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蹦莻€黑影跪在慕連城腳下，慕連城仿佛沒看見一般，繞過他徑直走到一旁，抓過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

“我說過，我不是你的少主。”因為太久不開口說話，聲音有微微的沙啞。慕連城將手中的杯子放下，不再看他。那人依舊紋絲未動，只是繼續開口道：“少主，不管您承不承認，您都是我們的主子，從找到您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決定了我們之后的一切都要聽從少主裁斷?？墒巧僦鳎L老傳話來，出征一事，請您三思！”

“走！”簡單而明了的指示，這是慕連城一向的方式，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明白，這是少主發怒前的信號，自從三年前找到少主之后，他便始終充當著長老和少主之間傳話的信使，所以在所有人中除了慕銳之外只有他最了解他。可是這一次……

“少主，長老想知道，慕先生的意思！”話音剛落的那一剎那，他猛然感覺到頭頂射來的冰冷目光，這個只有十五歲的少主向來有著他不能企及的深度，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情都帶著天生的凜冽，或許是十二歲之前流落江湖的種種經歷使得他異于常人的敏銳。即便是神通廣大的長老和閱人無數的慕先生都從來不敢小看他。黑衣人深知，如若自己繼續堅持下去，那么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杉幢闶撬?，他也想要試圖說服少主，他是他們所有人的希望，他不能倒下，永遠都不能！

“少主！”

慕連城的手已經按在劍柄上，凜冽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仿佛下一刻便會化身修羅。那幾個字便是從牙縫中擠出一般：“我說，走！”

黑衣人狠狠磕了一個頭：“少主若不給寒劍一個答案，寒劍寧死不走！”

慕連城的胸口在不斷地起伏，他明白，作為那個老頭訓練出來的死士，寒劍絕對能夠說到做到。如若不給他一個答案，不管用什么方法都無法將他趕走。他沉定了一下情緒，緩緩開口道：“我有分寸。計劃。”

是計劃……

寒劍的眼底閃過一絲希冀的光芒，他就知道，少主一定是時刻記著的，一直是這樣的。

寒劍再次磕了一個頭，然后道：“寒劍明白，這便回去復命，少主一切小心！”

語罷便瞬間消失在房間內。

慕連城走到榻邊，將自己跌進被子里。疲憊順著四肢百骸蔓延。

少主……

他從來不想肩負起這個稱呼背后的一切，從四歲起便沒有任何記憶的過往，早已被后來沿街乞討的饑寒和孤獨所淹沒。他不想聽到那些人口中所謂的堅持，所謂的大義，如若能夠讓他真正開始心存恨意，便只有母親。

他永遠不會忘記兩年的四處躲閃后，年僅六歲的自己，一個人流浪在街頭，蜷縮在破廟屋檐下看著不遠處漸漸走遠的孩子臉上純真的笑臉，那孩子的身邊有遮風擋雨的母親，母親的掌心，仿佛能夠撐起頭頂的整片藍天。那時候他想起自己的母親，她是那么美，美到時常會讓人看得出神。只要她一個眼神，天下所有的繁花都會瞬間凋謝，那時候的他明白，這世間若有什么舍不得，便是母親溫暖的懷抱，和那輕聲的一句：“連城，你是上天給我最大的寶藏。”

可是在失去了母親之后的日子里，除了破廟里將他撿來的老乞丐，便是一無所有的蒼涼。

慕連城閉上眼，他心里的恨遠沒有那么強烈，除了為母親?；蛟S他真的應該走上那條他們為他安排好的路，只要繼續向前，就能夠為母親報仇?？墒菫槭裁此€能夠那么清楚地記得母親臨死前緊緊握住他的手，臉上的笑容是那么勉強，她說：“連城，記住，仇恨并不能使一個人幸福，只能讓你一個人陷入痛苦的深淵。連城，你要幸福。”

幸?！?

誰又能真正說得清幸福是什么呢？

慕連城深吸了一口氣，腦海里浮現出霍南煙稚嫩的臉，還有那明亮的眼睛里含著的淚水。不論如何，這一戰都是必須的，他必須要贏，贏得出色，贏得漂亮。

遠處傳來低鳴的號角，那是出征前最后的訊號，整齊的軍隊身著統一的鎧甲，如騰起的長龍一般緩慢移動向長街的盡頭，盔甲和兵器摩擦的聲音，還有騎兵劃一的馬蹄聲，漸漸消散在揚起的塵煙中。那打頭馬匹上，一身金色鎧甲的少年，仿佛是人海中最為耀眼的一點，吸引著所有人的視線。

那是護國將軍霍戰最得意的，也是唯一的弟子，慕連城。

這是霍戰第一次給予一個人充分的肯定，而他的贊許則化作了所有人關注于他的目光，世人都在好奇這究竟是個怎樣的男子能夠小小年紀就得到護國將軍的推舉。也有更多的人，在等待著看他的失敗。

只有一個人的失敗，才能夠換來更多人的成功。這是盛京生存的法則。

城北的角樓里，霍南煙緊緊握住手中的玉玦，遠眺著那馬背上漸行漸遠的身影。她緩緩伸出手，接住從空中飄然而落的雪花，仰起頭看著這場似乎是送別的大雪。

“煙兒，我們回去吧！”霍云朝上前，將自己身上的氅衣解下來披在霍南煙的身上，輕聲開口，似是怕打擾到她?；裟蠠熁剡^頭，輕輕點頭，霍云朝上前將她打橫抱起，這是他們兄妹之間一直以來的習慣。不論霍云朝離開多久，都會記得。小時候的霍南煙，每次見到他總是會央他抱，可是這一次，卻是他主動。

霍南煙將頭擱在霍云朝的肩膀上，目光依舊落在那人離去的方向。她將自己深深地縮進兄長的懷抱，只是為了汲取僅剩的溫暖。

“哥，你是不是又要走了？”那聲音軟軟的，柔柔的，那么輕那么弱，仿佛只要一陣風就能夠吹散?；粼瞥纳眢w也因為這句話狠狠地僵了一下，他微微頓了頓腳步，臉上的笑意帶著幾分尷尬的歉意：“煙兒怎么這么問？”

霍南煙吸了吸有些阻塞的鼻子繼續開口道：“因為你每次主動抱我，都是你有話要跟我說，并試圖以此來安慰我的時候。如今，能夠讓你害怕傷害到我的事情，就只剩下你要離開我這一件了?！?

“哥，就算你知道，除了你，這偌大的盛京再也沒有我能依靠的人，你也還是要離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