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萬法唯識
- 神的游戲
- 培小培
- 2624字
- 2019-10-21 15:45:25
意識是什么?
夢中也有人問同樣的問題,是在一個潔白的房間,那里空無一物,一塵不染。發問者是一位年輕女子,卻不是舒兒,比舒兒端莊大氣,少了些嫵麗。被問的人也不是李寶富,而是一個十二三歲的清瘦少年。李寶富是夢的旁觀者,像空氣一樣存在,他看見他們,他們看不見他。
那女子問那少年:“意識是什么?”
少年答道:“意識是腦中在想的事?!?
女子問:“你怎么知道你在想呢?”
“知道就是知道唄?!?
“你知道你正在想,這‘知道’也是意識。”
少年搖頭:“不懂?!?
女子又問:“誰在想?”
少年答:“我。”
“我在哪里?”
“我在這里啊,母親?!?
李寶富不禁奇怪,這女子至多比少年大十歲,怎么會是母親?
女子又問:“你怎么知道你在那里?”見少年疑惑,她便自答:“你通過視覺聽覺味覺等等感覺,知道有個‘你’在那里。可是這些感覺也是意識,有可能你根本就是在別人的夢中。假設在你腦中植入一塊芯片,模擬出視覺,使你以為看見山;模擬出觸覺,使你以為拍了桌子;模擬出聽覺,使你以為在聽歌;模擬出念頭,使你以為在思考……即便你是躺在床上的植物人,你仍以為你活色生香地存活于如此豐富的世界?!?
“那么母親,什么是真實的?我無法證明自己不在一場夢中,無法知曉到底花真的是紅色,或只是視覺作用作祟?!?
“孩子,沒有什么是真實的。一切都是意識,意識就是一切。萬法唯識,我們只能接觸到‘識’,除此之外別無其它。”
“那么你呢?你是真實的嗎?”
女子化作一陣波紋,飄出窗戶。少年叫著“母親”,伸手去抓,握到的是一根窗柩,屋子隨即搖晃起來。
李寶富睜開眼,他的手正握著另一個人的手臂,是那人搖醒了他。李寶富終于認出來,是父親李明。以往見到父親,總在他家的黑暗中,總是他酗酒之后,這次的他干干凈凈、神情清朗,竟有點難以辨認。
“你怎么來了?”
“你剛才叫誰?母親?”
“我擦……我叫的?是我夢里有人在叫他的母親?!?
父親神色哀傷,默然了一陣,說:“我看了你的文章,來找你談談,見你睡著了,就等在這里?!?
“您老今天沒喝酒?”李寶富諷刺地問。
父親搖搖頭,說:“暫時還沒有,喝了也沒用,酒已經麻痹不了我?!?
“呵,荒謬啊,你一廢人,需要什么麻痹?”
父親垂頭一笑,說:“《神的游戲》,上線四周,已更五萬字,點擊率過二十萬,好評如潮,‘宇宙虛度指南’的扛鼎之作。我看了,寫得不怎么樣,名不符實?!?
李寶富一下來了氣:“你來就是想和我說這個?!”
“你是什么水平?自己不知道?文章火成這樣?不覺得蹊蹺?”
“你什么意思?你這是嫉妒!你從小就見不得我好!你就想看見我跟你一樣失敗,對吧?我從沒見過當爹的能當成你這樣!”
父親聳肩笑笑:“好吧,兒子,我們不談這個。”
他拿出一張紙,遞給李寶富。紙上是手寫的內容:兒子,他終于出現了,我們應該和解。
李寶富問:“這是什么?”
“我正想問你,這句話出現在王永帥單元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有這句話?”李寶富打開APP,查看自己的文章,果然有。這話是什么意思?可能是當時想埋下伏筆吧,自己竟忘得一干二凈。但他不想在父親面前承認這小小的失誤,回答說:“哦,終于出現的‘他’指的就是那個想當神的組織,王永帥的爸爸是知道那個組織的?!?
“好吧,他的確知道。為什么他們應該和解?”
李寶富叫道:“我擦!你該不會自作多情,以為是我想與你和解吧!”
父親斷然說:“不,絕不和解?!?
“咦?這是我的臺詞才對,我告訴你啊酒鬼,我們絕不可能和解?!?
“兒子,所以這句不是你寫的?”
“???”他抵賴:“哼,誰說不是呢,我在何時何地用的什么手型寫的我都記得。”
“好吧,我知道了,陳丹丹呢?”
李寶富看了看時間,已是早上十點過,厭煩地答:“上班去了吧?!?
“你怎么不去上班?”
“呵,我他媽馬上是大作家了,愛去不去。”
父親忽然說:“陳丹丹是個好女人?!?
“我擦,你今天怎么了?說這干嘛?”
“你的小說里那個莫名其妙的妙齡女子戲份很多,我猜你可能遇見別人了?!?
“你可以啊老頭!是,是又怎么樣?我受不了陳丹丹,這就要跟她離婚呢!”
“唉,不要離婚。”父親低下頭,又抬頭看天花板,說:“算了,我現在也勸不動你了,越勸越離譜,他們總是能乘虛而入?!?
李寶富斥道:“有病?!?
“夢里見到你母親,代問她好。”
“好好好,你快走吧我上班去了……唉不對啊慢著,不給你說了嗎,不是我媽,是夢里另一個人他媽……”
“告訴她,我是如此如此地想念她?!?
父親這前所未有、恬不知恥的抒情,讓李寶富立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迅速起身打開門,說:“您還是回去喝酒吧,喝醉以后還正常一點?!?
父親走后,李寶富接到芭莎耶娃電話,約他下午面談,說作品被出版社看中,商量版稅分成,還有后繼的影視改編。他難掩欣喜,把父親的打擊忘到九霄云外,沖上一杯熱騰騰的咖啡,來到陽臺呼吸咖啡味的空氣。天高云闊,對面就是舒兒住的地方,他想起那晚在玻璃里見她揮手,竟然不是虛空,不是幻覺,不是陷阱,是真實的。他插上她給的翅膀,飛進夢想之中,將要成為真正的作家。她是他的神,他的救世主。
他擦拭著那塊蒙塵的玻璃——托尼出現后,陳丹丹不再吹毛求疵,已能容忍家里的灰塵。玻璃漸漸光潔,里面似乎又一次出現舒兒,比上次模糊很多,繼而,旁邊出現一個男人的身影。他慌忙推開窗,眺望對面的房間,果然看見舒兒正在里屋,隔著窗戶隱隱約約。那男人與她對峙,兩人幾近靜默,偶爾有幾個輕微的手勢。后來,男人筆直地坐在一張圓凳上,凝重地逼視著舒兒。李寶富這時才從這熟悉的身姿認出他來——是父親。
再看過去時,二人已不見蹤影,陽光忽然變得異常強烈。他又開始懷疑一切的真實性。
當夜夢中,少年問那女子:“既然萬法唯識,是否一切都是幻象?”
“是的,都是虛空,都是識在捕風,心外別無它物。”女子翻開一本泛黃的書,念道,“汝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
少年問到:“這話我在科學課聽過,不是唯心的錯誤觀點嗎?”
“孩子,這是科學,不過……得讓你父親給你解釋,他是科學領域的專家,我只知道點皮毛?!?
少年說:“父親讓我給你說,他很想念你?!?
旁觀的李寶富一驚,這不是酒鬼讓我……想沖至面前問問他們到底是誰,卻一步也邁不動,他對著他們大喊起來,卻只聽見一個更大的聲音:“你他媽鬼叫鬼叫的干嘛!”
他睜開眼,是陳丹丹。
陳丹丹正在鏡子前抹粉,一邊說:“托尼約我們周末去他的實驗室玩。”
“???實驗室?”
“他是搞人工智能的,我也才知道,據說很掙錢,前景光明?!?
“哦?!?
他支應著,仍努力回想夢醒前的畫面,依稀記得女子在陳丹丹的呵斥中回答少年:
“告訴你父親,我會去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