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杏林春暖
隴西道的急報是踩著五更鼓點送進京的。我掀開染著藥漬的帳簾時,燭臺上積了厚厚一層蠟淚,江明月手書的疫情圖在案頭鋪開,朱砂標記的疫區如血痕蔓延。
“咳血癥已傳至七縣,刺史竟還敢瞞報!”林綰綰憤然摔了茶盞,瓷片濺到蕭景煜玄色皂靴上。他懶洋洋倚著門框剝核桃,果仁準確無誤地拋進我手心的藥缽:“昨兒截了隴右軍的信鴿,王太傅那位好門生,正忙著往漠北運貂皮呢。”
我碾碎最后一把車前子,藥香混著墨汁在宣紙上洇開。尚方劍壓在調兵令上,硌得掌心發疼:“開太倉所有防風、黃芩,再從御馬監撥三百匹快馬。綰綰,你帶女衛先行......”
“大人!”江明月忽然闖進來,粗布麻衣上沾著星夜疾馳的露水,“民女翻閱古籍,發現此癥可用醋熏法輔以針灸!”她攤開泛黃的《瘟疫論》,眉睫還凝著霜,眼底卻燒著兩簇火。
卯時的朱雀門罕見地喧鬧起來。我策馬掠過糧車時,聽見老倉吏嘀咕:“這蘇侍郎莫不是瘋了?哪有人拿陳醋當藥材使......”話未說完就被蕭景煜的核桃擊中后腦勺:“睜眼瞧瞧,這是能救萬人命的良方!”
越近隴西道,官道兩側的哀嚎聲越密。刺史府竟還張燈結彩,我踹開朱門時,那腦滿腸肥的官兒正摟著美妾聽曲。尚方劍劈碎琉璃盞的脆響里,我拎起他前襟冷笑:“大人好雅興,不如去疫棚唱給冤魂聽?”
疫棚設在廢棄的城隍廟。江明月跪在草席間施針,凍瘡未愈的手穩如磐石。我接過藥童遞來的醋壇,酸霧嗆得人睜不開眼,卻見那昏迷的老漢突然咳出黑血。
“成了!”江明月銀針疾刺三處大穴,抬頭時眸中血絲密布,“大人,按此法可救重癥者!”她袖口突然被拽住,瀕死的婦人顫巍巍掏出枚長命鎖:“給...給我家妞兒......”
蕭景煜在此時拎著個人摔進草棚。那糧商滿身綾羅沾了泥,抖如篩糠:“是刺史逼我抬高藥價!”我扯下他腰間玉牌,刻的竟是王家族徽。尚方劍寒光閃過,十車藥材轟然卸在廟前。
七日后,刺史府成了醫館。我正教孩童往醋壇貼紅紙,忽聞馬蹄聲如雷。蕭景煜單騎沖破暮色,馬背上橫著個五花大綁的胡商:“這廝往井里撒癀術粉,說是收了西域人的金葉子。”
江明月突然掀簾而出,手中《千金方》嘩嘩作響:“大人!古書記載癀術遇蒜汁顯形,我們可......”
“不必。”我碾碎蒜瓣涂在尚方劍上,寒鐵映出刺史慘白的臉,“勞煩九王爺,把隴西七縣的井都給我澆上蒜汁!”
月圓那夜,三百口井同時泛起詭譎綠光。百姓舉著火把將刺史府圍成鐵桶,我立在石獅上高聲念判詞時,有人往囚車扔了把艾草。火光照亮江明月含淚的眼,她正將長命鎖系在痊愈的嬰孩頸間。
返京那日,滿城杏花忽如急雪。蕭景煜在官道旁系了匹小馬駒,韁繩往我掌心一塞:“隴西百姓湊錢買的,說是給將來的女醫官備坐騎。”馬駒親昵地蹭他衣袖,露出額間白星——竟與當年我救下的疫馬一模一樣。
春風卷起江明月新謄的醫書,紙頁間掉出朵干枯的隴西杏花。我忽然想起離京時,太醫院院判顫巍巍捧來的紫金冠——是該給天下女醫正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