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合十三年，正月初九，小雪。

雪停之后，沈宅門口圍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乞兒，他們饑腸轆轆，兩眼冒光，正在等沈家的下人出來派粥。

要說這沈家——

可謂是如今大興朝的第一世家。

其上一任家主沈佑恒曾任右驍衛將軍，因病亡故之后被追封為司空，譙國公。

沈佑恒一共三個兒子，三個女兒。

長子沈越，也是如今的沈家家主，如今他鎮守大興西北十三城，乃是大興的驃騎將軍，手握十萬大軍，可以說是國之肱骨也不為過。

沈佑恒的次子，也就是沈越的弟弟——沈安業，時任監門中郎將，亦是天子極其看重的武臣，娶兵部尚書王道也之女王盈盈為妻，生有一女三子。

而沈佑恒的幼子沈安玉與兩位好武的兄長不同，他自小內斂寡言，喜歡讀書，是以到成年時，便入了文道。

正合三年，沈安玉登進士第，官授國子監祭酒。

沈佑恒不僅三個兒子出息極了，他的三個女兒同樣不遑多讓。

長女沈秀然，沈越同父異母的妹妹，是大興第一位女官，嫁給內史舍人尹韶之后轉為閑職。

次女沈秀溆，沈越同父異母的妹妹，文采斐然，在大興文壇有小詩仙之盛名，和當時還只是一介窮書生的睦州刺史姜宗一見鐘情，在沈佑恒不同意的情況下，孤身離家，背負著罵名嫁給了姜宗。

幼女沈秀茗，沈越同父同母妹妹，交順二十三年入宮，次年被封為秀茗夫人，而后升為皇貴妃，于正合元年被封為皇后。

至此，沈家從末流世家一躍成為了大興炙手可熱的第一世家，風光一時無人可匹。

正月初九是沈佑恒的忌日。

循舊例，沈家每逢正月初九都會開始派粥，一派就是七日，廣結善緣。

吱呀——

紅銅色的大門被兩個仆役緩緩推開。

兩列身穿青灰色下人服的仆役依次出來，有的手腳麻利的將粥棚搭好，有的則負責將乞兒們攔地遠一些，免得驚擾等會兒要出來的小小姐。

沈家并沒有分家，所謂的小小姐，指的是長房沈越膝下唯一的女兒，如今十五歲的沈清羽，乳名嬌娘。

沈嬌娘是在所有下人都準備妥當之后，才施施然提著裙擺出來。

她身著紅粉襦裙，走一步，泠泠作響。

發出聲響的是她發髻上的雙環鎏金囚玉步搖。

這東西精致得很，是將作監于正月新出的樣式，將作監才往宮里遞一份，便被沈皇后送到了沈嬌娘的手上。

她肩上披著的白狐裘披風上是天子除夕家宴時所賞賜，連最得天子寵愛的九公主都不曾擁有。不僅如此，她頭上的金絲蓮花簪也是宮內監作，唯二的另一件金絲鸞鳳簪此時簪在了深宮里的沈皇后頭上。

盛寵之下，沈嬌娘這一身滿頭，無一不是京城獨一份。

而華服金玉之下。

膚如凝脂，削肩細腰，秀眉櫻唇，眸似點星。

這樣的沈嬌娘一出現，便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而她當然也十分習慣這種萬眾視線于一身的感覺，面露恬淡微笑，形容得當。

“小小姐，等您開粥。”管家沈福躬身說道。

沈嬌娘輕輕點了點頭，伸手從隨侍于一側的婢女的手上取了一個玲瓏得不得了的小小金勺過來，接著便提裙走下了沈宅的青石板臺階。

“小小姐萬福！”排頭的乞兒高呼了一聲，殷勤地把手里的碗舉得高了一些。

要知道，雖然沈嬌娘這金勺小之又小，但她施粥之后，卻是會連金勺一并放在粥碗里的。也就是說，第一個得到沈嬌娘施粥的那個乞兒，雖然只得到了一口牙縫都滿不了的稀粥，但同時還會擁有一個價值不菲的金勺。

“不離自性，即是福田。”沈嬌娘舀起小小一勺稀粥后，輕語了一句，將金勺與粥一并放在了乞兒的破碗里。

沈嬌娘的母親張氏因為丈夫常年駐守邊疆，出生入死，便有了禮佛的習慣。沈嬌娘一歲時便被乳娘抱著在佛堂里喝奶，長至六歲時，便能為母親抄經了。

是以，她的言行較同齡人總是有些格格不入的冷靜。

聽到沈嬌娘口呼佛偈，那乞兒雖然不懂，卻也是滿臉敬畏，他捧著破碗連連謝過小小姐后，轉身離開了等粥的人群。

由沈嬌娘開過粥之后，便是沈福過來用足有臉龐那么大的木勺來施粥，這時，沈嬌娘便不用再作陪了。

她由婢女陪著，轉身回了內宅之中。

沈宅大門正對著一堵雕花影壁，影壁之后是一處假山林榭，名為疏影林榭，疏影林榭右側的抄手游廊連通著沈家二房的明書府，左側的抄手游廊則是連通著三房的解劍府。

若從當中的疏影林榭通過，便能看到平安府，也就是長房沈越的府宅。

“呼，今年這雪遲遲不來，卻是夠冷的。”右邊的婢女青蘿搓了搓手，伸到臉跟前哈了一口氣之后，皺著小臉說道。

右邊的那個叫做嫣紫，話少內斂，她側眸看了一眼青蘿，嗯了一聲，捧著暖手遞給沈嬌娘。

沈嬌娘接過暖手，長長的眼睫顫了顫，說道：“今日正午過后，若爹爹還沒有信件過來，便去一趟二叔那兒幫我問問。”

她聲音很輕，夾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邊關的信，先是由驛館傳遞，然后送至京城之后，會先遞入宮內，再由宮內轉遞各府。然而即便手續冗長，往常這個時候，也應該是已經到了她和母親的手里才對。

“是。”嫣紫應了一聲，朝沈嬌娘福了福，便轉身走過朝右側抄手游廊走去。

青蘿轉頭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嫣紫，附耳對沈嬌娘說道：“小小姐，聽說二老爺今日天沒亮就出去了，行色匆匆，想來是去取信去了。”

沈嬌娘不置與否地嗯了一聲，抬步跨進了疏影林榭里。

“嬌娘~”一聲帶著笑意的喊聲由右側傳了過來，人未至，聲先聞。

來者是二房沈安業的長女，沈清歡。

話音落下，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如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翻過扶欄，一路風風火火地跑到了沈嬌娘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