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嬌娘雖然并沒有直說，但意思其實是要沈福帶著狗兒避難的。

她一眼色示意沈七不要多嘴，隨后便同沈七說道：“護送福叔出城，若無必要，不用回城?！?

“可是，小小姐！”沈七想拒絕。

但他一觸到沈嬌娘的目光，便下意識就臣服于她，絲毫不敢對她的命令有任何違抗。

與沈福和沈七揮別，沈嬌娘獨自行走于小巷之中。

她要回沈宅。

此時，坊間早就已經關門，嚴禁出入，有更夫于大街小巷之間穿梭，更有武侯列隊，嚴防違宵禁者。

然而沈嬌娘自有出入的法子。

她一路走矮墻摸索著，待到摸到一處狗洞之后，一撩袍子便重新鉆了回去。

方世聰的尸體不能被發現，最好的辦法便是將其置于沈家那些仆役的尸體中，一并燒毀。

沈嬌娘如此想著，匆匆趕回了沈宅。

然而她沒料到的是，應該是沒有一個活人的沈宅里，坐著個身穿盔甲的人，這人握著方世聰那柄長槍，頭上帶著金盔，看不清面容。

“是誰？”沈嬌娘不信死人能重返陽間，所以當即認為是有人在作怪。

那穿著盔甲的人輕笑了一聲，動了動，對沈嬌娘說道：“方將軍一世英名，倒是毀在了你手里，這是我沒料到的事，不過細想一下，又的確是你能辦到的事?！?

這人的聲音出奇的怪異，似乎是有意在改變聲音，混淆視聽。

“何人在此裝神弄鬼？！”沈嬌娘輕喝了一聲，手背到了身后。

她走時為了防身，備了一柄匕首，和一份迷香。匕首雖然較于長槍有劣勢，但只要眼前這個人不知情，匕首在暗，便可一試。

“我是誰，沈小小姐何必去猜，我是亡魂，是來找你復仇的亡魂?！蹦侨水數囊宦曃罩L槍撞向地面，他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沈嬌娘。

哪怕是隔著面紗，沈嬌娘也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人帶著怒意的視線。

怒意之中，夾雜著陰冷和黏膩，令沈嬌娘一個激靈，幾乎是立刻就回憶起了在紫宸殿時曾經感受過的那種視線。

面前這人是內侍？

內侍不可擅自出入宮門，想要出入，必須要有陛下的手諭。

為什么在這種時間，會有一個內侍出現在沈家？沈嬌娘心中鼓鼓，她不敢去想最壞的哪一種可能，但愿只是眼前這個內侍的自作主張。

“若是因為家父的事，那這位……這位內侍大人怕是想錯了，家父并沒有背叛大興，便是陛下，也親口承諾，只要民女能找出真相，便會還沈家一個清白。”沈嬌娘斂眸說道。

她朝后退了幾步，想要避開那人的步步緊逼，那人卻是橫槍一擋，將她的退路給擋住了。

“不，沈清羽，我是找你，找你復仇。”金盔被憤怒的吼聲震得直顫。

沈嬌娘蹙眉攥緊了匕首，面前這人的憤怒相當突兀，突兀得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但她很快冷靜下來，清了清嗓子，抬眸看著這內侍說道：“內侍大人，不如和民女敞開了說說，這仇怨從何而來？”

“以你的聰慧，的確不難猜到我的身份?！眱仁汤湫α艘宦?，抬手一擲，將長槍給筆直地釘進了沈嬌娘的右側大門上。

接著，他雙手捧著金盔，直接將金盔給取了下來。

頭盔之下的眉眼比此時懸于頭頂的明月還要皎潔，但那眼中熾烈的痛苦和怒火將他的面容沾染上了一絲扭曲。

姜越之。

沈嬌娘了然，果然她沒有感覺錯，姜越之自始至終的針對和怪異都不是毫無緣由的。

“姜常侍為什么會如此怨恨于嬌娘？”沈嬌娘眸光純然地看著他，問道。

姜越之如何不恨，她就是用這樣天真且純然的目光將自己一步步引入了絕望的深淵，她的純真之下，是睥睨眾生的無情。

“姜常侍？”沈嬌娘見他如此咬牙切齒，卻又不張口，便又喊了一聲。

啪——

沈嬌娘還沒來得及繼續開腔，姜越之就已經直接一個巴掌扇過來了，扇得毫無防備的沈嬌娘朝右側一撞，撞在長槍之上，整個人軟倒了下去。

姜越之俯身一把揪住沈嬌娘的衣袍，厲聲喝道：“怨恨？何止是怨恨！沈小小姐便是用慣了這張臉當武器不是？若是我將你這張臉給毀了，日后你還有什么手段可使？”

說著，他反手于身后一拔，拔出一柄短刀來。

千鈞一發之際，沈嬌娘故技重施，她雙腿一絞姜越之，直接單臂撐地而起，將姜越之給扭轉到了自己身下。

與此同時，迷香和匕首同時而出，沈嬌娘屏息反騎于姜越之身上，手中的匕首點在他的脖頸處。

當！

姜越之手里的短刀被沈嬌娘直接反肘一掃，給打得飛了出去，撞在了門上。

“姜常侍想毀了我這張臉？”在確定姜越之沒有任何武器之后，沈嬌娘這才垂下頭俯身看著自己身下這張溫潤如玉的臉，問道。

“是，不僅如此，最好還請你去死?！苯街幢闶苤朴谌?，卻也沒有絲毫軟化態度。他仿佛根本不介意自己脖頸處的匕首，被怒火沖昏頭腦的他，一心只想要羞辱沈清羽，要了沈清羽的命。

“青蘿說，挑唆方世聰屠戮我沈家仆役的，是一位白衣內侍，我想，就是姜常侍你吧。”沈嬌娘握著匕首的手進了一點，刀尖已然刺破了他的皮膚。

姜越之吃痛地悶哼了一聲，反問道：“是我，又如何？你敢殺我，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沈嬌娘的確不敢殺他。

和自己不一樣，姜越之在皇帝心里的身份是與眾不同的，自己若是殺了他，這件事便不會和殺方世聰一樣好處理了。

但不能殺，不代表不能嚇。

“姜常侍是一個人來的吧?！鄙驄赡锏淖竽樐[的老高，是以說話有些含糊，“姜常侍若是帶上幾個人來，民女怕是就不能如此為所欲為了?！?

姜越之會武，所以迷香對他而言應該只有短暫的作用。

但意外的是，迷香一點點發揮作用之后，渾身發軟的姜越之眼神倒是越來越發清明了，他眼中的怒火逐漸散去，恢復到了以往的疏離和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