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鄂在壓抑的安靜中透過王振臉上的表情，確定了自己這一關暫時是過去了，至少王振不會再認為他是個沒有才學的人。

大堂里其他人，望著李鄂的表情雖然是各有不同，但是他們臉上的表情也各有各的精彩。

以他們對李鄂家情況的了解，他們沒有任何人能想到，李鄂能通過這樣讓人驚艷的表現(xiàn)，直接硬碰硬地打破了家族的僵局。

“劉指揮使！”王振把目光移向英國公，“你把李鄂與張恩這個混小子領進詔獄，十天之后放人，國公爺該不反對吧？”

“那當然不反對！張恩也確實太不像話了，讓他進詔獄住十天，長長記性也是好的，若是我來決定，我會關張恩二十天。”

英國公的這一番話給足了王振面子，王振便禮貌地微笑著說：“國公爺您這樣就說笑了，張恩也沒有那么大的罪。”

王振隨后轉頭望向張恩，瞪著他說：“你要改過！”張恩自然連忙躬身作揖，小心翼翼地說：“在下定然不辜負王先生期待。”

王振輕輕點了點頭，又把目光移向李鄂，嚴肅地說：“你我就不說什么了！你也不必跟我要紙筆了，明天會有人進詔獄幫你筆錄。”

“那就謝謝王先生了！”

李鄂這個感謝是真心的，他上一世沒有練過毛筆書法，原主的毛筆字也不太行，有人替他筆錄可幫了他大忙。

……

“你們進去之后小心點走，躲著一點地上的爛泥和碎磚，去年詔獄進水之后一直沒錢徹底翻修，地面只是簡單地清理了一下。”

李鄂在極度震驚中，跟在劉勉后邊進了詔獄。他之前無論如何也沒有想過詔獄會是這個樣子，進水之后連徹底翻修的錢都沒有。

以至于現(xiàn)在詔獄里不僅墻面上布滿了水泡過的痕跡，好像任何人踹出一腳就可以踹塌，走廊的地面走著也是深一腳淺一腳的。

不過他想了一下也就理解了。以北京城現(xiàn)在這個基建水平，只要雨下大了淹的衙門海了去了（注1），詔獄這一類衙署搶經費不可能有太大優(yōu)勢。

錦衣衛(wèi)在詔獄進水之后僅僅進行了最低限度的修繕，既可以說是出于震懾犯人考慮的“海量專精確算”，也可以直接說沒有經費。

這決定了就是天王老子追究詔獄環(huán)境過于惡劣的事情，上到王振下到劉勉，都能理直氣壯地為詔獄現(xiàn)狀的合理性進行辯護。

高啊！這實在是高啊！

李鄂在對廠衛(wèi)的老爺們聰明的暗暗稱贊中，被領進了一間干爽整潔的寬大牢房中，那間牢房足足有驚人的四十平米大小。

“這不好吧？”李鄂打量牢房里的枕頭被褥有些心虛。

“你少得便宜賣乖了！”劉勉翻了一個白眼，揮手示意身后的錦衣衛(wèi)動手，把張恩關進了走廊另一側同樣寬大的牢房里邊。

李鄂這時大喇喇地坐到了牢房里側的木床上，木床上的被褥應該才更換一兩天，干爽舒適程度大大出乎他的預料。

“你這還需要什么嗎？”

“我不需要什么！不，不，您明天派一個人去我家，讓我小妹把我藏在床下的筆記找出來，與換洗的曳撒（注2）與短衣一起帶給我就行。”

“就這個啊？”

“啊對，就這個就行了。”

劉勉點了點頭，去問對面另一間牢房里的張恩需要的東西，李鄂則躺到了床上，開始回憶起了《神探狄仁杰》中《藍衫記》的劇情。

他也是從自己還有一些混沌的記憶中發(fā)現(xiàn)，原主一直在做《新唐書》的筆記，才有了改寫電視劇《神探狄仁杰》故事的心思。

大明正統(tǒng)二年雖然還沒有晚明時發(fā)達的出版業(yè)，但是改寫幾個《神探狄仁杰》的故事，緩解一下李家的經濟困窘還是可以的。

雖然《神探狄仁杰》系列電視劇越拍質量越低，但是系列第一部三個故事的質量，確實沒有人能夠否認的杰出。

李鄂去世前的那個時候，已經有推理小說愛好者在自己編寫的推理小說史中，給予了《神探狄仁杰》同名小說極高的評價。

那些故事在正統(tǒng)二年只會獲得更高的評價。李鄂改寫那些故事主要的麻煩其實是，他對電視劇《神探狄仁杰》的劇情已經忘了不少。

李鄂想了好一陣子，明顯感覺自己的眼皮開始發(fā)沉不說，也有了想打哈欠的沖動，便閉上了雙眼，任由自己被讓人討厭的睡魔戰(zhàn)勝。

……

王振這時雖然還沒有在與睡魔的戰(zhàn)斗之中敗北，但是距離他與自己右手腕的疼痛戰(zhàn)斗失利，已經是一件沒有任何懸念的事了。

可是他也不能讓自己停下來，李鄂相關的事關系太大，他必須親自寫給朱祁鎮(zhèn)、孫太后、順德公主三個人匯報的文書。

他想在三千字以內，把事情前寫清楚本就不容易，再加上還不能有避諱之外的錯字，王振越寫到后邊心態(tài)越爆炸。

他已經記不清上一次用毛筆這樣寫字，是發(fā)生在多么久遠之前的事情了。這時，他突然聽見了門外竟然傳來了敲門聲。

“誰啊？”

王振嘴上說話，手上的筆卻沒有停下來。他不認為在后半夜，皇城里來敲他房門的人，會有任何一個是需要他在見面后放下筆的。

“王先生，是我（注3）啊！”

那個回答王振的說話聲還沒有落下來，王振人已像受驚的牛馬一樣慌亂起來，那個回答他身份的人只能是小皇帝朱祁鎮(zhèn)。

他連忙把毛筆放好，風風火火地沖到房門前給朱祁鎮(zhèn)開門。

“陛下，您可嚇死老奴了啊！這么晚您不早應該就寢了嗎？”

王振一拉開門，立刻見到了朱祁鎮(zhèn)那熟悉的笑臉。不同以往的是，大概是因為清晨還是太冷了，朱祁鎮(zhèn)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明顯有一些紅。

“先生啊！你是忙忘了，現(xiàn)在已經快到早朝時間了。”

“那陛下您是有什么吩咐老奴的嗎？您快進來！”

王振后退側身，讓小皇帝與他身后的宮人們進屋，這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小皇帝身后的一名錦衣衛(wèi)，赫然是女扮男裝的順德公主。

順德公主身材高挑，眉宇之間本就有一股逼人的英氣，此時的她一身錦衣衛(wèi)的男裝，任何人見了也不能不說她是個“美郎君”。

“老奴見過殿下！”

王振暗暗嘆了口氣。

注1：明代北京水患非常頻繁。

注2：曳撒簡單來說就是長衫衣服。

注3：朱祁鎮(zhèn)自稱“我”，是塑造朱祁鎮(zhèn)形象的一部分。后文中他對順德公主稱“阿姊”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