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砸在畫紙邊緣，暈開一片混沌的灰。林小雨縮在廢棄看臺生銹的鋼架下，鉛筆在速寫本上快速游走，試圖捕捉眼前那把被狂風(fēng)掀翻骨架、傘布狼狽耷拉著的破傘。它像某種隱喻，關(guān)于不完美，關(guān)于徒勞的抵抗。畫著畫著，她筆尖一頓，目光被操場另一端吸引。

幾個高年級男生圍著一個瘦小的新生，推搡著，嬉笑聲混著雨聲傳來，刺耳又冰冷。新生緊緊抱著懷里的書包，像抓著救命稻草。林小雨攥緊了鉛筆，指節(jié)發(fā)白。她討厭這種場景，像討厭自己畫紙上無法掌控的線條。

就在這時，一個籃球劃破雨幕，精準(zhǔn)地砸在為首那個高個男生腳邊，“砰”一聲悶響，水花四濺。

“喂，差不多得了。”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林小雨循聲望去。是顧陽。

他穿著?；@球隊(duì)的紅白隊(duì)服，沒打傘，雨水順著他利落的短發(fā)滑落，勾勒出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他單手插兜，另一只手隨意地垂著，眼神平靜地看著那幾個男生，像在看一場乏味的鬧劇。陽光穿透厚重的云層縫隙，吝嗇地在他身上投下幾縷微弱的光暈，卻足以讓他成為這灰暗雨幕里唯一的光源。

那幾個男生顯然認(rèn)得他，囂張氣焰瞬間萎靡，嘟囔了幾句，悻悻地散開了。新生感激地看了顧陽一眼，抱著書包飛快跑遠(yuǎn)。

顧陽彎腰撿起籃球，目光隨意掃過看臺方向。林小雨像受驚的兔子，猛地縮回鋼架后面，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腔。臉頰滾燙，她知道自己肯定臉紅了，幸好有雨幕和陰影遮擋。她悄悄探出一點(diǎn)視線，看見顧陽走到看臺下方一個避雨處，放下籃球，從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東西——那是一個精巧的、由無數(shù)細(xì)密零件構(gòu)成的建筑模型，還差最后一點(diǎn)就能完成。他專注地調(diào)整著，雨水順著他專注的側(cè)臉滑下，滴落在模型上。

林小雨看得入神，連呼吸都放輕了。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顧陽，不是作為校園風(fēng)云人物，而是作為一個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她忍不住再次拿起鉛筆，在速寫本空白的角落，飛快勾勒著那個雨中低頭擺弄模型的剪影。

一陣強(qiáng)風(fēng)猛地灌進(jìn)看臺，吹得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手中的速寫本“啪”地脫手飛出，打著旋兒朝顧陽的方向落去。她驚叫一聲，下意識去追，腳下一滑，整個人狼狽地?fù)涞乖跐皲蹁醯乃嗟厣稀?

膝蓋和手肘傳來火辣辣的痛感，但她顧不上了，驚恐地看著自己的速寫本不偏不倚，正砸在顧陽那個精致的模型上！

“嘩啦——”一聲輕微的脆響。

一個細(xì)小的、閃著金屬冷光的零件，從模型上彈跳起來，在空中劃出一道短促的弧線，然后“叮”的一聲，滾落在林小雨腳邊的積水里。

時間仿佛凝固了。林小雨趴在地上，渾身濕透，泥水沾滿了校服褲子和手肘，狼狽得像一只剛從泥潭里撈出來的小貓。她看著近在咫尺的金屬零件，又驚恐地抬眼看向顧陽。

顧陽也愣住了，他看了看被砸歪了一角的模型，又看了看地上狼狽不堪的女孩，眉頭微蹙。

“對…對不起！”林小雨的聲音帶著哭腔，細(xì)若蚊蚋。她手忙腳亂地爬起來，也顧不上膝蓋的疼痛，一把抓起地上那個沾滿泥水和鐵銹的小零件，塞進(jìn)自己濕漉漉的口袋里，然后像做了什么天大的虧心事，抓起同樣沾了泥水的速寫本，頭也不回地沖進(jìn)了更密集的雨幕中，留下顧陽一個人站在避雨處，手里拿著那個缺了關(guān)鍵零件的模型，看著女孩消失在雨中的背影，眼神里有一絲愕然，也有一絲……若有所思。

林小雨一路狂奔，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卻澆不滅臉上的滾燙和心里的慌亂。她跑回教學(xué)樓后面的僻靜角落，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喘著氣。心臟還在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她顫抖著從口袋里掏出那個小小的金屬零件。雨水和泥污被蹭掉一些，露出它本來的面目——一個邊緣帶著細(xì)小鋸齒的圓形齒輪，大概只有一枚硬幣大小，但結(jié)構(gòu)異常精密。此刻，它冰冷的金屬表面沾著褐色的鐵銹，還有她摔倒時蹭上去的一點(diǎn)擦痕。

她緊緊攥著這個“罪證”，指腹感受著齒輪邊緣的冰涼和鋸齒的微刺感，心里翻江倒海。

“他一定討厭死我了……”她喃喃自語，懊悔和羞恥感幾乎將她淹沒。她毀了顧陽那么珍視的模型，還像個傻瓜一樣落荒而逃。

然而，就在這巨大的懊惱和卑微感中，那個雨中挺拔的身影，那雙專注凝視模型的眼睛，卻像烙印一樣刻進(jìn)了她的腦海。他像驟雨里偶然穿透云層的太陽，短暫、耀眼，帶著一種她無法企及的光芒。而她，連他腳下水洼里倒映的影子都算不上，只是一片模糊的、狼狽的暗影。

她低頭看著掌心那枚小小的、帶著銹跡的齒輪。冰涼的觸感透過皮膚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沉重感。這枚意外闖入她生命的“齒輪七號”，像一道突如其來的裂痕，撬開了她寂靜平凡的世界一角，也沾上了她青春最初的、卑微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