購買它，另外再補償你十枚金龍作為精神損失費以及醫療費，同時我可以無償送你離開小鎮，去大城市看看，比如，帝都盧恩怎么樣？”男人并不覺得自己與少女有什么不可調和的矛盾，當然，事實上也沒有。

他沒有直接殺了她，她也沒有直接殺了他的能力。

“五十枚。”少女記得愛夏婆婆教過自己交易的訣竅：如果有人主動想要和你購買什么，那你大可以詢問他的出價，然后先翻兩倍試一試，她就多要一點，就一點點。

“可以，那就這么說定了。今晚就離開怎么樣？還是說你想要和我一起在小鎮里先生活一段時間？”希爾果斷答應，隨后松了口氣，能用錢解決再好不過了。

這么快嗎？少女眨了眨眼，要不要回家一趟呢？

算了，反正現在也沒有家了，以后吧。她賭氣地想。

“好，我想換身衣服，這套衣服好臟。”少女離開餐桌。

“你醒來房間的隔壁是衣帽間，可以隨意逛逛，選一套合適的衣服。”他當然不會準備少女的衣服，但是他有偽裝需要的裝扮。

男人眼看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不緊不慢地起身給自己盛了一碗湯，沒有菜也要吃飯，不是嗎？況且無論少女還是少婦，他對于她們挑選衣物的速度不抱期待。

很顯然，希爾失算了，他甚至沒有吃完一半，就看到了整裝待發的少女。

這是一個安靜的夜晚，月明星稀，微風，一大一小兩個人影趁著夜色離開了小鎮，在小鎮外的墓園里稍作停留，因為少女要和最疼愛自己的祖父祖母道別，便一路南下而去。

“希爾，外面的人都和你一樣嗎？”少女穿著不合身的寬大衣服，她到底沒有選擇衣物間里那些傷風敗俗的衣物，挑了一身中性的服裝。

少女的懷里揣著一袋五十枚金龍，跟在穿著整齊的高大男人身后。

兩人都披著寬大的黑袍兜帽披風，鑒于今天的遭遇，少女決定直接稱呼男人的名字。

“是的，所以以你的性格，會很容易生活，比起在小鎮里更加輕松。”希爾心里默默加了個前提，如果你有錢或者有權的話。

他只隨身帶了那枚紅玉，反正都要去帝都，順帶結束任務不是更好嗎？

“我們離帝都有多遠？”少女看起來只有對外界的好奇，沒有絲毫的不安。

“很遠，我們先去米蘭，在米蘭鎮租借馬車到白玉城，這需要半天，之后換乘直達帝都的火車，這需要一天，最后在帝都下車。”男人雙腿不停，頭也不回。

“火車，到底是什么呢？依靠柴火行駛的馬車嗎？”少女一直想要詢問，現在找到機會了。

“不太準確，雖然和燒柴的原理一樣，火車是一種由燃燒煤炭釋放的熱量作為動力的大型可拼接車輛，它一般行駛在已經鋪好了的鐵制軌道上，有十多節或者是二十多節車廂，像馬車的車廂一樣，但是火車的車廂有幾十個馬車車廂那么大。”希爾耐心地回答，事實上，他的心情還算是不錯，雖然頭到現在還有些疼。

這小姑娘不僅長相底子不錯，就連習武的天賦也不錯，畢竟天生神力。

可惜，年紀太大，營養不良，窮困潦倒，注定成就有限。

這都什么年代了，只是喝湯吃面可補充不了什么營養。

“那真的很大呢。”少女這樣感嘆，她真的很想親眼見一見，體驗一下。說起來，根據希爾的說法，她們這一趟去帝都就要坐火車。

“那自行車呢？會自己行走的馬車？”

“我說的這些都和馬車不一樣。自行車一般有兩個輪子，也有三個輪子和四個輪子的，人們通過腳蹬可以驅使車子前進轉彎。”希爾糾正少女的觀念，“小鎮外的水車就是放大版的輪子。”

“自行車的本質是放大了每一步的距離，將一步的距離從雙腿之間變成了一個車輪的周長，就像是一步走得更遠了一樣，當然，會比走路累一點。”

隨后，不等少女發問，男人主動介紹起了別的東西。

“電車與電燈是使用電力作為能源的小型火車和油燈，煤氣你今晚應該也見過了，就是二樓廚房里的那堆裝置，用來加熱食物，不過煤氣已經被淘汰了，被燃氣商人和環境保護部門共同抵制之后，禁止在帝都及周邊大城市使用，需要使用燃氣。”

“很神奇。”少女點了點頭，她更加期待未來在帝都豐富多彩的生活了。

“烏蘭是一個很小的，很偏遠的小鎮，仍然在歷史中不曾接近現代，正適合我。而你，很年輕，更適合帝都，在那里你會有很好的前途。”

男人背對著少女，說出了這番奇怪的話語，讓她自然地警覺了起來，這話是什么意思？

“這是一場公平的交易，我不會承你的情的。”少女止步，鄭重聲明道。

“哈哈，當然。”希爾突然開朗地笑了起來，警惕心倒是挺強的。

這個少女，也許真的比自己更適合帝都吧。

“你很奇怪。”少女不明所以，“你完全可以只給我五十枚金龍，然后不管我的，但你卻說要送我去帝都尋個落腳處。”

“打住，交易的條件是送你去帝都，給你五十枚金龍，并不包括替你找個落腳處。”男人的笑聲戛然而止，轉過頭來強調，真是讓人厭惡啊，這種需要摳字眼的生活。

他有些好奇起來了，明明她的父母只是尋常的鎮民，為什么會教出這樣的少女？難道是因為愛夏那個奇怪的老太婆？

“卡多拉為什么會幫你？”少女不置可否地換了個話題，“總不能只是因為你拿錢收買了他吧？在烏蘭，大家很少用錢交易，錢只有去興安城的時候才有用。”

少女只是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卡多拉在今天的事故中扮演的角色。

“哈？”男人瞪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為什么不能呢？帝國的貨幣永遠不可能沒用的，除非帝國崩潰，貨幣失去公信力才行。”

“帝國很難崩潰嗎？”少女不解，愛夏婆婆故事里的王國總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就像地里的莊稼，割了一茬又一茬。

“很難，比你用火焰毀掉一間房子難得多，帝國有無數的房子，更大，更堅固。”男人這樣描述。

“用炸彈也不行嗎？你說過，炸彈威力很大的。”

少女的話讓男人腳步一滯，隨后才又邁開步子，“確實可以，但那需要巨大數量級的炸彈，而炸彈很貴。”

“那我想學做炸彈，可以嗎？”少女的話讓男人差點閃了腰，他雖然會，但這可不是什么可以交易的技術。

“不行！”希爾別過臉去，“快點走吧，最好能在凌晨的時候趕到米蘭鎮，那時候人少。”

“哦。”少女失望地點頭，等她去了盧恩城，她自己會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