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項宇發現考勤異常是在澆筑地下室底板那天。晨霧還未散盡，安全員老張突然抬進來十箱印著“智慧建造“的安全帽，帽檐攝像頭閃著紅光，像給每個工人腦門鑲了顆電子天眼。

“李總新引進的物聯網系統。“老張的檳榔渣粘在宣傳單上，“每天必須戴夠12小時，GPS定位誤差不超過2米。“他說話時安全帽突然報警，液晶屏跳出紅色彈窗：【檢測到非法位移，您已偏離工位1.5米】

更荒誕的是考勤規則：遲到早退扣績效，部門出現三次D級全員降薪。項宇翻看說明書時，發現這系統居然能通過安全帽震動頻率分析工作狀態一一此刻他敲擊混凝土試塊的動作，正被識別為“高頻無效勞動“。

“項工！“資料員小周抱著檢測報告沖進來，安全帽突然播放《大悲咒》：“檢測到注意力分散，已為您開啟佛系工作模式。“少女手忙腳亂關掉智能語音時，項宇瞥見她帽內襯夾著辭職信，落款日期是三天后。

午休時王浩摸進工棚，銷售部定制的金邊安全帽活像菩薩頂戴。“聽說總部空降了哈佛MBA。“他掏出皺巴巴的煙盒，“現在連廁所都裝了人臉識別，拉屎超時扣全勤獎。“煙灰彈在《智慧工地實施方案》上，燙出個焦黑的“智“字。

項宇注意到他西服袖口磨出了毛邊。這位常年把“資源整合“掛嘴邊的銷冠，如今竟穿著三年前樓盤開盤時的紀念款。“濱江那個項目...“王浩突然壓低聲音，“材料商今早把泵車開走了，說再賒賬就往混凝土里摻觀音土。“

手機突然震動，股票軟件彈出提醒：ZGJZ跌破凈資產。項宇想起昨天驗收時，某車混凝土試塊里混著半張財務報表一一應收賬款周轉天數從60天變成180天，像極了項輝函數題里失控的指數曲線。

傍晚的監理例會成了荒誕劇。李總的光頭在投影儀藍光中懸浮，PPT里“數字化轉型“的標語正壓在工人打盹的監控畫面上。“這是某同志今天的運動軌跡。“他突然放大項宇的定位圖，安全帽記錄的移動路線在基坑周圍畫出了完美K線圖。

“我們鼓勵創新考勤！“李總轉動佛珠，“比如項工這走勢，就很像潛力股的底部震蕩。“滿場哄笑中，項宇發現監理老王的運動軌跡被標成跌停板直線一一這位在洗腳城睡了八小時的老油條，此刻鼾聲正與安全帽的報警聲共鳴。

暴雨突至時，項宇躲在攪拌站翻看監控日志。智能系統顯示：上周有37人次在佛堂工地“異常靜止“，實則是工人們集體誦經被誤判為脫崗。他突然發現某段加密數據流一一每天凌晨三點，董事長辦公室的定位信號會準時出現在澳門威尼斯人酒店。

“爸！“項輝的視頻請求突然切入。少年背后的黑板報被雨水暈染，高考倒計時數字在氤氳中扭曲成股票代碼。“我們班主任說...“電流雜音撕碎后半句話，項宇只看見兒子用粉筆在課桌刻下“土木=土墓“，而窗外塔吊的陰影正爬上那個等號。

夜班時詭異事態升級。當項宇蹲在配電房修改施工方案時，安全帽突然尖叫：【檢測到腦電波異常！】液晶屏跳出紅色警告：【自主學習行為違反勞動紀律】他藏在帽檐里的《證券分析》筆記，正被AI識別為“潛在離職傾向“。

更驚悚的是混凝土試塊。凌晨兩點，項宇發現昨天留樣的C30試塊表面，竟浮現出微縮版公司資產負債表。流動負債欄用氣孔排列成摩爾斯電碼，破譯后是“承兌匯票逾期“。當他伸手觸碰時，數字又恢復成普通裂紋。

“聽說總包方要換中鐵。“王浩的微信在雨中閃爍，“他們不要35歲以上的...“消息后半截突然消失，項宇抬頭看見李總的安全帽紅光掃過板房。監控畫面里，他拆解安全帽的動作被標注為“蓄意破壞生產工具“。

暴雨第七天，項宇在報廢的安全帽里發現玄機。某個拆解的GPS模塊中，藏著指甲蓋大的加密芯片一一掃描后竟是公司秘密承接的“智慧監獄“項目標書。當他用混凝土試塊碾碎證據時，試塊壓力值突然飆到50MPa，完美對應ZGJJ突然拉升的股價。

“賭約升級。“項宇把加密芯片藏進項輝的《五年高考》封皮，“要是能考上ZD...“他故意停頓，看著少年把《基金經理從業手冊》塞進混凝土送檢箱。暴雨拍打著“智慧工地“的標語牌，那抹刺眼的紅色正順著墻縫流成K線圖的陰線。

凌晨四點，項宇在監控盲區翻開《建筑施工違規案例》。書頁間夾著的不是筆記，而是用鋼筋頭刻在模板廢料上的股市趨勢圖。遠處未封頂的爛尾樓里，安全帽的警報聲與野狗吠叫交織成夜曲，而地下室滲出的黑色液體，正在月光下泛出原油般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