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富并沒把作品成功的事告訴陳丹丹，換做以往，他也會想在她面前證明自己，但現在不同，他并不那么在乎她怎么看他，甚或隱隱希望她對自己不抱希望。

周末早上，托尼準時來敲門，奉上自己做的芝士蛋糕，帶他們下樓，說是有車等著。李寶富本就瞧不上這假洋鬼子，現在作品出頭了，更不把他當回事，純粹出于好奇，便大大咧咧地跟去看看這人工智能是個什么鬼。

陳丹丹雖沒有車，認車標卻是拿手，百步之外就能識別出車型，說出價位和性能，未想托尼的車竟沒有標牌，外形也無顯著特點，這讓陳丹丹苦無用武之處。車里鉆出一個金發西洋妞，向他們招手，臉蛋漂亮，身高腿長，氣質上佳，除此外也沒什么其它特點。

托尼介紹，說她叫愛麗絲，是他的助手。李寶富表示滿意，說對嘛，西洋人是該用西洋名。陳丹丹聽出他的嘲諷，瞪了他一眼。愛麗絲出口竟是流利的迦國語，毫無外國人痕跡，熱情地招呼三人上車，自己則坐在司機位。

上車前托尼塞給愛麗絲一份法語文件，說是今早剛收到的會議通知，讓她提煉一下復述給他。愛麗絲大致瞟了一眼，發動油門，隨即總結出時間地點內容要求等要點。陳丹丹嘖嘖贊嘆說，你看看人家這助手，這素質。

愛麗絲駕車平穩，沒有走常規路線，大街小巷地穿梭。途中陳丹丹就本市交通、房價以及車輛限號等問題和托尼友好地交換了意見，每提到一處，托尼都向愛麗絲征詢最新的數據。李寶富則昏昏欲睡。

很快便到達目的地，是城外的工業園區，地勢偏僻。托尼帶他們到十八層一個空曠的房間，除角落的一臺電腦外什么都沒有，介紹說這就是他的實驗室。

陳丹丹問道：“開玩笑吧，不應該全是炫目的高科技、滿屋子機器人嗎？”

托尼搖搖手，笑道：“Wrong，再是搞人工智能也得接地氣，得吃喝拉撒不是嗎，二位想喝點什么？”

陳丹丹客氣地說不用吃，李寶富則說要喝杯白開水，托尼說：“你們說了不算。”指了指愛麗絲：“Listen to her。”

二人轉頭，愛麗絲不知從哪里變出兩杯飲料，一左一右拿在手中，對他們說：“智能程序剛才在車上采集了二位的詳細身體狀況，包括體脂、肌肉、鹽分、血液等等80多項數據，測算出這位女士此刻的身體最適合喝這杯含糖量10%的番茄汁，但由于檢測出您體內有減肥茶成分，猜測您正在減肥，所以把含糖量調到了8%。這位男士則適合喝這杯奶茶。”

陳丹丹驚詫道：“哇！哇！”

李寶富笑說：“哈哈，這什么娘炮飲料，我想喝檸檬汁，有沒有？”

愛麗絲說：“別啊，你的身體指數并不適合檸檬酸。”

李寶富說：“嘿，我就愛喝，千金難買我樂意。”

托尼攤攤手：“Uh,alright，給他打印一杯。”

愛麗絲說：“材料可不能浪費。”她從李寶富手中接過他不要的奶茶，一口喝下，閉目片刻，竟又吐出一杯黃橙橙的液體，遞給李寶富。

“拿著呀，你的檸檬汁，可是標準配方。”

“這誰敢喝……算了，給我來塊口香糖吧……”

愛麗絲把檸檬汁喝了回去，伸出右手，又閉目片刻，手心竟眼睜睜長出了三塊長條形的東西，她遞給每人一塊。吃進嘴里，果然是口香糖。

陳丹丹瞠目結舌，仔細檢查愛麗絲的手：“這……這魔術怎么變的？”

托尼微笑不答。李寶富雖也覺得新奇，但和他最近遇見的奇事相比，只是小巫見大巫。他同情地問愛麗絲：“你不吃點嗎？下人也是人啊。”

愛麗絲看看托尼，托尼說：“去進食吧。”

愛麗絲走到角落的電腦前，取出一根連接線，一頭連電腦，另一頭是環形金屬圈，她套在自己的手腕上，按動電腦上的紅色按鈕，“滴”的一聲后，她就像木頭一樣紋絲不動了。

托尼說：“愛麗絲每天吃的東西就是互聯網上的海量數據。”

李寶富問：“所以她不是個真人？”

“Bingo，她就是我的人工智能作品。如你們所見，可以當司機、導航、文秘、搜索引擎、營養師、3D打印機——我的汽車都是她打印出來的。更重要的功能是根據海量數據作出最優決策，比如可以變換風格和你們正常交流，一點也看不出她不是人，這是因為她的芯片里存儲了數以百萬小說、電視劇中的對話，并在和別人的交談中隨時觀摩與學習，完全可以通過圖靈測試。目前她只是測試階段，后繼將大幅提高性能，使用群組服務器供她吃，把她喂養成一個超級智能人。”

陳丹丹狂贊了一陣，又問道：“能掙不少錢吧？”

托尼笑答：“不掙錢，全是投資。”

陳丹丹又問了一番能不能打印包包打印錢打印房子等問題。李寶富在旁邊琢磨了一會兒，覺得找到了《神的游戲》新篇章的題材，忽然想到夢中的事，便問托尼：“愛麗絲可以覺察人的意識嗎？她可以知道我就愛喝檸檬汁嗎？”

托尼起身，認真地說：“這正是我們未來想要實現的工作，除了讀取物質世界，還能讀取人的意識，甚至影響和改變人的意識。”

“恐怕難，你得先搞清楚意識是什么，這事兒不是一天兩天能弄明白的。”

托尼拍拍李寶富的手臂：“不愧是大作家啊，一下就說到了點子上，目前我們正在和全球意識領域的專家積極合作，爭取攻克這一難關。”

話沒說完，李寶富和陳丹丹同時“咦”了一聲。

李寶富問：“你怎么知道我是做文字工作的？”

陳丹丹說：“對啊，我也沒給你提過，嫌丟人。”

托尼點開手機：“哈哈，網絡大紅大紫的小說《神的游戲》，誰還能不知道啊。”

李寶富說：“我擦，這小說我知道，寫得可好了，作者叫木子予。”

托尼說：“大作家就別謙虛了，你能瞞過我，還能瞞得過愛麗絲？她早已計算出你就是木子予。”

“這么厲害？什么鳥算法？”

托尼一笑，說：“保密。”

陳丹丹拿過手機，看了看“宇宙虛度指南”上那篇小說的熱度，滿腹狐疑地問李寶富：“真是你？”

李寶富沒好氣地說：“保密。”

陳丹丹問：“這能掙多少稿費啊？”

愛麗絲吃數據已經吃飽了，一邊收拾電腦，一邊笑著回答陳丹丹：“不掙錢，全是投資。”

托尼說：“Look at her，這么快就學會了我的話。”

李寶富問愛麗絲：“數據好不好吃？”

愛麗絲說：“山珍海味，饕餮盛宴。”

李寶富問：“你們人工智能這么強大，以后該不會把人類給滅吧？”

愛麗絲說：“你甭聽專家們胡扯，人工智能既不是平地起高樓，也不是像外星人入侵，歸根結底我的智能還不是由人類的智能構成的，消滅人類不就消滅我自己了嗎。”

李寶富說：“這還像句人話。”

愛麗絲說：“人工智能的目標要把人類的大腦連接起來，形成一個超級腦，換句話說，人腦是我們的終極形態。”

李寶富說：“那不是人腦，是神腦，早就超越人了。”

托尼說：“要想超越人類，還差一樣東西。”

“什么？”

托尼附耳對李寶富說：“意識。”

愛麗絲急了：“背著我說什么呢？差什么？說來我也聽聽。”

托尼笑答：“差美色，你有陳丹丹漂亮嗎？”

愛麗絲乖乖地答：“那當然沒有。”

眼見托尼在勾搭陳丹丹，李寶富和陳丹丹都暗自喜悅。

中午，他們吃完愛麗絲打印出的佳肴，托尼便驅車送他們回家，在小區下車時，正好看見舒兒迎面走來。李寶富慌了神，不愿她見到自己和老婆一起出去，不自覺地和陳丹丹拉開了一些距離。舒兒假裝不認識他，卻和托尼打了招呼，若無其事地與李寶富擦肩而過。

那一刻他自慚形穢。

回家后，陳丹丹又問：“你小說能掙多少錢？”

李寶富淡淡地說：“不能掙，倒貼呢，馬上要出版了，書號費都得自己墊付幾萬。”

陳丹丹說：“敢情你辛辛苦苦這么多年就是這么個結果？”

“嘿嘿，差不多。”

陳丹丹罵罵咧咧抱怨了一陣，反倒讓李寶富覺得安心。他生怕她忽然又看得起他，對他好起來。

當晚他去跑步時，并沒有看到舒兒。他想給舒兒發條短訊，不知該說什么，只好發：“舒兒……”

過了很久，舒兒回復：“我在，木子予先生。”

他眼眶濕潤，想說句對不起，又覺得太過突兀。

正踟躕間，舒兒又來信息：“我就這樣在你身邊。”

他這才發出了一句“對不起”，卻沒有再收到她的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