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油燈下，窗外樹影婆娑，李鄂望著視線里正在刺繡的清秀女子，心中十分難以接受自己穿越了的事實。

可是，他身處的環境卻又那么真實。

不光他視線中，那個清秀女子身上穿的衣服，與他記憶中明代女子的服裝完全相同。

他身旁桌上攤開的《四書章句集注》也是明代版式的書，還是一本剛剛印刷沒多久的新書。

如果這還讓他對于穿越有所懷疑的話，書房中兵器架上的日本刀打消了他的懷疑。

與他同名同姓少年的父親李成是錦衣衛的指揮同知，在這個時代錦衣衛高官，絕不可能沒有一把日本刀當佩刀。

李鄂在上一世讀過一部電影方面的書。

那部書里提到，大導演胡金銓在籌備《龍門客棧》時曾考據出，在電影故事中的時間點，東廠番子在內不少人都應該用日本刀戰斗。

當然胡金銓出于對電影觀眾情感上的考慮，在拍攝《龍門客棧》時，并沒有在佩刀上執著于還原歷史（注1）。

因此，對于李鄂來說，他視線中的那把日本刀，是可以證明他穿越了的決定性證據。

“四哥，你如果再發呆不好好地背書的話，等爹回來，你沒有通過他老人家的考較，小妹我可就不幫你求情了啊！”

那個清秀女子如黃鶯一般的聲音傳了過來，讓李鄂想起了原主在這里讀書的原因，簡單來說，他在日落之前必須把《中庸》背下來。

現在這個時代，大家族對不同子女規劃的道路自然是天差地別，李鄂被要求走的道路是參加科舉，而且還不是考武舉。

這讓對八股天賦極低的原主心中十分不滿，只是礙于這個時代父母權威不能抗拒，才不得不逼著自己讀四書五經寫八股。

當然原主受限于個人的天賦，學習成果自然非常差，因此，他這個正在刺繡的名叫李玉娘的小妹，成了父母派來監督他讀書的監工。

“我都背下來了。”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后邊是什么啊？”

李玉娘的考較突如其來，這讓李鄂愣了一下才開始回憶《中庸》里邊的句子。

他想了一小會才說：“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

李玉娘的臉上瞬間露出了驚愕非常的表情。她顯然沒想到，李鄂竟然能背出正確的句子。

“你真背下來了？不對，這應該是我碰巧問了你會的。見乎蓍龜，動乎四體。后邊又是什么？”

這讓李鄂有些感慨他這個小妹的聰慧，問的句子，正好接在“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后邊。

這類地方，正是背古文時最容易忘記的地方。

李鄂心中極其慶幸，自己在“國學熱”那幾年讀大學，出于附庸潮流的原因背過不少的古書。

“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

之后，書房里陷入了漫長的尷尬中，最終，這個尷尬期結束于李玉娘失態地咽了一口唾沫，說出了一句非常不孝悌的話。

“四哥，那你要是這樣，爹爹說你就是欠打可沒說錯。”

李鄂眉頭一皺，不得不承認李玉娘得出這個結論的科學性。

站在李玉娘的視角，李鄂平日里對讀書陽奉陰違，被父親以重重責打為要挾瞬間就把書背下來了，這確實是過于的欠打了。

他剛想到這里，李玉娘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連忙像一個在這個時代正常的大家閨秀一樣向李鄂道歉。

“四哥，小妹剛剛的話過于失禮，還請四哥你不要與小妹計較。”

“那倒不必，小妹的話，平心而論，兄長也不得不認同。”

李鄂并不知道，他沒有像原主平日那樣與李玉娘斗嘴，反而讓李玉娘更不好意思了。

李鄂在上一世是獨生子，大學因為所學專業客觀上的情況，一直單身到了意外病逝，所以也不知道該如何化解現在的尷尬。

于是，兄妹兩人尷尬在了這里。

“四少爺！不好了！四少爺！不好了！”

突然，李府的老管家李賓氣喘吁吁地推開門跑了進來。這讓李鄂與李玉娘都松了一口氣。無論如何，他們兩個人暫時都不用再尷尬了。

李鄂故作嚴肅地說：“李叔，發生什么事了？”

“老爺讓英國公兒子打了，現在正在太醫院呢！錦衣衛劉指揮使讓韓指揮僉事通知您趕緊去太醫院。”

“我爹他被打得很嚴重嗎？”李玉娘說話時聲音都在顫抖。

“應該不輕不重，如果爹他老人家被打嚴重了，不可能是劉指揮使派人來通知了，打得很輕，那更不可能是劉指揮使派人來通知了。”

李鄂說到這里，根據原主的回憶確定了一下太醫院的位置。然后，他想了一下就分析出來，能干出這件事的只有張恩那紈绔子弟。

這讓他對事情的前因后果有了一個基本的判斷。

“張恩（注2）那個小子打的？”

“啊對！韓僉事是說了打人的叫張恩。四少爺您是如何知道的？”

“我回頭告訴您！”李鄂擺了下手讓李賓先別打岔。

“既然父親他們老人家是被不輕不重地打了一頓，也就只剩下如何在各方滿意的情況下，如何善后這件事來找我們商量了。”

李玉娘聽到這長出了一口氣，現在對她來說，父親沒被打出大事來最重要。

“小妹，這件事情先不要讓母親她老人家知道，你暫應時該干什么就干什么，母親如果問起我來，你挑能說的實話說就行。”

……

“賢侄！”

李鄂跟著老管家李賓還沒走出李家的大門，就聽見了韓指揮僉事那個他熟悉的大嗓門。

李鄂遠遠望去，韓僉事的臉上充滿了燦爛的笑容。

“韓叔叔啊！即便我爹他老人家被英國公兒子打得不輕不重，您也不應該一見到我這我爹的親兒子，就像平日里一樣大笑吧？”

李鄂這時走到了韓僉事身旁，翻身上了韓僉事帶過來的馬。

“你等一下，你這小子，是如何知道你爹被他是被人打得不輕不重的啊？”

北京城的錦衣衛指揮僉事大半是虛職，韓僉事也不是例外，不過他在過往漫長的人生中，幾十年積累下的辦差能力還沒丟。

他稍稍不好意思了一下，就意識到了個不對勁的地方。他來到李家大門前，根本沒有跟任何人提過李成傷勢輕重。

“那您先回答小侄我一個問題如何？”

“行啊！”

“現在是正統幾年啊？”

“正統二年。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

“是啊！您在這個時間點來我家找我，這同樣是明擺著的事啊！”

李鄂接過一名錦衣衛遞來的馬鞭，狠狠地往馬腹上邊抽了一下，在韓僉事震驚的目光中，已然沖向了遠方城墻的方向。

注1：此書是《胡金銓武俠電影作法》。作者出于劇情需要，設定為李鄂對書中內容記憶存在誤差，相關內容在原書第四章。

注2：張恩是虛構的人名，叫張恩是因為根據可查史料，張輔的兒子姓名中名的部分均有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