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南方，某縣城。

縣城身處改開前沿的廣東境內，卻更像是一座漂浮在洪流中的孤島。

從雜貨店的鏡子看沸騰的早市，這里沒有軟糯的腸粉跟滾燙的潮汕火鍋。

有的，是沾滿油漬的安徽板面招牌，跟蹲在東北菜館子前抽煙的青春痘。

來自五湖四海的魚兒，長了腿在街上飛奔，在慢性窒息中努力保持雙目閃亮。

除了店老板——陳厭。

蒙著塵土的鏡子里映照出一張好皮相，年輕、頹廢、無神。

突然，陌生的香氣沖破了縈繞在雜貨店里的二手煙霧，爭先恐后地往他鼻子里鉆。

香水。

從小到大，陳厭都對這種刺鼻的花香敬而遠之，但現在他不禁抽了抽鼻子，盡力去溯源。

高級貨。

抹布掃過鏡面上蒙著的灰塵，遲疑大概幾秒鐘，他才確定這就是香水的主人。

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身穿一身藍白校服，胸前的校徽掉了顏色，只有“縣二小”三個字依稀可見。

“福娃賣完了。”

她媽的。

腦袋里冒出半個殘念，隨即打消，開始擦拭堆放在貨架上的磁帶。

“給我放一首姜育恒的《再回首》。”

姜育恒？

陳厭咬著煙嘴笑了笑，在他的印象里，像這個年紀孩子，應該會更喜歡周杰倫或者陶喆。

女孩的臉上有著跟年齡不相稱的穩重，她低頭，目光越過貼在玻璃柜臺上的招租廣告，盯著展臺上陳列的全套水滸卡與堆積著的小零食，還有盜版玩具。

“曾經在津門連廢三大武道宗師的陳厭，現在就靠騙小孩兒錢混日子？”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陳厭聽到了眼皮掙開眼屎封鎖的脆響。

這孩子，什么來頭？

看著他拿著磁帶的手停在半空，女孩咧嘴微笑，眼眸中帶著異樣的魅惑。

“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

陳厭轉頭，皺眉重復。

女孩向前一拱身子，將雙肘撐在柜臺上，比個大拇指劃過自己的喉嚨，一臉煞有其事，“你想把里面的帶子扯住來，然后勒住我的脖子，讓我窒息。”

……

再回首

云遮斷歸途

再回首

荊棘密布

今夜不會再有難舍的舊夢

……

二手錄音機開始轉動，破舊的喇叭里傳出的歌聲被噪化，正在模糊兩個年代的界限。

陳厭坐到柜臺前的椅子上，與女孩四目相對，“擂臺比武，簽了生死狀的。”

接著，他的目光在街上的人流中快速游走，指使這孩子來的人，應該就藏在不遠處。

“陳厭，二十七歲，父母早亡，孤兒院長大。”

“十八歲在一場省級比武大會上奪冠，初露猙獰。”

“二十歲受邀參與津門武林大會，連克強敵，最后殺入決勝擂。”

“可在場的武林名宿誰也沒想到，之前一直謙遜有禮、點到為止的后起之秀，竟然兇性大發，一連重傷形意、太極、八卦三門參賽高手。”

“不是在場眾人阻止，你恐怕已經殺死他們了吧？”

“事后，你被北方武林排擠，以至于淪落于此。”

“但你人不錯，他們去世前，你還去醫院送了果籃。”

一個人。

陳厭將目光收回，注意力重新轉移到女孩的臉上。

面容精致，不懼生，又用著高級香水。

應該是某個世家的后人，聽了自己故事，過來“追星”？

這些年他從來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行跡，但敢過來尋仇的，卻一個沒有。

他又從盒子里磕出一根紅雙喜，往嘴邊送。

當年他父母離世時，自己年紀跟這孩子差不了多少。

但當時……自己已經有能力與成人搏殺了。

所以，即使來人看上去沒有半點威脅，他也做好了隨時搏命的準備。

“為什么？”

女孩拿起面前的打火機，啪一聲打著。

看著搖曳的火簇，陳厭雙指一折，將香煙攥在手里。

“想聽故事？”

“是。”

女孩手一松，火焰熄滅，直視陳厭，目光灼灼。

并沒有多少值得回憶的，因為過往很簡單。

陳厭出生于一個古武世家，當年他父母被一位大人物看中，選做出國尋訪的保鏢，并得到了在晚宴上表演的機會。

光宗耀祖，出人頭地，青史留名。

但同道眼紅，惹來了殺身之禍。

“所以，你是在為父母報仇？”

陳厭放松身體，靠著椅背，“對，這個故事怎么樣？”

女孩看了眼倒扣在柜臺上的《倚天屠龍記》，搖頭：“爛俗。不過…也算是給我這次的旅行畫上了一個句號。”

“那就回家。”陳厭好心提醒，“別坐摩的。”

“走之前，我要殺了你。”

女孩面容嚴肅，語氣鄭重。

陳厭盯著她，語氣同樣鄭重，“你殺不了我。”

“如果用槍呢？”

說著，女孩抬起右手，將手指比成一把槍，對準陳厭的胸膛，淡粉雙唇輕啟：

“Boom！Boom！Boom！”

滑稽，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

“英格力式。”

話音未落，陳厭的胸口便似狠遭了幾下鐵錘重擊。

驟然襲來的沖擊力讓他的身軀轟然往后倒去。

貨架搖曳，羅大佑領銜群星，爭先恐后地砸在他快速失去活力的臉上。

“殺…殺人了！”

“報警啊！”

……

陳厭目光呆滯、驚愕。

耳邊的人聲漸漸被揉成一團嘈雜的亂麻，胸口猩紅泉水噴涌，他的意識正在快速模糊。

但在這一刻，他想通了女孩的秘密。

是苦瓜。

那香水中令人著迷的味道，是苦澀。

在笑？

女孩走進雜貨店，看著陳厭的尸體，看著他漸漸冰冷的笑容，感到有些可惜。

或許他的身上，藏著更有趣的故事。

與此同時，幾行扭曲的血色文字在她眼前浮現。

【方鹽】

【階位：二階演神者】

【神授：天神演義·靈卷·天樞宮度厄星君】

【位置：一重天—住善法堂天—新千年·諸夏】

【本次演義事件已全部完成】

【正在書寫結局】

【演神者已死，書寫失敗】

【正在計算死亡懲罰……】

“死了？”

女孩的目光中迸射出極度復雜的光彩，她低頭，緩緩看向正傳來陣陣溫熱的胸口。

猩紅入目，校服已經被鮮血浸透，她將手按在喉嚨上，那是血液的來源。

她拔出傷到自己的兇器，一支煙，“紅”雙喜。

不可思議地看向陳厭的右手，攤開的掌心上空空如也。

驚喜，窒息。

當呼吸停止，女孩倒在地上。

雜貨店作為引發恐慌的源頭，此刻卻成了安靜的自留地。

兩具尸體疊在一起，鮮血肆意，歌聲輕緩。

人影幢幢，映在死人的眼里，是滑稽的默劇。

——曾經在幽幽暗暗反反復復中追問

“救護車呢！”

——再回首恍然如夢

“快！封鎖現場！”

——再回首我心依舊

“男性死者身中三槍，當場斃命。”

“女性死者，死因，被尖銳利器貫穿喉嚨，傷及動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