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項宇已經第三次檢查文件袋。準考證上的ZD校徽在臺燈下泛著冷光,他把《土木工程材料》翻到第237頁,那里夾著張泛黃的混凝土配合比單——昨夜用紅筆圈出的水灰比參數旁,歪歪扭扭寫著“0.48“的摩爾斯電碼。
“身份證、學歷證明、政審表...“林秀珍的念叨被破壁機轟鳴碾碎,她正把黑豆、核桃和《圣經》金句攪拌成糊狀,“主說'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項宇盯著母親圍裙上的水泥漬,突然發現那些斑點組成了“約翰福音3:16“的章節號。
出租車在秋濤北路急剎時,項宇的膝蓋撞上前座。《結構力學》筆記從文件袋滑落,扉頁上的自勉詩被晨露洇開:“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噸鋼筋混凝路。“司機從后視鏡瞥了眼安全帽里的考研資料,計價器突然跳得比心跳還快。
“玉泉校區正門維修,請繞行。“保安的熒光棒劃破晨霧,項宇跟著導航鉆進側門小巷。背包里的混凝土試塊硌得肩胛生疼——這是今早特意從工地帶來的“C40信心增強劑“,裂縫里還嵌著昨夜默寫的英語作文模板。
“同學,建工學院怎么走?“他攔住抱著一摞《混凝土結構設計原理》的男生,對方打量他沾著銹跡的工裝褲:“叔叔是來參加在職培訓?“項宇的喉結動了動,安全帽檐的LED頭燈在黎明中忽明忽暗。
當他在月牙樓迷路第三圈時,手機地圖突然卡在2018年的衛星影像。項宇摸出試塊在墻角刻下求救信號,裂紋恰好拼出“教七-203“的考場編號。晨跑的學生們驚詫地看著這個對著混凝土塊傻笑的中年男人,他工裝褲后袋露出的《考研圣經》正在晨風中嘩嘩翻頁。
“往屆生通道在這邊。“登記處的女生皺眉推開他遞來的工程師證,“職業資格證書不算學歷證明。“項宇的手僵在半空,安全帽帶子在脖頸勒出紅痕。前面穿格子衫的男生正在炫耀:“我導師說這次復試要考大體積混凝土裂縫控制...“
走廊長椅上的等待像在等混凝土初凝。項宇數著墻皮剝落的節奏,突然發現裂紋走勢與自選股分時圖神似。穿JK裙的女生湊過來借計算器,看到他安全帽里的《建筑施工手冊》時眼睛一亮:“大叔是項目經理?能不能講講后張法施工要點?“
“叫我項工就行。“他把試塊放在窗臺當鎮紙,“其實無粘結預應力更要注意...“話沒說完就被驚呼打斷,穿阿迪達斯的男生指著試塊:“這氣孔分布!是不是模仿去年真題的裂縫模擬題?“眾人突然圍攏,七嘴八舌間項宇的安全帽被碰歪,露出用粉筆寫在帽襯里的政治押題口訣。
洗手間的鏡面映出滑稽畫面:安全帽與西裝的不倫不類,領帶夾別著游標卡尺,褲腳還沾著昨夜趕工時的速凝劑。項宇用冷水抹了把臉,水珠順著《工程經濟學》的筆記滑落,在洗手臺積成小小的現金流量表。
“第十五號考生請準備!“
候考室突然寂靜。項宇摸出試塊貼在胸口,那些被注漿修補過的裂縫正在發燙。推開門的瞬間,他仿佛看見二十歲的自己站在未完工的圖書館頂層,安全帽里塞著《海子詩選》,塔吊的陰影將青春切割成等標號混凝土試塊。而后走進面試室橡木門時,安全帽檐磕在門框上發出悶響。五位考官齊刷刷抬頭,他看見陽光穿過落地窗,在自己沾著水泥灰的皮鞋和考官們的定制牛津鞋之間劃出涇渭分明的界線。
“請把安全設備放在儲物柜。“最右側的年輕教授敲了敲桌面,項宇注意到他胸牌上寫著“陳默教授“。記憶突然閃回2012年畢業季,那個總跟在他身后叫“宇哥“的學弟,如今竟比他年輕五歲似的端坐教授席。
老教授推了推金絲眼鏡:“談談深基坑支護結構選型。“項宇摸到褲兜里的速記卡——用工地廢鋼筋磨成的書簽,上面刻著支護參數。“比如排樁+錨索體系,就像我們去年在濱江項目...“他瞥見陳默的鋼筆在評分表上畫圈,節奏與當年抄他作業時如出一轍。
“對'新質生產力'在建筑行業應用的理解?“女教授的提問讓項宇后頸發緊。安全帽里的微型錄音筆突然震動——這是王浩塞給他的“商業機密“,此刻卻在播放《大悲咒》。他抹了把汗:“就像推廣裝配式建筑...“汗珠砸在答辯稿上,洇開了昨晚用紅筆圈的重點。
英語環節像場災難。當外教吐出“post-tensioning system“時,項宇的耳膜自動翻譯成工地黑話“后張法“。他結結巴巴的回應里混雜著“C40混凝土“和“抗滲等級P8“,最后以“工地英語,工地英語“收場,惹得記錄員憋笑憋出眼淚。
“項工,領帶。“陳默突然用鋼筆敲擊保溫杯,項宇低頭發現領帶夾別著游標卡尺。這玩意今早被林秀珍當成領帶夾硬別上去,此刻在教授們審視下活像根滑稽的教鞭。他試圖用《工程聯系單》遮掩,紙上的“設計變更“紅章卻更加刺眼。
離場時項宇撞翻了礦泉水瓶,水流在實木地板上漫延成HZ地圖輪廓。彎腰撿瓶時,他看見陳默的皮鞋尖沾著星巴克新品貼紙——和二十年前那個愛喝三塊五速溶咖啡的窮學生判若兩人。
手機在消防通道震動時,項宇正對著安全帽內襯的鏡子調整領帶。陌生號碼短信只有兩行:“地下室堵漏用聚氨酯,別信注漿騙局。“落款是陳默的英文名縮寫CM。他只是試探性把不懂的問題向陳默咨詢,沒成想他陳默竟然回復了。而后項宇突然想起上個月工地處理滲漏時,監理堅持采用的注漿方案讓成本超支了三十萬。
地鐵玻璃映出荒誕鏡像:安全帽與西裝的混搭,領口別著游標卡尺的中年男人,活像從施工現場誤入學術會的農民工。對面座位的女生悄悄舉起手機,項宇知道明天自己就會成為“ZD最硬核考生“的表情包。
回到城中村已近午夜。項宇蹲在鐵皮棚下翻看復試筆記,安全帽的頭燈驚飛了在《圣經》上筑巢的蟑螂。項輝突然發來微信照片:黑板報上的高考倒計時被人改成“距離解放還有67天“,旁邊畫著個戴安全帽的卡通小人。
“爸,你們工地招不招童工?“少年在語音里笑得放肆。項宇把手機貼近嗡嗡作響的混凝土攪拌機,讓轟鳴聲替他回答。震動中,安全帽里掉出半塊壓碎的蛋黃派——這是林秀珍偷偷塞的“考試必勝符“。
晨光微曦時,項宇在《施工日志》加密頁寫下:“陳默推薦聚氨酯,注漿回扣有問題。“突然發現昨夜寫的“新質生產力“被老鼠啃成了“新盾生產力“。他抓起安全帽沖向工地,身后的鐵皮房傳來項大海的鼾聲,與塔吊啟動的嗡鳴共振成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