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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評論第1章 啼破朱門
第一章啼破朱門
“哇——“我憋足了勁發出第一聲啼哭,溫熱的羊水還糊在眼皮上,就聽見接生婆喜氣洋洋的喊聲:“是個千金!”
產房內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恭賀聲。我努力睜開被胎脂黏住的雙眼,透過雕花拔步床的茜紗帳,望見窗外飛檐斗拱在暮春的陽光下泛著金輝。
檐角銅鈴被風吹得叮當響,那聲音竟與我前世辦公室窗前的風鈴有幾分相似。
“快抱來我瞧瞧。“虛弱的女聲帶著急切。我被裹進繡著纏枝蓮的錦緞襁褓,對上一雙含淚的杏眼。
這位面色蒼白的年輕婦人應當是我今生的母親,發間累絲金鳳簪隨著她低頭輕晃,在帳中投下細碎的光斑。
房門忽地被推開,帶進一陣穿堂風。著孔雀補子官服的男人跌跌撞撞沖進來,玉革帶撞在門框上發出脆響。
“婉柔!“他撲到床前,官帽都歪了,“方才散朝時聽聞你要生了,我連轎子都等不及......”
我看著這位便宜爹官袍下擺沾著的泥點子,突然噗嗤笑出聲。滿屋婆子丫鬟都愣住了,母親指尖輕點我鼻尖:“老爺您瞧,姐兒沖您笑呢。”“此乃吉兆!”
門口傳來蒼老的笑聲。滿頭銀絲的老夫人拄著紫檀拐杖進來,腕間翡翠鐲子與杖頭包金相擊。
“哈,哈,哈,老身方才在佛堂誦經,正念到'若有無量百千萬億眾生',就聽見姐兒啼哭。”
我轉動眼珠打量這間古色古香的產房。博古架上汝窯天青釉梅瓶映著窗欞格,墻角鎏金狻猊香爐吐著裊裊青煙,這排場絕非尋常富戶。
當目光掃過父親補子上振翅欲飛的孔雀時,我心頭一跳——三品文官的補子,這具身體竟投生在官宦世家。“明遠,給孩子取名了嗎?”老夫人倚著金線蟒紋引枕問道。
父親捋著短須沉吟:“陛下昨日在文華殿說起新政,要開女子科舉......不若單名一個'衡'字,取'持衡擁璇'之意。”
我猛地瞪大眼睛。女子科舉?這個架空朝代竟比真實歷史開明得多!前世在投行廝殺的記憶涌上心頭,指甲不自覺掐進掌心。既然上天給我重活一次的機會......”
“哎喲,我的小祖宗。”乳母張嬤嬤慌忙掰開我攥緊的拳頭,“這剛出生就這般要強,將來怕不是要考個女狀元?”
滿屋哄笑中,我望著雕花房梁上垂下的五色絲絳。春風穿過萬字不到頭的窗格,將絲絳吹得輕輕搖晃,像極了前世會議室里那些彩色便簽。
既然這個王朝允許女子入仕,那我必要站上那九重宮闕,去看看最高處的風景。
三日后洗三禮,我終于看清了這座府邸的全貌。五進院落飛檐相連,抄手游廊外種著西府海棠。來賀的命婦們環佩叮當,往雕漆描金的沐盆里扔金錁子時,我正被乳母托著后頸浸在藥湯里。
“到底是蘇侍郎的嫡女。“某位著秋香色褙子的婦人往盆中添了把金瓜子,“聽說陛下要在秋闈增設女子科考,令千金將來......”
父親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周夫人消息靈通。昨日朝廷議,寒門出身的李尚書與王太傅又吵起來了……“我豎起耳朵,可惜被潑水聲蓋住了后半句。
……
滿月那日,府門前車馬塞巷。我戴著祖母給的累絲嵌寶項圈,被母親抱到前廳受禮。賓客中既有綾羅綢緞的世家貴婦,也不乏著青緞圓領袍的女官。
最惹眼的是位穿月白道袍的年輕女子,腰間懸著金魚袋——那分明是五品以上官員的佩飾。“這是太醫院新晉的蘇醫官。”
父親低聲對母親道,“雖說是寒門出身,但治好了太后頭風......”話音未落,那女醫已行到跟前。
她手指帶著淡淡藥香,為我診脈時袖口露出半截疤痕,像是被火燎過的。宴至酣處,忽聞門外馬蹄聲急。
管家匆匆來報時,我正抓著支狼毫筆往嘴里塞。“老爺!隴右道八百里加急文書,圣上召您即刻入宮!“父親霍然起身,官袍帶翻了瑪瑙酒盞。
祖母捻著佛珠的手頓了頓,母親卻神色如常地為我擦去口水:“去吧,阿衡這里有我。”
……
父親大人氣勢洶洶回來的時候,看見我在外面透氣時,便開口說:“張嬤嬤,把衡兒抱回房間里面”父親轉身就走。
“是,大人”。還沒等我發出反抗聲,就被乳母抱回西廂時,聽見書房里傳來父親與幕僚的爭執。
“清丈田畝觸動的何止世家利益......王太傅門生故舊遍布六部......”我就聽不到了。
……
夜風卷著零星的詞句撲進窗欞,我望著搖籃上懸掛的玉玲瓏,突然咯咯笑出聲。這一世,似乎比想象中還要有趣。
……
第二章珠簾日影
晨光爬上青磚墻時,我正被乳母抱著在廊下曬太陽。“真好呀,這一世,比上一世好,是不是我上一世做的善事太多啦,哈哈哈,我也沒干什么事呀,就平常幫幫可愛美麗的女孩們。”
我不要臉的在乳母懷里曬太陽想著,我適應的真快。轉眼一看,廊柱上掛著的畫眉鳥突然撲棱翅膀,驚得我手中虎頭布偶掉在地上。
“姐兒莫怕。”張嬤嬤彎腰拾起布偶,鬢角的白發在風里顫了顫。我盯著她袖口磨起的毛邊,想起昨夜她哼著隴西小調哄睡時,頸間隱約可見的淤青。
正廳傳來瓷器碎裂聲。我還在疑惑呢,突然,聽見父親壓抑的怒音,我豎起耳朵聽:“......清丈田畝的御史被扣在隴西道,說是沖撞了河伯!這等鬼話也敢寫在奏報里?”
“老爺,小心點,手會疼的。”母親的聲音依舊溫軟,“妾身新得了方山露芽,可要嘗嘗?”
透過月洞門望去,母親正將父親攥緊的拳頭輕輕掰開,往他掌心放了個青瓷茶盞。
我嘬著手指暗嘆,這招以柔克剛倒是高明。前世在董事會上見過的女強人,大抵都有這般四兩撥千斤的本事。
“阿衡今日可有吐奶了?”祖母的紫檀拐杖點著青石板過來,翡翠鐲子映著朝陽碧汪汪的。
我忙咧開沒牙的嘴沖她笑,果然換來一串珊瑚手釧——這是開春以來第五件首飾了。
張嬤嬤抱著我福身謝賞時,前院突然傳來喧嘩。穿靛藍短打的管事滿頭大汗跑來:“老夫人,太醫院的蘇醫官來請平安脈了。”隨后母親走了過來。
我眼睛一亮。上次滿月宴見過的女醫提著藥箱款款而來,月白道袍被風吹得貼在身上,顯得越發清瘦。她行禮時袖口滑落,那道猙獰的燒傷從手腕一直延伸到小臂內側。
“勞煩蘇大人。”母親說完,便示意乳母將我放在湘妃榻上。帶著藥香的手指搭上我的腕脈,我故意蹬著腳上的銀鈴鐺,試圖看清她腰間金魚袋的紋樣。“姐兒脈象健旺,只是...”蘇醫官突然頓了頓,“近日可曾夜啼?”
母親與祖母對視一眼:“昨兒三更確實哭過一陣。”張嬤嬤聞言緊了緊抱著我的手臂,我分明記得昨夜是被書房傳來的爭吵驚醒的。
蘇醫官從藥箱取出個錦囊:“取朱砂、雄黃、菖蒲制成香囊懸于床帳,可安神定驚。”
她說話時脖頸微微前傾,像極了前世給我把脈的老中醫。我趁她低頭寫藥方,伸手去抓案上的青玉硯臺。
指尖剛觸到冰涼的玉面,就被父親突然闖入的聲音驚得縮回手。
“母親!陛下準了孩兒所請!”父親揚著卷黃綾文書跨進門,官袍上的孔雀補子隨著動作泛起粼粼金光,“三日后大朝會,要當廷宣讀《均田令》!“
祖母攆著佛珠的手猛地一頓。母親起身時帶翻了茶盞,褐色的茶湯在青磚上洇開,像幅詭異的地圖。
唯有蘇醫官筆尖未停,宣紙上“遠志三錢“的墨跡穩穩收鋒。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寂靜弄得發懵,張嘴吐了個泡泡。
父親這才發現屋中還有外人,輕咳一聲收起文書:“蘇大人今日來得巧,不如留下用膳?”
“下官還要去給王太傅家的小公子看診。“話音剛落下,蘇醫官就收拾藥箱,我看著她的動作行云流水,起身時卻突然望向我,“令千金目如點漆,倒是讓我想起個故人。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卻讓母親指尖微微一顫。祖母捻著佛珠笑道:“蘇大人說笑了,阿衡才三個月大......”
話音未落,外頭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我扭頭望去,只見個粗使婆子抱著個五六歲男童沖進來,那孩子面色青紫,喉嚨里發出可怕的嗬嗬聲。突然我在母親懷里啦
隨后,便發出“我的栓子!”張嬤嬤尖叫著撲了過去,發髻上的木簪都摔斷了。我這才驚覺那男童眉眼與乳母有七分相似,只是破舊的粗布衣裳與這雕梁畫棟的府邸格格不入。
蘇醫官一個箭步上前,扯開男童衣襟。我清楚看見蘇醫官的小臂傷疤隨著動作扭曲如蜈蚣。“誤吞杏核!“她厲喝一聲,反手從藥箱抽出把銀刀,“取香油來!”
滿屋人亂作一團時,我盯著蘇醫官翻飛的衣袖。她左手三指始終蜷曲著,像是被火舌舔舐后留下的永久傷痕。前世急診科主任做氣管切開術時,也是這般果決神色。
男童突然咳出帶血的杏核,哇的一聲哭出來。張嬤嬤抱著兒子磕頭如搗蒜,“謝謝,謝謝,謝謝蘇醫官,謝謝您的救命大恩。”轉眼就聽見額頭在青磚上撞得砰砰響。
蘇醫官卻望著窗外的海棠出神,“沒事,這是我的本分,醫者仁心。好了,我該告退了,注意一下就可以了。”說完后,藥箱里掉出半截焦黑的木牌,隱約可見“慈幼“二字。
這場鬧劇最終以父親賞了二十兩銀子告終。
暮色四合時,我躺在搖籃里聽乳母壓著嗓子啜泣:“......莊頭非要加租,孩子他爹去理論,被他們打斷了腿......”我望著帳頂晃動的玉玲瓏,突然意識到這盛世朱門外的哭聲,怕是比深宅里的更刺耳。
前世的財務報表與今生的銀錁子在眼前重疊,那些被數字掩蓋的血淚,原來換了時空依然鮮活。三更梆子響時,我又聽見書房傳來爭吵。
悄悄支起耳朵,父親沙啞的嗓音混在夜風里:“......王太傅在隴西有千頃良田......太后頭風癥來得蹊蹺......”
我攥緊蘇醫官留下的安神香囊,薄荷味直沖腦門。這個看似開明的王朝,裙擺下究竟藏著多少見不得光的虱子?我還以為我投胎到了好時代,都一樣。
晨光再次漫過窗欞時,我盯著自己肉乎乎的小手。既然上天讓我帶著前世記憶重生在這風云際會之時,必要叫那些吸血的蛀蟲知道——蘇衡的“衡”,從來都是天道人心的那桿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