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撕碎的速寫本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林小雨喘不過氣。她變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像一只受傷的小獸，把自己蜷縮在厚厚的殼里。數(shù)學(xué)課依舊認(rèn)真聽講，錯題本依舊在更新，走廊盡頭的聲控?zé)粢琅f每晚為她亮起，但那雙眼睛里，曾經(jīng)被顧陽那句“勇氣”點(diǎn)燃的微光，似乎黯淡了許多。

她刻意避開所有可能遇見顧陽和蘇靜的地方。食堂、操場、甚至美術(shù)社的活動，她都找借口推掉了。仿佛只要不去看，不去聽，那些關(guān)于“流星夜告白”的傳聞和想象就不會刺痛她。

然而，流言蜚語卻像長了腳，主動找上門來。

這天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自習(xí)課，林小雨正埋頭和一道立體幾何題較勁，前排幾個女生壓低的議論聲還是斷斷續(xù)續(xù)地飄進(jìn)了她的耳朵。

“…真的假的？顧陽真跟蘇靜表白了？”

“那還有假？蘇靜手上那個星星發(fā)卡，限量版的！據(jù)說值好幾千！”

“嘖嘖，郎才女貌嘛，門當(dāng)戶對…”

“哎，你們說，之前不是傳美術(shù)班那個林小雨……”

“噓——小聲點(diǎn)！就她？戴著牙套，成績也就那樣，顧陽能看上她？八成是倒貼吧…”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條件…”

那些刻意壓低的、帶著譏諷和輕蔑的議論，像細(xì)密的針，扎在林小雨的耳膜上，也扎在她的心上。她握著筆的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牙套緊緊箍著她的牙齒，帶來一陣酸脹的痛感。她死死盯著練習(xí)冊上的幾何圖形，那些線條卻在她模糊的視線里扭曲變形。

坐在她斜后方的陳昊，一直心不在焉地轉(zhuǎn)著筆，目光時不時瞟向林小雨僵硬的背影。前排女生的議論聲他自然也聽到了。他眉頭越皺越緊，臉上慣有的痞笑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在一個女生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出“倒貼”兩個字時，陳昊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砰！”一聲巨響，整個教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驚愕地看向他。

“吵什么吵？自習(xí)課不知道嗎？”陳昊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前排那幾個女生，“議論別人很爽是吧？嘴巴那么毒，用敵敵畏漱口的？”

那幾個女生被他兇狠的眼神嚇得噤了聲，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陳昊沒再看她們，抓起書包往肩上一甩，走到林小雨桌邊，一把拉起她的手腕：“走了！這破地方悶死了！”

林小雨被他拽得一個踉蹌，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他半拉半拽地帶出了教室。

教室外，陳昊松開她的手，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喂，別聽那幫長舌婦瞎嗶嗶！顧陽和蘇靜？我看懸！蘇靜那大小姐脾氣，顧陽受得了才怪！”他試圖用滿不在乎的語氣安慰她。

林小雨低著頭，看著自己剛剛被掐出深深印痕的掌心，聲音低啞：“是不是真的…都跟我沒關(guān)系了。”她只想逃離這一切。

陳昊看著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頭一股無名火蹭蹭往上冒。他咬了咬牙：“行，跟你沒關(guān)系是吧？那我得去問問有關(guān)系的人！”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方向直奔高三教學(xué)樓。

“陳昊！你干什么去！”林小雨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yù)感，趕緊追了上去。

陳昊充耳不聞，大步流星地沖上高三樓層，直接闖進(jìn)了高三（1）班的教室。正是課間，教室里人不少。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后排靠窗位置的顧陽，以及他旁邊正笑著跟他說什么的蘇靜。

“顧陽！”陳昊的聲音像炸雷一樣在教室里響起。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顧陽抬起頭，看到怒氣沖沖的陳昊和他身后追來、一臉焦急蒼白的林小雨，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蘇靜則挑起精心修飾過的眉毛，帶著一絲看好戲的神情：“喲，這不是高二那個陳昊嗎？怎么，找我們家顧陽有事？”她特意加重了“我們家”三個字，帶著強(qiáng)烈的占有意味。

陳昊沒理蘇靜，徑直走到顧陽面前，指著蘇靜，聲音因?yàn)閼嵟胃撸骸邦欔枺∈悄腥司徒o句痛快話！你跟蘇靜，到底怎么回事？昨晚那什么破流星雨，是不是你跟她表白了？”

顧陽的臉色沉了下來，眼神冰冷地看著陳昊：“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跟我沒關(guān)系？那跟她呢？”陳昊猛地指向身后的林小雨，林小雨瞬間成了全班的焦點(diǎn)，她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你知不知道外面?zhèn)鞒墒裁礃恿耍恐恢浪?

“陳昊！別說了！”林小雨尖聲打斷他，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上前用力拉住陳昊的胳膊，“我們走！求你！”

蘇靜嗤笑一聲，站起身來，抱著手臂，姿態(tài)高傲：“林小雨，管好你朋友。自己沒本事，就別讓不相干的人出來丟人現(xiàn)眼。顧陽送我發(fā)卡，跟我表白，那是我們的事，輪得到你們來質(zhì)問？”她晃了晃手腕上那個刺眼的星星發(fā)卡，像是在炫耀戰(zhàn)利品。

“放你娘的屁！”陳昊徹底被激怒了，指著蘇靜，“就你這種滿嘴謊話的大小姐……”

“陳昊！”顧陽厲聲喝止，眼神銳利如刀，“注意你的言辭！向蘇靜道歉！”

“道歉？我道個鬼的歉！”陳昊梗著脖子，怒火燒紅了眼，“顧陽！我看你就是個孬種！連句真話都不敢說！你他媽配不上……”

后面的話被淹沒在一聲沉悶的擊打聲中。

一直站在顧陽旁邊的，一個身材高大壯碩、同為籃球隊(duì)成員的男生，也是顧陽的鐵桿兄弟張強(qiáng)，早就看陳昊不爽了。此刻見陳昊指著顧陽罵“孬種”，他二話不說，一拳就狠狠砸在了陳昊的臉上！

“強(qiáng)子！”顧陽想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陳昊被打得踉蹌后退兩步，嘴角瞬間見了血。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跡，眼神兇狠得像被激怒的狼：“媽的！找死！”他怒吼一聲，像炮彈一樣沖上去，和張強(qiáng)扭打在一起！

教室里頓時一片混亂，驚呼聲、桌椅碰撞聲、拳頭砸在皮肉上的悶響聲交織在一起。

“別打了！住手！”林小雨嚇得臉色慘白，徒勞地喊著。

顧陽臉色鐵青，上前試圖拉開兩人：“夠了！都給我住手！”但他的聲音被淹沒在打斗聲中。

蘇靜則退到一邊，抱著手臂冷眼旁觀，嘴角甚至帶著一絲嘲諷的弧度。

張強(qiáng)人高馬大，又是籃球隊(duì)的，力量占優(yōu)。陳昊雖然靈活兇狠，但畢竟體型吃虧，臉上、身上很快挨了好幾下，顴骨青紫了一片，嘴角的血流得更多了。但他像瘋了一樣，死死纏著張強(qiáng)，毫不退縮。

混亂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教導(dǎo)主任來了！”

扭打中的兩人被聞訊趕來的老師和幾個男生強(qiáng)行分開。陳昊氣喘吁吁，臉上掛彩，校服被扯得亂七八糟，眼神卻依舊兇狠地瞪著張強(qiáng)和顧陽。張強(qiáng)也好不到哪去，鼻子被打出血了。

教導(dǎo)主任黑著臉沖進(jìn)來：“反了天了！在學(xué)校打架！都給我去教務(wù)處！”

陳昊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甩開拉著他的同學(xué)，眼神掃過臉色蒼白的林小雨，又狠狠瞪了一眼旁邊面無表情、仿佛置身事外的顧陽，最后落在蘇靜那張帶著幸災(zāi)樂禍的臉上。他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沒再看任何人，一瘸一拐卻昂著頭，跟著老師走出了教室。

顧陽站在原地，看著陳昊倔強(qiáng)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又看了一眼蹲在地上、肩膀微微顫抖、似乎在壓抑哭泣的林小雨，眼神復(fù)雜難辨。他緊抿著唇，最終什么也沒說，也轉(zhuǎn)身離開了混亂的現(xiàn)場。

林小雨蹲在狼藉的地上，周圍是散落的書本和傾倒的桌椅。她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憐憫，更多的可能是看戲的嘲弄。蘇靜高跟鞋的聲音噠噠噠地走過她身邊，留下一聲輕蔑的冷哼。

她慢慢抬起頭，透過朦朧的淚眼，只看到顧陽消失在走廊盡頭的冷漠背影。

就在這時，外面原本陰沉的天，終于醞釀到了極限。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天幕，緊接著，“轟隆！”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炸響！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密集的雨點(diǎn)瘋狂地敲打著窗戶，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像是在為這場鬧劇奏響悲愴的背景樂。冰冷的雨水順著玻璃蜿蜒流下，像一道道絕望的淚痕。

林小雨看著窗外模糊的雨幕，又看了看地上陳昊剛剛滴落的幾滴殷紅血跡。那刺目的紅，在冰冷的地板上迅速被周圍鞋印踩踏得模糊不清，就像她剛剛萌芽就被狠狠踐踏的、卑微的喜歡。

“雨水可以沖淡地上的血跡，”她心里一片冰涼，巨大的疲憊和疼痛席卷而來，“卻讓心口那道被謊言和冷漠劃開的銹痕，愈加猙獰刺目，痛入骨髓。”窗外的暴雨聲，成了她此刻世界里唯一的、喧囂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