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當項輝在高考志愿表上勾選“ZJ大學“時，準會想起父親項宇被滬深300指數擊穿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那是2023年霜降前一天，三十五歲的項羽——或者說現在的項宇——正盯著釘釘群里彈出的裁員公告，辦公桌上三臺顯示器循環播放著橋梁應力分析動畫，像三塊為職業生涯豎立的電子墓碑。

當他在城中村握手樓的霉味中驚醒時，墻皮剝落的天花板正簌簌掉下混凝土碎屑。自稱項輝的少年蹲在電磁爐前煮泡面，校服褲腳沾著“C30“字樣的水泥漬，腳邊《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的封皮正被蒸汽熏軟，露出夾層里的《知音》雜志——最新一期標題是《單親爸爸的春天》。

“老項，這次模考離一本線還差28分?！吧倌臧鸭宓按脸龅包S，液體在泡面湯里暈染成K線圖，“班主任說我能考上二本，除非混凝土能澆筑出智商。“項宇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手機屏幕上跳動的自選股讓他心驚——NDST、ZXGJ、MTGZ，這些本該在半年前登頂的龍頭股，此刻走勢正完美復刻他原世界的2023年3月。

衛生間鏡子里的面孔讓他打翻了搪瓷杯。這張臉像是項羽的青春重置版：安全帽壓塌的雞窩頭變成程序員式地中海，常年曬黑的膚色被漂白成混凝土的灰，最魔幻的是微信零錢通里躺著53.8萬，恰好是原世界他割肉清倉時那手LJLN的現價。

“賭不賭？“項宇突然按住兒子正在畫受力圖的草稿紙，土木人特有的鋼筋混凝土語氣從喉管迸出，“下次?？歼M全市前20%，我許你一個愿望。“他瞥見少年校服內袋露出的半截紙條，上面畫滿愛心和漲停板符號——這具身體的原主似乎同時在相親市場和股市沉浮。

項輝的2B鉛筆在桌角刻下凹痕：“賭注？“

“輸了就給我報土木專業。“項宇扯過昨天的《證券時報》，中建某局招聘廣告上的“35歲以下“像根生銹的鋼筋扎進瞳孔。少年突然嗤笑，從書包夾層抖落出《中老年婚戀指南》，扉頁貼著六張女性照片，每張都被紅筆打了血淋淋的叉。

同花順突然彈出推送：LJLN的TOPCon電池量產。項宇的手微微發抖，在原世界這條消息曾讓股價三個月翻倍。當他顫抖著點開APP時，少年突然湊近：“爸你要是能把賬戶綠柱變紅，我給你介紹菜市場殺魚的王嬸...“

“成交！“項宇的尾音被破壁機轟鳴碾碎。廚房傳來林秀珍的怒吼：“項大海！把你那鐵腿收好！“伴隨鋁合金假肢撞擊灶臺的聲響，這個在異世界仍被焊槍奪去右腿的老人，正用獨腿表演金雞獨立，試圖夠到吊柜里的海天蠔油。

項家夜話

“你當自己是二十郎當歲？“項大海的假肢在八仙桌上敲出摩爾斯電碼，“西街老陳家小子，三十五歲帶倆娃考公務員，面試官問他為啥不考寺廟管理員——現在靈隱寺招人都要985碩士！“老焊工突然舉起手機，屏幕上是某寺廟招聘公告：“看看！'佛學研究院博士優先'，你比得過？“

林秀珍往泡菜壇里砸進最后一把粗鹽，二十年紡織廠生涯讓她的手臂肌肉像鋼筋混凝土：“東巷阿芳讀在職碩士，相親讓人騙走八萬八！“她突然舉起沾滿辣椒的手指向項輝，二十年選擇性耳聾的毛病突然痊愈：“何況這孩子...“

“媽！“項宇急忙截斷話頭。少年正蹲在門檻上刷題，耳朵卻像雷達轉向餐桌——這個動作與原世界項輝在福利院偷聽領養談話的姿態如出一轍。

“南郊電子廠招保安都只要35歲以下！“項大海的假肢突然捅破泡菜壇，酸水順著地磚縫流成嘲諷的曲線，“上個月工地老劉，四十二歲考二建被舉報超齡，現在改行送外賣還得穿童裝！“

破壁機突然發出垂死般的轟鳴，項輝的物理卷子被震得飄向腌菜缸。項宇搶救試卷時，瞥見缸底沉淀的粗鹽正詭異地排列成“600619“——MT股票代碼。當他揉眼再看時，鹽粒又恢復成普通結晶。

當項宇翻出床頭柜里的五十三張存折時，霉斑正在開戶日期上啃噬。所有存款日期都定格在2023年3月15日——正是原世界他收到裁員通知的日子。更詭異的是那沓相親簡歷，最新一份寫著“劉翠花，38歲，喪偶帶一女“，照片背景里的證券營業部大屏，正顯示著他熟悉的半年后行情。

“輝仔以為我在搞傳銷?！绊椨顚χl生間發霉的瓷磚呢喃，手機突然震動，自選股列表里牧原股份開始放量拉升——這比原世界的周期整整晚了六個月。他沖向兒子房間，撞見少年正用美工刀解剖《混凝土結構設計規范》，碎屑拼成“我要媽媽“的字樣。

“二模沖進前20%，“項宇舉起突然漲停的賬戶界面，“我...“他緊急咬住舌尖，少年書桌玻璃板下壓著的福利院收據，日期是2006年7月15日——與原世界項輝被遺棄在攪拌站的日子嚴絲合縫。

項輝的瞳孔在屏幕紅光中收縮：“成交！但我要加注——“他突然掀開床墊，底下壓著的《施工員速成手冊》扉頁上，用圓規刻著觸目驚心的愿望：“給老項找個暖被窩的“。

建筑工地的探照燈刺破晨霧時，項宇正蹲在七層樓板邊緣。監理老張嚼著檳榔湊過來：“項工，這標號C30的怎么驗出C25了？“手里的混凝土試塊還帶著昨夜雨水的氣息，裂紋在強光下蜿蜒如心電圖。

項宇的瞳孔突然收縮——試塊表面的氣孔分布，竟與項輝二模數學卷的錯題分布完全一致。當他用回彈儀檢測時，數值在28.5-31.2MPa間詭譎波動，如同他穿越后混亂的人生函數。

“重新澆筑！“包工頭的怒吼從樓下傳來。項宇看著工人們撬開不合格的樓板，裸露的鋼筋像他原世界被裁員的那個下午，毫無尊嚴地扭曲在混凝土殘渣里。

手機突然震動，自選股列表全線飄紅。他躲在臨時工棚后下單時，聽見項輝的聲音穿透安全網：“爸！班主任說下周有ZJ教授來做講座！“

少年揮舞著宣傳單從腳手架縫隙鉆進來，安全帽戴得歪歪扭扭，后頸的青色胎記在汗水中若隱若現。項宇突然發現，宣傳單上的教授照片，竟是原世界帶他畢業設計的導師——在這個時空卻年輕了二十歲。

“今晚加倉SYZG?！绊椨钤谑謾C備忘錄記下。當他抬頭時，看見項輝正用粉筆在樓板補丁上畫函數圖像，夕陽將少年的影子拉長成鋼筋般的直線，筆直刺向遠方未封頂的大學城圖書館。

塔吊突然發出警報，某塊懸挑板在風中搖搖欲墜。項宇聽見混凝土開裂的脆響——那聲音與他穿越那夜城中村墻皮剝落的動靜，在時空中形成完美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