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陸輝正坐在礁石上，看著這生命中所剩不多的夜色。粼粼的水面上，反射了一道波光，那是遠處的燈塔。

我的腹部中了兩槍，感覺整個腑臟都要被撕裂。甚至呼吸稍微用力一點，都會覺得很痛。

陸輝傷得更嚴重，他被我一槍打穿的右胸，正突突地冒著血。

“喂，你說我們這一切……到底是為了啥？”可能感受到自己的生機正一點點流逝，陸輝居然向我搭起話來。

說來嘲諷，在生命的最后時光里，陪伴彼此的，居然是兩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連這個都沒想好？”看著他狼狽的樣子，我慘笑著，不解地問道：“那你……你……是來干嘛的？”

“我說了……我是……是來找你報仇的……”陸輝猙獰地笑著。

“可你還是……沒打過我！”

“沒關(guān)系……能看到你倒霉，我……我就很舒服！”陸輝笑道：“你也知道……我們這樣的人……是不能被警察抓住的……”

“所以……你來送死？”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我們這樣的人，是不能被警察抓住的。所以愣子受了那么嚴重的上，也不愿意去醫(yī)院，直到自己完全失去意識……

所以大木才會歇斯底里地沖到槍林彈雨中，連中數(shù)槍倒在血泊里。

所以我和陸輝才會一心只想殺死對方，也不在乎自己受到多么嚴重的傷……

對于我們這樣的人，死在亂槍之下，比死在警察手里，總歸是要幸福一些。

“死之前能看著你倒霉……這就夠了！”

“哈哈……你……你還真是個心理扭曲的人！”

“彼此彼此！”陸輝突然笑道：“憑什么……憑什么我這么慘，你卻……你卻逍遙自在？憑什么我蹲號子，你卻……在外面美人在懷……可惜雷文沒把……沒把徐緩緩搞到手……不然我給你發(fā)一段錄像過來，你肯定看得很舒服！”

我好笑地聽他說著缺德的話，反正我們現(xiàn)在都離死不遠了，我也沒力氣再去揍他，就任由他在嘴巴上占占便宜。

“你怕嗎？”陸輝獰笑著看著我。

“怕什么？”我莫名其妙，“怕你……口頭上恐嚇我？”

“怕死！！！”他滿臉血跡，面目猙獰地往我這邊爬動著。

我搖搖頭。

“你騙我！”陸輝愣愣地看著我，像是攢了很久的力氣，歇斯底里地吼道。

“瘋子怎么會怕死？”我喘了口氣，問道：“對了，你什么時候把雷文搞過去的？”

“雷文本來就是我的人！”陸輝陰損的笑著，“不就……不就吃了你一批貨嗎？你還真狠啊！反過來把我老窩都給拆了！”

陸輝陰沉沉地笑道。

“警察在外面……一個小時后進來……我們誰都跑不了的。”

“你不知道吧……我來之前吃了……吃了藥……現(xiàn)在應(yīng)該毒發(fā)……發(fā)了……你沒有殺死……沒有殺死我……沒有為你兄弟……哈哈！為你兄弟……”

陸輝的嘴碎碎念念的，甚至沒有說完他最后想說的話，便睜著眼睛，直挺挺地死在那里。他面帶笑容，一臉得意。他的嘴皮發(fā)黑，鼻孔流著血，用他自己的話說，他不是被我殺死的，是自己吃藥死的。

我看著眼前這個仇敵，或者說是對手。呵！

這人還真是有趣，連死法都要跟我計較。

我看著陸輝的尸體，又看著不遠處倉庫的火光，居然有點英雄遲暮的感覺。不，是遲暮的感覺！希望下輩子能當(dāng)個英雄！

“死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怕，沒有機會好好地活著……”我抬起手，笑著，想要揍陸輝一拳，可是我沒有力氣。我的眼皮好沉。我要死了。

陸輝說的對，我們誰都跑不了。

遠處是漆黑的夜色，夜空中有著凄慘的星星在落下來。我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甚至能看到閃爍的燈光。

“等會藍邀會來，你幫我把緩緩交給他！

“藍邀？就是那個死娘炮？”元力奇怪地看著我。

“嗯，他跟那些富婆有點關(guān)系……”

“你就不怕那些富婆吃這丫頭的醋？”大木古怪的說道。

“藍邀這人，看女人就跟看怪物一樣恐懼，全世界誰不知道？”

“臥槽……你不會跟藍邀有一腿吧！”大木恍然大悟，嫌棄地看著我。

“滾你媽逼的！”我罵道：“如果……如果藍邀沒來的話，你幫我殺了緩緩！”

“蕭哥……”元力驚訝地看著我，不敢相信我說出這樣的話。

“我不信那些條子！就憑我犯下的這些罪，不知道他們會怎么折磨緩緩……”

“那蕭哥，你家那邊？”元力小心地問道。

“我對緩緩說我是孤兒。我家那邊的話，你讓藍邀想辦法給我報個失蹤吧。留個念想，總歸是好的……”

我開始回想起我漫長而短暫的小半生，回想起這難忘而匆忙的一幕幕。

嘿！多么不可思議！

但可能我腦子不是很好使了，我想抓住什么，又什么都抓不住。

眼前一幕幕在逐漸地潰散，想起對元力的囑托，我心中稍稍有了一絲安心。我當(dāng)然希望我的姑娘能夠平安活下去，不是多么無私，這是我作為男人的驕傲，死都不愿意丟掉。

至于父母，子女對不起父母，那不都習(xí)慣了嗎？

湖面上有幾盞漁火，肯定是那些晚上偷偷出來摸魚的，哈哈，他們不知道今天晚上有這么多警察！

周遭的樹林里人影浮動，不時地驚起倦飛的歸鳥。我已經(jīng)聽到了警察搜尋的叫喊，還有討厭的警犬，在那里吠個不停。這些畜生，為什么連死都不讓人安寧。

我確定我這輩子是愛徐緩緩的，發(fā)自肺腑的愛，甚于我的生命。如果可以的話，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換她的笑靨。

但是，也許我天生就是個渣男吧。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腦海中浮現(xiàn)的竟然不是她。

她如果知道，肯定又會來找我拼命。

“他們都是怎么坐長途車的？”張徑是轉(zhuǎn)過頭問我。

她一直暈車，受不了大巴車上的味道，只好把窗戶大打開。可是一打開窗戶，這風(fēng)又吹得她受不了。

“不開窗就好。”我偷偷瞧著她好看的側(cè)臉，敷衍地答道。

“如果非要呢！”張徑是瞪著眼睛望著我，對我的回答很不滿意。

“這樣……”我輕輕地伸出左手，把她攬在自己的懷里，下巴枕在她的耳朵上，幫她遮擋著風(fēng)。

“過~分！”她羞紅了臉，睜大眼睛，撒嬌一般，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什么？”她嬌羞的模樣格外動人，我對著她眨了眨眼睛，想把她摟在懷里。

“過~分！”她又掙脫開去，氣鼓鼓地說道。

“啊？”

“我說過~分！”

“我一直都是……”我嬉皮笑臉慣了，又想對她玩笑。

只是張徑是躲得離我遠遠的，她似乎很怕我。

“嗯。”

我縮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笑著搖搖頭，眼淚都笑出來了。我不一直都是這般輕浮齷齪嗎？她居然說我過分！真好笑！

我越笑越夸張，越笑越瘋魔，我轉(zhuǎn)過身，彎著腰，歇斯底里地在那里哈哈大笑。

我抬起袖口，想要擦拭不小心笑出來的眼淚。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笑，也擦不干凈眼淚。

張徑是離我越來越遠，我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臉，可是我碰不到她。我再也見不到她，我也再沒見到她。

后來，我的生命中出現(xiàn)了好多張徑是，我都覺得她們和她長得好像，只是又有點什么不同。

我想對她說：我看誰都像你，看誰都是你。

對，只說這個就夠了。

可誰都不如你。

天空黑得一絲不茍，連帶著那些星星都逐漸黯淡。終于，我什么都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