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伽馬宇宙

某APP又發售貨機紅包了，剛夠買盒方便面回去吃。薅羊毛的生活真是美滋滋。

下班后，王永帥大步流星，邁向單位樓下售貨機，定睛一看，我擦，居然一盒方便面也沒有，這是前所未有的境況。他掐著下巴盤算一番，買同樣價格的餅干，吃不飽；買水，更不管飽。看門的老阿姨一邊磕瓜子，一邊對他說：“又來薅方便面是吧，本來還有十幾盒呢，全被一男的拿走了。”

王永帥驚呼：“啊？誰紅包這么多？”

老阿姨吐出片兒瓜子皮，落在王永帥腳邊，說：“別以為誰都跟你似的……他讓我給你說，他是管隔壁街口售貨機的，那邊沒貨了，過來挪點。”

他顧不上這話里的蹊蹺處，心里直想，那還等什么，趕緊過去買，順不順路不重要，該占的便宜絕不可含糊。

出巷子到大街，右拐幾十米，經過萬國大酒店，當街停著輛黑色大車，半堵住路口。路人夸張地捂著嘴，對著車標夸贊、拍照，途經的車里也有人笑吟吟地伸出頭，感到與有榮焉。看樣子是輛豪車啊，王永帥不認識車標，心想，世人真他媽低級趣味。

車邊四名男子形象統一，皆西裝革履，高大魁梧，身姿挺拔，渾身上下散發出趾高氣揚，是王永帥鄙夷的所謂型男。他正想繞道走過去，型男甲已疾步至他跟前，九十度俯身說：“少爺，請上車。”

王永帥嚇了一跳，見該型男戴著黑燈瞎火的墨鏡，便往周圍乜了幾眼，確認是在對自己說話。

“認錯人了吧？罵誰少爺呢？”

型男甲訕笑說：“小的們就算認錯爹媽，也不敢認錯您啊，王少爺。”

“咦，王少爺？這么巧？不錯我是姓王，但不是你們家少爺，我坐不慣車，出門都開飛機和游艇。我擦，你們不會是街頭攬客的鴨吧？哎，我這人作風正派，可不好這一口的啊。”

四男都已湊了過來，紛紛弓腰撫掌，搖頭擺尾，發出整齊而干枯的笑聲，借此表達這是個好笑的笑話。

王永帥也暗笑，這幫貨不就是陳佳佳喜歡的鮮肉帥哥嗎，遇到王少爺還不就這副矬樣，跟我差不多的嘛，這畫風真該讓陳佳佳來開開眼界，哼哼，勢利的騷貨。

型男乙說：“您老太會開玩笑了，商界誰不認識自稱……哦不是……江湖人稱‘本王永不靠帥吃飯’的威富集團王永帥王少爺啊。”

王永帥這才有些驚訝：“我擦，你們找的人也叫王永帥？”

“哈哈哈。”眾型男又干笑幾聲：“您老就別開我們的玩笑了。”

“不是……我是叫這名，但我在旁邊馬家巷的飛天科技公司工作，當文印員，不知道什么威富公司，你們不能單憑名字找人，趕緊讓開，我還去買方便面呢，賣完你們負責？”

四男面面相覷，搓著手，臉露急色，型男丙說：“飛天公司的事我們都知道，您要收購那塊地來當貨倉嘛，您老莫非是怪我們沒去公司門口接您？”

型男甲欠身解釋說：“這不是巷子太窄，我們這悍馬停不進去嗎，況且您這次收購是個商業秘密，不可張揚不是嗎……”

型男丁小心地問：“您是生氣方便面的事兒？”

型男乙連忙說：“少爺，買空方便面是奉主子的命令，引你到這條街上來，我們也沒有辦法。”

王永帥現在確知了，他們要找的真是自己，便想，莫不是騙子？想必是那邊售貨機方便面也不多了？有人要花APP紅包，拖住我不讓我去買？哼哼，這也太歹毒了吧……

他嘿嘿一笑：“跟你們走可以，但你們得賠我一包，哦，兩包，兩包方便面，酸辣味泡椒味各一包。”

四型男苦笑。型男丙只得招來萬國大酒店的保安，塞給他一疊錢，讓他幫忙買面去。

王永帥看呆了：“你給這這這么多？”

型男丙躬身說：“還請少爺原諒，小的們雖是奴才，但也是有尊嚴的奴才，買方便面這種事，真有點違背我們的職業底線，不多給點無法原諒自己啊。”

型男乙說：“先前買空售貨機，也是花了小一萬塊，雇人去做的。”

王永帥半信半疑，直到保安扛來一箱方便面，他才琢磨了一番，就算是騙子是綁匪，自己這身價也值不到一箱面吧，這買賣怎么都不會虧。他多長一個心眼，囑咐保安把面放去公司的門衛室，才狐疑地跟他們上了車，坐在司機身后。

下班高峰期，所經之處卻空空無車，看樣子是事先封了路。悍馬一路疾馳，連紅綠燈也不顧，幾個路線復雜的廣場居然有警車開道。

王永帥心想，這騙局成本也太大了吧，問道：“這些幺蛾子都是給我準備的？”

型男們說：“當然當然，這不是您老出行的常規配置嗎。”

王永帥神氣地說：“嘖嘖，想不到老子簡直是個大人物啊。”

看著車窗外華燈初上的街景，他不禁有些恍惚，會不會老子真是威富集團王少爺呢，之前矬逼的人生只是一個噩夢，哈哈，陳佳佳那賤人可不得后悔死？那也不至于啊，我爹明明是個天天酗酒打人的糟老頭，他兒子怎么可能是王少爺？管他媽的，早就想換個爹了，要我演我就演唄。

他問：“我現在是去做什么？”

型男甲說：“您有個項目要談。”

“多少錢的？”

“五百萬。”

他故作入戲地喊道：“我擦！瘋了吧，這么點錢還用我親自出馬？”

“呵呵呵，都是我們主子的安排，說是您去就知道了。”

“下不為例啊我給你們說。”

車一路疾馳，十公里路程只開不到十分鐘，來到一家古樸的餐館。

王永帥問：“咱就請人吃這種地方？”

“不是您請，是對方請，您是甲方。”

“荒謬！這人懂不懂規矩？請我吃飯不在會所？不是莊園別墅？沒有高爾夫球場？”王永帥叫囂道。

型男訕笑道：“這次的人是比較矬，您老只有將就一下了。”

兩型男先去里間通報，另兩男左右護送王永帥邁進餐館。穿過大堂到達包間時，乙方兩人早已前倨后恭地等候在外。王永帥為顯不滿，故意昂著頭不看人。及至乙方身前，陪同兩男才示意他留步。王永帥微微頷首，正要奚落乙方幾句，忽聽對方一女聲喊道：

“王永帥！怎么是你？”

王永帥一看，也叫出了聲：“我擦！是你！”

正是他追了五年的陳佳佳。

陳佳佳旁邊肥頭大耳的矮胖子，想必就是她傍上的那什么民營企業家。矮胖子又驚又喜地問道：“你們……你們認識？”

王永帥壓抑著從天而降的興奮，說：“佳佳是我老同學。”

矮胖子的興奮同樣是從天而降，臉上的肉堆成了面團：“哎喲喂哎喲哎喲喂，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有緣了！”

四位型男說：“少爺，你們談生意，我們在門口候著。”

矮胖子問：“不一起吃？”

王永帥說：“幾個下人，吃方便面就行了。”

矮胖子領王永帥進入包間，陳佳佳倉惶地在后面拖著，王永帥坐在上首，招呼說：“佳佳，過來坐啊。”

矮胖子不耐煩地說：“磨蹭什么呢，王少爺叫你。”

陳佳佳神情僵硬，窘迫地問：“真的是你？”

矮胖子正想呵斥她不禮貌，王永帥就微笑道：“不錯，我就是江湖人稱‘本王永不靠帥吃飯’的威富集團王永帥王少爺。”

矮胖子責問陳佳佳：“你和少爺不是同學嗎？連這都不知道。”

王永帥擺手說：“哎，別怪佳佳，不知道才正常，我這人吧，為人低調，也不喜歡擺闊，就希望別人把我當普通人，誰當我有錢人我跟誰急，你看你看，全身上下都是雜牌。”

矮胖子說：“哎喲喂，難得難得，陳佳佳你看看，這就是品味，這才是真正的貴族啊！現在社會上的人，有幾個臭錢生怕別人不知道，再看少爺您！哎喲哎喲，比不得比不得，他們那些人就是窮，骨子里的窮。”

王永帥暗自冷笑，心想，你他媽不就憑請客炫富送禮物泡到陳佳佳的嗎，便問：“哦？是嗎？這么說你就很窮啰？”

矮胖子尬笑了幾聲：“少爺真會開玩笑，不過您說對了，和您比，我就是一窮二白。”

“看不出來啊，不是說你的公司蒸蒸日上嗎？”

“唉，是表象，困難可多著呢。”

王永帥嚴肅地說：“我這人吧，對窮人天生親切，但反過來，也最討厭別人裝窮。”

矮胖子拍著胸脯說：“絕不是裝！實不相瞞，我不但沒錢，還欠了一屁股債，就等著您的單子救命呢。”

王永帥滿面春風地瞟了一眼陳佳佳，問道：“此話當真？”

“絕對當真，我絕對是如假包換的窮逼。”

“要不這樣，你明天給我看看公司報表，如果資產是正的，這生意就不談了。”

“好啊！完全沒問題，現在就可以讓秘書送來給您看。”

王永帥心想：他媽的，負的，比老子的零資產還窮呢。又忍不住看往陳佳佳，想看看她后悔得要命又不好表現出來的樣子。后者的呆若木雞讓他感到滿意。

當初追陳佳佳的人頗多，他也跟風追一追，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這一追其樂無窮，轉眼就是五年，但不僅沒當上備胎，連千斤頂也不是。他不但沒放棄，反倒是有些執念了，破罐破摔地追了下去，對于屢屢失敗也毫無所謂，泡她是一種習慣，失敗也是一種習慣，丟不下了。

前幾天陳佳佳生日，他照例把自己搞破產，買了巧克力和玫瑰送到她家。她一開門，見花后是他，以風馳電掣之勢把門關上，一聲呵斥：“我有男朋友了，窮鬼！”王永帥在門外笑問：“還是上次那個企業家？”陳佳佳說：“關你屁事，別來煩我好不好？”王永帥說：“哦，沒事沒事，那你忙，要換男朋友時記得通知一聲啊。”

他在陳佳佳“滾滾滾”的吼聲中揚長而去，又把巧克力揣兜里留著，準備下次再送，花則在過天橋時隨手扔給了乞丐。

想到這里，王永帥發自肺腑地說：“對，還是窮人好，女人看中的才不會是你的錢，而是人格。”

“哎喲喂，宇宙真理啊！”矮胖子拍手做醒悟狀：“所以王少爺那么低調是為了尋找不愛錢的真心人啦！”

王永帥還想再暴擊一下陳佳佳，便說：“簡單講，如果遇見不愛錢的女人，那么我所有錢都是她的。”

陳佳佳又挨一悶棍，昏沉沉地癱坐在那里。王永帥不擔心她的自尊心會受不了，愛慕虛榮的人哪有什么自尊，一定想著怎么找借口貼過來吧。

他干脆推波助瀾，對矮胖子說：“實不相瞞，我以前還追過佳佳呢，沒被瞧得上。”

“哦！”矮胖子撐圓了嘴，不知是驚訝、驚喜還是驚慌。

王永帥不動聲色。矮胖子接連“哦哦哦”，又竊竊地看了看陳佳佳。后者臉色蒼灰，不耐煩地白了矮胖子一眼。二人在對視瞬間達成默契，共同選擇棄暗投明，在矮胖子那里“暗”是陳佳佳“明”是訂單，在陳佳佳那里“暗”是胖子“明”是王少爺。

王永帥假裝問：“咦，你們二位是什么關系？”

矮胖子連忙說：“朋友，朋友，普通朋友，合作伙伴。”

陳佳佳臉色好了一些，擠出笑臉，試圖讓呆滯的舉止風情起來。

矮胖子說：“要不待會兒我先走，你們聊？”

陳佳佳點了點頭，認同這賣身協議。

王永帥心里一聲傷感的嘆息，苦戀陳佳佳這事兒就此算是翻篇了，他怎么可能再喜歡這種丑態畢露的女人。

門外候著的型男敲門進來，匯報說董事長有個百億的收購，要王永帥馬上回去商議。

王永帥大喜，真是正當其時，便起身詭笑著對狗男女說：“還是你們比較合適，項目的事等我消息。”

矮胖子唯唯諾諾把王永帥送出門口，陳佳佳也趕緊跟出來了，王永帥頭也不回，在四型男的簇擁下坐上豪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