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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1)
我拖著疲軟的步子,雙腳早已失去了知覺,看著漸漸遠去又漸漸靠近的標志物,似乎走了好遠,又似乎一直在原地。
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臉和手都已經掉了一層皮,相互碰觸一陣生疼,望了望前方正在等我的隊友,咽了口唾沫,又向前走去。
走在前往LS的路上才發現,徒步真的是只有精神出問題的人才能想出來的事情,似乎用盡一切方法證明,自己是個神經病,而且是意志堅定的神經病。
這是第十七天,我記得很清楚,從成都出發到翻過這第一座高山——折多山,雖說不是風餐露宿,但也經常餓一頓飽一頓。花錢找罪受,這是我和隊友們一致得出的結論。每天到達目的地后,顧不上疼痛,也沒有亂七八糟的想法,倒頭就睡并且馬上睡著,這是我最大的滿足以及堅持的理由。
我叫葛行蕭,今年二十一歲,是個高中生,并且只是個高二學生。并不是我上學晚,到現在才念到高二。我也沒有穿越,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高中課堂。無數人都在緬懷高中生活,我只是以一種特別的方式身臨其境再去過一遍高中而已,代價是從大學退學。
準確地說,我并不是老師和家長眼中的差生。成績優異、樂觀陽光,幾乎每一個老師對我的評價都難以避開這兩句話。全市名列前茅,長期霸占紅榜,這是我對他們的回應。重點初中、重點高中、再到重點大學,人生軌跡讓人艷羨。高考并未考出正常水平,但N市的m大學也能讓人接受,我甚至早已計劃,在大家放松心情的時候懸梁刺股……可是我不想說然后了,因為然后我就退學了。不去上課、拒絕考試、學分預警、主動請退,這一切在我看來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在我身邊的人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我將學生會和辯論隊的事情拋給學弟學妹后,他們都瞪大了眼睛望著我。輔導員更是恨鐵不成鋼,拿著我的通知單扣留了好久,跟我父母確認了幾次之后才蓋上了戳。
我以為一切都很平淡,似乎一切本來也很平淡。只有一件事增加了我對N市的好感。我離開的那天下午,杜力每隔幾分鐘就過來看望一次我。一開始我沒反應過來,后來才意會到,他似乎想送我離開。說實話,我從沒把杜力當做朋友,比起一般同學,我跟他會多說幾句話,我會帶他打游戲,偶爾一起吃個飯,僅此而已。到我離開時,杜力笑呵呵地跑過來幫我提箱子。在他看來,我一直很愛笑,即使要走,也沒有半分悲傷的情緒。大概他是被我感染了吧。走到樓梯口,又來了幾個人。我本來就沒幾個包,先寄回去了一些東西,被他們這么一拿,我倒兩手空空了,估計現在沒人看得出要走的人是我。
退學這件事,我倒是很低調,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聽說的。人這么多,打車也坐不下,我望了一眼校門,嘆了口氣。
“就送到這兒吧,我們陪他去機場就好了。”腹黑還是開了這個口,他知道有些話我說不出來。在他看來,只有我們幾個人是朋友,其他人都和我們相差太多。
我微微一愣,我沒想到腹黑他們準備陪我到機場,更沒想到似乎大家都有這個意思。要知道m大學這里真是窮鄉僻壤,到機場時間長不說,還得打車再轉地鐵。
“有什么想說的話就在這兒說了吧,時間也不早了。”腹黑向來不介意當惡人,在他看來,該說的話就要說明白,免得惹麻煩。
杜力先來,他看了我半天,幾次開口又沒說出話,好久,才終于冒出了一句話:“行蕭,我一直把你當很好的朋友……”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就哽咽了起來,然后一直在哭。
我始終沒有預料到杜力一開口就是這般。
這種情況,說不感動是假的。大家平時都很男人,起碼在別人看來是這樣,但是面對這個傷感的環境,我們竟然都忍不住自己的情緒。我和杜力緊緊擁抱,半天沒有說一句話。
腹黑催促著其他人繼續,大壯站了好久,撇了撇嘴:“你們說吧,我沒什么想說的,我送行蕭去機場,打車的錢我自己出。”
杜力聽了,也急忙跟著點頭。
N市這種平日里單腳站立都很擁擠的地鐵,這一天居然無比的空曠。一節車廂中就我們九個人,所有人都埋著頭,看不出什么表情。車輪哐當哐當地敲擊著軌道,節奏均勻,沒有半分變化,仿佛真經的誦念,叨擾而意味深長,宣告著我與這個城市的絕緣。
不得不說,我們還是挺拉風的,九個人走成一排,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也不知道在機場等了多久,反正最后一支煙便是我對N市最后的記憶,我深深鞠了一躬,笑著看了大家一眼:“不管怎么說,很高興認識你們。”
“本來想送你本書的,結果這里的書全都是講什么狗屁成功的,算了。不過,這么壯觀的送行隊伍,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腹黑沒有什么表情,他一向這樣,看得出愛恨,看不出悲喜。
“再見了,以后有什么事就打電話,反正還有機會見面,又也許很難了。”大壯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始終笑著。
我愣了愣神,過去和每個人擁抱了一下。年少的我們不懂離別的含義,總以為只是一次暫時的別離。殊不知我們告別的對象,不是某些人,而是一段時光。
他們比我先轉身,這群平時里沒心沒肺的一群人,突然那么煽情,讓人好不習慣。看著八個并排的身影,似乎有些落寞,也許,他們比我難過。
三萬英尺的天際,一個城市的眷戀和訣別。
我想我媽對我已經失望得說不出一句話來了吧,從小到大,我一直是她炫耀的資本,突然間的退學,一定讓她不知所措。
她還是站在機場門口接我。
三月的天還有點冷,機場門口風挺大,吹動著她的發絲,我遠遠就能看花白的頭發映襯著燈光,有些晃眼,有些讓人心疼。
相顧無言,我們并排走著,上了車。
我爸開車,他們倆一路上也沒跟我說起關于退學的一切,只是問起我冷不冷、餓不餓之類的。到家已經很晚了,他們還給我準備了宵夜。我沒受過什么挫折,他們大概怕我經不起這樣的打擊吧。
關于以后的規劃,我們早已談論了無數次,可以說每次都是各抒己見,我說我的,他們說他們的,誰也聽不進去,下一次又是各自說著同樣的話。我很早就有退學的打算了,保研、讀研、設計院,我實在想不出能有半分意外,雖然意外還是讓我給撞上了。我不是裝逼,也許別的不行,但學習這種小事,我還是能做的很好的。
我很討厭這種似乎沒有注定,但根本沒有任何其他選擇的人生。當然也許還有其他的理由。我想出去打兩年工,實在不行再回過頭來繼續讀書,但看到我媽那花白的頭發、憔悴的面容,聽到她那帶著哭腔的聲音,我知道我沒法堅持了。他們想花錢讓我出國,我不想花冤枉錢,幾次談判,到M市n中復讀。
還真是有緣分啊!N市的m大學。M市的n中,這充滿嘲諷的名字讓我啞然失笑。我高考成績不錯,m大學也不錯,自然受到校方的重視,所有班級中選班。我發誓,我當時最想問的是“哪個班級的成績最差”,看到我媽期盼的表情,我選了個比較靠前的班。
早上六點半到晚上十點半,我的天,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地方,在這個地方,那些天真無邪的孩子受著不為人知的苦難……突然間這么高強度的作息真讓人挺難接受的。教室的墻上掛著一張紙,上面貼著那些孩子們的照片,我無意間取下眼鏡,那些照片合起來的樣子像極了我錢包中的笑臉。張憐,我第一個表白的女孩子。
從小文體雙優、人緣不錯、愛好廣泛、深受老師喜愛,向我表白或出于矜持仍向我暗示的女孩子還真不少。一方面沒找到我心中的女神,另一方面志不在此,后來我總以又傻又混的形象存在。但世上偏偏又這樣的人,喜歡這樣的我,久而久之,讓我誤以為我是白馬王子,目空一切。可是誰知道,我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絕。
“我想要那種無關風月、只為真心的朋友。這樣的友誼比愛情長久。”
我還清楚地記得張憐說過的每一個字。說實在的,我也覺得我和她不合適,一個女孩子比我高一個頭……我沒有再去追她,從此,也真的無關風月了,甚至,無關一切。能愛真的是種緣分吧,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場合還有合適的條件,愛還真是個跟努力關系不大的東西。
遺憾的是我第二次表白又失敗了,辯論隊的核心辯手,演講比賽的獲獎選手,我的口才至于這么差么?自我懷疑之中,稀里糊涂地談了段戀愛湊數。
不管怎么說,那張酷似張憐笑臉的紙還是給了我許多安慰,讓我不至于感到無比折磨。
雖然教材已經改得天翻地覆,畢竟高二的東西,學起來還真的不太費勁。我回到了高中校園去緬懷過往,可惜這次沒有亭臺樓閣,沒有小橋流水,此次,沒人與我同行。
父母的電話催了又催,葛葉,也就是我妹妹,她也打來了電話來當說客。從她說第一句話開始,我便知道她言不由衷,她不知道我退學的事情,她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突然徒步,我很清楚,在這件事上,她絕對不會反對我,一個剛剛進校的大學生,也絕對不會聯想到那么多現實問題來企圖說服我。
他們只有一個意思,就是讓我回去。n中的復讀機會來之不易,m大學我想退學就退學,n中我想不讀就不讀,我爸覺得我太過任性,或者說,是肆意妄為。
并不是多大的苦難,也不是說多么重大的打擊,我只是想單單純純地走到LS,無關發泄,無關信仰,我只是想找到那個目空一切的自己。
這次徒步可以說是突發奇想,也可以說是早就蠢蠢欲動,我無意間發現了幾年前的計劃書,稚氣未脫的筆下滿滿都是憧憬和堅定。
給現在的班主任簡單地請了個假,沒說什么事,也沒說多長時間。在家里留了個便條,沒講太復雜,我就出發了。用他們的話說,我的叛逆期遲到了好多年。我只是想單單純純地做一件我愛做的事而已。
“小葛。”阿澤打斷了我的思緒,這幾天我總是精神渙散,總想著之前的事情,在山路上行走,這很危險。
“對不起。”我報以歉意的眼神,深吸一口氣,又跟了上去。
從成都出發時,十幾個人的徒步隊蔚為壯觀,走著走著,便只剩下我、阿澤、廣東仔還有小魏,其他人要么走散了,要么回家了。
我年紀最小,小魏是個女孩,廣東仔比我大不了多少,于是阿澤便主動承擔起了照顧我們的責任。我總是心不在焉,于是受到了阿澤的格外關注。
進藏路上的風景不錯,空氣也很好,只是日積月累的疲倦,以及日曬雨淋的風塵,讓人無法靜下心來去享受這一切。
“到前面休息吧。”
“好。”我知道阿澤照顧我,怕我的身體吃不消,也沒有去解釋。
躺在一塊大石頭上,望著湛藍的天空,精神有些恍惚。
“你為什么要去走這一趟?”阿澤問道。他似乎問了很多次,似乎沒有得到答案。阿澤總是笑容很多,但望上去,他的笑容似乎比哭還讓人心疼。
“不知道”,我如實回答:“隱約中自己有點渴望,然后就來了。你呢?”
“沒事做。”
我微微一笑。
“我沒有能力去完成其他偉大的夢想,走這一趟也算是圓我的一個夢吧。在這里走路都喘氣,呼吸也很急促的路上,但它提醒我這是真正的生活,我還活著……”
阿澤沒有再深入地說下去,有些感受,無法言說。
第四十三天,東達山,第一座海拔超過了五千米的埡口。埡口的天氣總是變化莫測,即使風、雨、冰雹同時存在,我也不會覺得奇怪了。
此刻的天空安靜得出奇,狂風低沉地嘶吼,拉扯著經幡呼呼作響,時不時傳過幾聲悶雷,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小魏說,一路上除了過金沙江大橋時有走紅地毯的喜悅,剩下的一切,都平凡得出奇。
我們過東達山也沒有半分興奮的感覺。
懷著壓抑的心情,也不知在這同樣壓抑的天氣中走了多久,前方聚集了很多人,密密麻麻。
雖然心中已經有了準備,走到人群中,還是感到很震撼。
黑白在特定的場合總顯得很莊嚴。
我雙手合十,朝著那個方向鞠了一躬,在長條形的白布下面,掩蓋著一個不久前還活蹦亂跳的生命。四周是還未干透的血跡,不遠處安靜地躺著一輛已嚴重變形的自行車。
一路上的塌方、泥石流,呼嘯而過的大型卡車、高原反應……雖然每次都有驚無險,雖然一直以為這些離我們很遠,我們還是感受到了生命的渺小,和大自然相比,根本不是一合之將。
用廣東仔的話來說,走這一路,做最好的準備,剩下的交給老天決定。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聽小魏說,隊里的人基本上都有過自殺未遂的經歷。我不敢想象,我一直認為死亡是很神圣的東西,說不上不怕,也說不上很怕,但是,自殺這種事情,我是做不出來的,更別談未遂了。
腹黑說過:“我不知道那些自殺的人是怎么想的,但我覺得真是不可思議。如果有一天,誰告訴我葛行蕭自殺了,我肯定不會去C市,我沒有這樣的朋友。”
那個時候我的心情正低落,正好學校有人考研不順利跳樓,腹黑在給我打預防針,但他那樣想,顯然還是看輕我了。
阿澤他們也鞠了一躬,雖說出事的女孩是騎行的,也算是同行吧。看到一個年輕的生命墜落在我們眼前,不免有些感嘆。即使我們素昧平生,即使我們沒有任何交集。
剩下的路程我們一句話沒說,小魏的眼紅紅的,修身齊家她做得不夠好,心憂天下堪稱大家的標榜。
到達左貢已經很晚了,也沒有心思去找合適的旅店,大家心情都不好,隨便找了個地方便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