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丈紅毯，滿天幕的灼紅琉璃燈，織錦幔帳上金色　欲飛的青鳥正振翅向天，以金絲捆束，由城中向四周蔓延，將整個盛京籠罩其中。視線所及之處，便是火紅的一片。

艷紅的夜幕里，是三軍整齊的吶喊聲：“普天同慶，普天同慶，普天同慶——”高昂的聲音，浸沒在漫天的絢爛煙火中，然后被緩慢地吞沒，化作天際滑落的星斗。

這是全天下最為盛大的婚禮，東陵王東方烈與新冊封的夏姬夫人的婚禮。不過是個夫人，并非王后，何以擺出這般浩大的排場，你若如是問，必會被盛京的百姓所恥笑。誰人不知，此次東方烈要迎娶的，不僅是一位夏姬夫人，不僅是當朝第一丞相最寶貝的女兒，更是天下第一奇女子——霍南煙。

“啪”的一聲，一朵煙花炸開在窗畔，屋內之人微微側過頭，殷紅若血的唇微微抿起，不帶一絲笑意。

“小姐。”一旁的白衣婢女小心地走近一些，那人才回過頭望向她，遠山黛眉之下一雙翦水明眸里似是已然平靜了萬年，竟連目光所及之處，都是冷的。

輕啟朱唇，聲音清靈動聽，世間最喜歌唱的夜鶯怕是也要自羞地墜落深谷，便是那般輕而柔：“笙墨，什么時辰了？”

笙墨看著眼前如此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卻帶著這般浮云過眼的神色，心里涌上濃重的心疼，有微微的走神，但旋即便開口應道：“就快酉時了。”

“酉時……”女子兀自念著，再次緩緩轉過身望向窗外，仿佛是自言自語一般開口，“你瞧，他真的不惜動用三軍燃了這滿城的煙火。浮生種種，還有誰能如此？”

笙墨聽著她這般平靜的敘述，卻隱隱含著幾分凄楚，不，這絕不可是凄楚，不然，小姐是一定會責罵她的。她的小姐，從來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要憐憫，不要舍棄，不要軟弱。可是……笙墨咬了咬下唇終于還是下定決心一般地開口：“小姐，將軍還有三日便會班師回朝……”還想說些什么，卻被她舉手阻止，只換來一句輕嘆，然后是清而淺的聲音：“替我再整理一下嫁衣吧！”

火紅的嫁衣下包裹著的是瑩白如凝脂一般的身體，纖長的十指輕輕劃過裙擺的褶皺，如流水般向下，似是引起一連串的漣漪。

有些事有些人，便該交給過去。

忽聞門外傳來嘈雜的人聲，笙墨快步走過去，在推開門的那一剎那，徹底愣在原地。下一秒，那個淳厚的聲音便響起在耳畔：“南煙！”

她猛然轉身，目光落在那進門之人身上，金色的鎧甲上還留著殷紅的血跡，紅色的披風下擺沾滿了一路快馬而歸的塵煙，便是胡茬滿面，仍舊遮掩不了那俊美無儔的容顏。那如星斗般明亮的眸子里，此刻燃著的是那么繁盛的火焰，仿佛快要將她在一瞬間燃成灰燼。

只是……

霍南煙低下頭，嘴角浮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苦笑，便也只是一閃而過。旋即便被更加深刻的平靜所取代，她緩緩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她以為自己已經整理好，已經能夠平和地面對他的質問，面對他的目光，面對即將要來的，他臉上的傷痛。

“你回來了啊！”

仿佛多年未變，依舊是那一年他出征歸來，立在府內的院子里那棵最為粗壯的老梧桐樹下望向她，只要這一句，他便會笑著朝自己張開雙臂。

是習慣。是習慣讓她在見到他的這一刻，就這么自然而然地開口，可是開了口，便后悔了，卻是覆水難收。

他聽見她的話，有微微的失神，物是人非這樣的詞匯，瞬間布滿了整個腦海。卻已經來不及思考，該如何回應。是她不愿再給他機會。

“南煙，他們說，你要嫁給他。”

霍南煙轉頭望向窗邊，卻是完全不相干地開口：“連城，我們都已經長大了。”

慕連城的身體驟然僵硬在原地，長大，這是個多么殘忍卻又不得不去面對的詞匯。倘若時光能夠倒流回去……倒流回去，又能如何呢？慕連城，你憑什么去改變？

“為什么會是他，為什么不能是我？”慕連城抬起頭死死地盯著她的眼，那是他最愛的眸子，曾經漾出過水樣的溫柔，那是他向來堅信只會注視著自己的目光，而如今，卻也是這雙最愛的眸子平靜地望向他，要他相信，她要嫁給別人了。

霍南煙轉過頭定定地迎上他的目光，她知道，這是唯一的選擇，只能這么做，也必須這么做。她的唇角浮起一絲冷笑：“因為你不如他。”

六個字，將慕連城生生擊中在原地。

不如他。不如他。不如他。

這句話，像是一句魔咒，已經陪伴了自己多年，如今竟然還是要為這樣的理由而失去她。他緊緊地握住拳，胸口不斷的起伏昭示著此刻洶涌的情緒。

霍南煙不想看見他此刻的神情，她清楚的知道，他所有的憤怒背后，是更加深刻的悲傷，他從來就是這樣，沒有什么會寫在臉上，永遠都是那么深地藏在心里，這個世界上，只有她能夠讀懂。可是她有多么希望，自己不是那么特別。至少，對他而言不是。這樣，當我離開你，你就不會這樣難過。畢竟這份難過，有一個人背就已經足夠了。

“連城，你不過是個將軍，即便是東陵第一將軍又能如何？他能夠因我一句話，動三軍為我燃一城煙火，耗萬金為我打造金宮，遣萬民向我和我的家族朝拜。而你，又能給我什么？”

“連城，我早已不是從前的那個霍南煙，你愛的那個單純、善良、不諳世事的霍南煙，早已死在了過去里。死在了你心里。那不是我。”

“連城，我要嫁給東方烈，我要成為東陵第一的女子，我要這天下匍匐在霍氏的腳下，我要這天地為我的存在而撼動！”

慕連城望著眼前的這個纖瘦的女子，仿佛能夠在她的身后看見金色的翅膀。她就是有這樣的能力，不管她口中的話再荒謬，再難以達成，你都會想要去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會實現。因為她就是這樣的女子，她想要的，就一定會得到。

從來，便是這樣相信著。

并且，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愿意為了所有她想要的，赴湯蹈火，粉身碎骨。

所以南煙，終究是我懂你甚于你懂我，否則你便會明了，為了你的愿望，我會打破一切的不可能。

因為我一直堅信，我能夠給你你想要的未來。

南煙，這世上只一個你，值得我傾盡所有。

只要你叫我的名字，只道一聲連城，我愿為你，逆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