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殿試

崇文閣檐角鐵馬叮咚三響，我將王特制算籌碼上楠木案，卻見王婉茹的丹蔻指甲正撕扯某寒門女子畫像。她發間金步搖亂顫：“娼婦之女也配登堂入室......”“王小姐慎言。”舉起金令時特意露出背面篆刻，鎏金的“如朕親臨”映著她驟然慘白的臉：“哼，算她們命好，你給本小姐等著瞧，我們走”。王婉茹帶著眾多的下人離開。

鐘鳴時，三十八名女子端坐東側。最年幼的不過十二歲，發間別著朵蔫了的玉蘭花。我穿梭在算桌間，看她們朱筆疾書，忽然想起前世帶過的女實習生。當那個瘦小的姑娘解出雞兔同籠時，我解下腰間玉牌遞去：“明日來戶部，我教你更精妙的復式記賬法。”

殿試前夜·崇文閣西廂春雨淅瀝地敲著窗欞，我將三十八套青玉算籌攤在楠木案上。十二歲的林綰綰正用葦稈在沙盤寫算式，發間玉蘭沾了墨汁猶不自知。“這樣解要算到天明。”我抽走她手中算稿，將銅錢按九宮格排列，“看這開元通寶的位置，是不是像河圖洛書？”燭火將我們的影子投在《九章算術》的屏風上。最年長的陳娘子突然啜泣：“我爹說女子學算傷陰德，把我陪嫁的《周髀算經》燒了......”我摘下腕間翡翠鐲，往案上重重一磕：“這是先太后賜的冰種鐲子，夠買千本《周髀》。明日你們若有人奪魁，我便砸了它換書贈天下女子！”

滿室抽氣聲中，蘇醫官抱著藥箱推門而入。她將艾草灰抹在姑娘們虎口：“提神的，當年我考太醫院......”話音戛然而止。我瞥見她腕間黥印在燭火下泛青，忙岔開話頭：“蘇大人可會解這道'物不知數'？”寅時的更鼓傳來時，我正用絲線串銅錢演示天元術。

蕭景煜的玄色大氅突然罩下，驚得林綰綰打翻硯臺。他劍尖挑著包松子糖：“蘇大人偷我王府的廚子，就為給她們做夜宵？”“殿下不如捐些燈油錢。”我指著將盡的燭芯，“您劍穗上那顆東珠，夠燃百支龍鳳燭。”他忽地俯身，龍涎香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想要明珠，拿王家莊子的地契來換。”

姑娘們吃吃的笑聲中，我瞥見他后頸新添的箭傷。紗絹包扎處滲出點點殷紅，在玄色衣領上繡成暗梅。

……

隴西王家莊月色被烏云啃噬殆盡，蕭景煜勒馬停在亂葬崗。金吾衛的火把映亮碑上“慈幼“二字，鐵甲與枯骨相撞的脆響驚起夜梟。“殿下，莊頭帶著兩百護院往糧倉去了”探子臉上的刀疤在火光中蠕動，地窖里不止陳米，還有......“

慘叫聲突然撕裂夜幕。蕭景煜反手擲出長劍，貫穿某個舉火把的護院咽喉。血霧中，他看見莊頭正將火油潑向糧垛，孔雀補子下露出半截王氏族徽。

“留活口！“

玄鐵令牌破空而至，正正砸在莊頭膝窩。金吾衛的弩箭如蝗雨傾瀉，卻在觸及糧垛時齊齊轉向——那些麻袋后竟藏著數十個鐵籠，里面蜷縮的孩童手腕全系著王家銅牌。莊頭突然狂笑：“燒啊！連人帶糧燒干凈！“

火折子脫手的剎那，蕭景煜的箭矢穿透他掌心。箭翎上淬的迷藥見血封喉，莊頭癱軟時撞翻燈臺，火舌瞬間舔上他繡著孔雀翎的衣擺。

“救人！“蕭景煜斬斷鐵鎖，抱起個發高熱的女童。孩子頸間銅錢擦過他舊傷，與記憶里幼弟落水時攥著的護身符一模一樣。地窖最深處的密室被破開時，滿墻賬冊嘩啦啦傾瀉。蕭景煜用劍尖挑起某卷泛黃的冊子，借火光看清“景煜七年春，慈幼院童男三十，送隴西礦場“的字樣。劍穗明珠驟然粉碎，混著王家莊頭的血，在青磚上碾出朱砂似的痕。

回到院中我看著他說：“你去干嘛啦，弄一身傷”“怎么，擔心我”

蕭景煜笑著說。我看著他的傷說：“沒有，我只是不想，你這個有力的助手被殺了，不然，我去哪找你這個合伙人，畢竟你這個王爺挺好的。”“哈哈哈，這點小傷，還傷不到我，本王走了。”蕭景煜轉身就走。我擔心他干嘛，他至少是個王爺，我還是先忙我的事吧。

……

殿試當日·崇文閣林綰綰攥著我給的玉牌，正用新學的天元術解“百雞問題“。王婉茹突然將墨汁潑向她算紙：“賤民也配用青玉算籌？“

我抽出袖中密函抖開，灑金箋上王太傅的私印赫然在目：“景煜七年三月廿七，收醉月樓紋銀三千兩，轉贈王美人脂粉錢。“滿場嘩然中，蕭景煜拎著賬房先生的后領踏血而來。那人懷中的《慈幼院童籍》散落在地，某頁朱砂勾勒的女童畫像——赫然是幼年的蘇醫官。

“不可能！“王婉茹撕扯著自己的孔雀翎披帛，“祖父說慈幼院都是孤兒......““孤兒的血，染不紅王家的錦袍。“

我將銅錢撒向空中，三十八枚錢幣落地成卦，“就像這坤卦，女子當有厚德載物之能。“

申時的鐘聲里，林綰綰第一個交卷。她將玉蘭花別在我鬢邊，指尖還沾著墨香：“先生，我解開了那道'五家共井'。““好，等我面圣皇上，你們先等著。”話音落下，已不見我的身影。

……

暮色染紅宮墻時，皇帝親點了十二名女進士。我接過正七品戶部主事的金印，沉甸甸的壓得掌心發紅。蕭景煜在玉階下拋著孔雀翎玩，玄色官靴碾過滿地碎紙：“蘇大人可要請我喝杯茶？“

“是該謝殿下。“我晃了晃袖中密函，蜀錦暗紋里藏著王家田莊的分布圖，“若非您連夜帶金吾衛抄了七處莊子，這改制也成不了。“他忽然俯身，薄唇擦過我耳尖：“本王要的謝禮，可不止一杯茶。“隨后走開。我心想:管你要什么，反正我的目的達到了，拿著印子，走向等待我回家的待女。

更鼓敲過三響，我伏案繪制新式記賬簿。張嬤嬤端著參湯進來，銅鐲與瓷碗相撞清響：“姐兒該歇了。““嬤嬤可知這鐲子的來歷？“我突然發問。

湯匙“當啷“墜地，碎成三瓣。我拾起瓷片拼出“慈幼“二字，正是當年蘇醫官遺落的木牌殘紋。窗外忽有瓦片輕響，推開雕窗，見蘇醫官抱著藥箱立在月下。她褪去道袍，臂上黥印在清輝下泛青——竟是十年前沒入官妓的罪臣之女。

……

五更鼓破曉時，刑部大牢傳來周侍郎畏罪自盡的消息。我站在戶部高階上，看朱雀大街貼滿新科女進士的紅榜。快馬疾馳而至，蕭景煜的密信裹著支帶血的孔雀翎：“隴西捷報，萬頃良田盡歸流民。“

我摩挲著腰間金印，任春風吹散額前碎發。棋盤已布，該讓那些吸血蛀蟲嘗嘗，什么叫作“巾幗不讓須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