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帥沉浸在剛才的巨大成就里,一邊琢磨矮胖子的項目,覺得還是不能讓陳佳佳有錢,便對旁邊的型男乙說:“回頭把訂單拒掉,就說金額太小,傳出去有損我的人格。”
開車的型男甲回頭說:“必須拒掉啊,不然你們以后還得見面,遲早得被那女人拆穿騙局。”
王永帥悠然說:“恩,我也不是故意騙她,我為人比較低調嘛。”
四型男狂笑起來:“你醒醒吧王永帥,還真把自己當少爺了!”
王永帥這才反應過來,呼道:“我擦!原來……原來你們他媽的早就知道我是個矬逼?”
“哈哈,也是你們吃飯時才接到主子吩咐的。”
王永帥緊張地問:“那陳佳佳也知道了?”
“放心吧,這次行動的目的就是幫你讓陳佳佳后悔一輩子。”
王永帥大松一口氣:“哦,太好了太好了,這賤人,哼哼。”又忽地警覺起來:“你們……你們不會是付費服務吧?像那個什么電影?甲方乙方,好夢一日游……”
“哈哈,你窮得連方便面都快吃不起了,我們能指望收到你的錢?”
“哦哦,對對對,那你們是電視臺啰?拍真人秀的?付不付我通告費?機位在哪兒?”說著四下找了起來。
四男又笑:“就你這鳥樣,窮矬矮丑,還想上電視?咱哥幾個都帥成這樣了,去參加選秀節目,連他媽海選都沒過。”
王永帥安慰他們說:“唉,帥就行了,其它不重要。”
型男甲沒好氣地說:“我謝謝你啊。”
“那你們是何方神圣?”
“我們隸屬一家跨國公司,具體細節不方便透露,反正是奉主子的命令幫你辦這事的。”
“搞那么神秘,主子又是誰?”
“不知道,我們哪兒見得著他老人家啊,據說是主子收了你的禮物,對你進行感恩回饋活動。”
“禮物?我怎么可能送人東西,除了陳佳佳那賤人。”
“這就不太清楚了,好像是一束玫瑰。”
玫瑰?對啊,還真有這事。他想起來,上周是給陳佳佳買過玫瑰,但不是被她拒之門外了嗎。早就扔掉了,扔在天橋……
“我擦!你們主子不會是個乞丐吧?你們莫非是傳說中的丐幫?”
型男乙攤攤手:“不得而知,主人行蹤不定,身份變幻莫測呀。”
說著四型男已把王永帥送到了家。王永帥不舍地向他們招招手:“今天謝謝各位了,以后再見。”
型男甲卻說:“恐怕見不到嘍,我們公司規矩,一個員工為同一客戶至多提供一次服務。”
“哈哈,好吧,四位傻矬傻矬的美男子,祝你們早日通過海選。”
回家已是晚上十一點,推開家門,照例撲來一陣刺鼻的酒味。他爹趴在屋子正中間,成一個“大”字,早醉得不省人事。王永帥上前蹬踏了二十幾腳,方才把他爹踢到墻角,他自己則躺上沙發,拿出手機玩。
收到陳佳佳的留言:在干嘛呢?
他果斷把她拖黑,也把她的余生拖入悔恨之中。回想這幾個小時發生的事,實在超乎想象,以至于一時大腦失靈,很快便沉沉睡了過去。
被他爹的呼嚕聲吵醒是凌晨四點,王永帥打開燈,腳尖墊地做了做熱身,準備把他爹踢醒,見他爹的睡姿已由趴變為躺,仍是個“大”字。那瘦長的身型、凌亂的背心和花白的頭發忽讓王永帥覺得眼熟——那乞丐當日不也是橫陳天橋,滿頭銀絲,形同醉漢嗎。
想到乞丐,他再也睡不著了,穿衣出門,刷了輛共享單車,直奔天橋。
天橋空無一人,他索性也像乞丐一樣躺了下來,側著身,通過橋孔看著橋下清冷的街,心想,老子成張良了。等到天蒙蒙亮,街頭已有人跡,那個酷似他爹的身影果然從遠處的垃圾站邊挪起身,伸了個懶腰,拿著破碗,慢悠悠走了過來。
王永帥一眼認出他,一躍而起,站在天橋上大聲招呼道:“嘿,喬幫主,早啊!”
乞丐瞇著眼抬頭,朝著王永帥揮揮手,一縷晨光灑在他的身上。他衣衫襤褸,臟乎乎的臉滿是胡渣,微笑里帶著惺忪睡意,持碗形同托缽,赤著雙腳,沿著人行梯盤旋而上,像是得道的高僧。王永帥看得呆了。
乞丐來到王永帥身邊,無精打采地瞧了眼他,沒等他開口,便問:“昨天安排還滿意吧?”
王永帥說:“簡直不要太滿意,幫主是如何做到的?”
“什么幫主,就一無用老丐。”乞丐示意王永帥挪過去點,盤腿坐下,把碗擺到身前,放上幾枚硬幣,說:“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你都呼風喚雨了,還在這兒要飯干嘛?”
見有人路過,乞丐抬起碗,像狗一樣微張掛著口水的嘴,可憐巴巴看著行人,便成功賺到兩塊錢,得意地對王永帥說:“為了一份小諧趣,一次大修行。”
“不明,覺厲。”
“沒關系,待會兒上班你就明白了。”
“幫主啊,你幫我就為了一束玫瑰?”
“嗯啦。”乞丐瞇著眼說:“我行乞生涯還沒收到過玫瑰呢,哈哈,一花之恩,我定當涌泉相報。”
王永帥叫道:“我擦,那你大可把威富集團真的給我啊。”
“有錢有個屁用啊,精神才是終極的。”
“嗨呀,你想多了,我就要屁,不要終極。”
“扯淡!你那點狗德性我還能不知道?真掙到錢,還不是為了能在女人和同事面前顯擺一下。現在不好么,直達目的。”
王永帥還想辯解什么,聽乞丐罵道:“快走,別擋我掙錢。”
“嘿嘿,那我上班去了喬幫主。”
到了單位,王永帥先去門衛室看昨天的方便面,都在呢,真是美滋滋。離上班還有會兒,他打開行軍床,躺在文印室的角落打盹。不知過了多久,被一陣唧唧喳喳的聲音吵醒,勉力睜開眼,一群同事正圍著他,人手拿著一張報紙,各種角度拍照,把報紙和他同時裝入取景框。
文印室從沒這么熱鬧過,平時這里只有王永帥一個人,他負責打印、復印、膠印、掃描、裝訂,都是上別的辦公室取件,完事又給人送回去。其實這家打著科技招牌的公司根本不需要文印員,是因為他爹過去在這里守過幾十年開水房,因長期酗酒以及毆打客戶被提前下崗,野雞學校畢業的王永帥便被安插進來作為補償,守文印室的同時也子承父業,承擔了端茶倒水掃地等雜活,屬于這里地位最低賤的人,沒有之一。
他揉揉眼睛,心想,一準又是乞丐在搗鬼了,懶洋洋地問道:“都被你們發現了是吧?來說說,怎么發現的啊?”
同事們爭相遞來手中報紙,王永帥接過其中一張,是當天晨報,頭條新聞就是《神秘富商王永帥捐助五千萬巨款給慈善工程》,下面配著照片,他在一群穿著紅色校服的鄉村學生中眺望遠方的山丘。
王永帥喜出望外,小聲嘆道:“我擦,把我PS得這么帥!”
有同事念起報紙:“神秘富商王永帥到底來自何方,目前業界無人知曉。但來路不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種正能量去向分明,傳遞到每個人的心中。”
有同事問:“你哪來的這么多錢啊?”
王永帥擺手說:“早年的一點小投資,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同事們贊嘆:“真是深藏不露啊。”
王永帥無助地說:“唉,真的心累。現在的媒體太不講規矩了,強調過多少次低調低調,不要宣傳,結果呢,為了一點點新聞效應,一點點經濟利益,職業操守都不要了,這是社會目前存在的普遍問題啊。”
同事們紛紛點頭表示認同。有人問出大家想問的問題:“你都這么有錢了,還在這兒上班干嘛?”
王永帥想起乞丐,會心一笑,答道:“為了一份小諧趣,一次大修行。”
“呵呵,不明覺厲。”
“工作是為了什么?和物質有關系嗎?”他翹起腿說:“沒有。工作是為了在點點滴滴的小事里,獲得一份內心的寧靜與平和。”
同事贊嘆:“真是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你們啦。為了點蠅頭小利,成天爭去奪來,在我這兒看來,就好比抱著個黃臉婆,還生怕富二代來搶。就算是威廉董事長吧,他媽的什么高科技公司領導,你看他整天喝酒應酬愁業務,過得還是人的生活嗎?還是個矬逼的小人物啊……”
文印室門外有人干笑而入,正是威廉。眾人面色有些尷尬,威廉卻說:“永帥兄你說得很對啊,我這老總真不是人干的活兒。”
這位威廉董事長以前從沒把王永帥當人,當他是條多余的蛀蟲,多余到連裁掉他都覺得多余。現在不同了,此人大有來頭,不可小覷。他欠身說:“以后公司發展還得靠您多多指教啊。”
“哎,千萬別。”王永帥手伸直,用食指指了眾人一圈:“我可警告你們啊,千萬別把我當人,千萬千萬別,以前對我怎么樣,以后還怎么樣,我這人比較低調,最見不得別人仰視我,剛說了,我在這里工作就是為了一份內心平和,請讓我得償所望好吧。唉……這幾個臭錢啊……真他媽是我畢生心結,害得我不能做普通人……我要是個窮人,那該多好。”
威廉和同事們賠了一陣笑,干瞪了一陣眼,喪著臉散去,繼續無聊無望的生活。而這一天的王永帥也如常做著平素的事,甚或這一生也將是。但他心中有著從未有過的安然,雖然這只是好夢一日游,雖然實質生活仍和過去無別,但他感覺自己從此不同。具體哪里不同他也總結不出來,大概就是……內心平和吧,像他剛才裝逼時所說的那樣。
當日下班,他又去天橋,沒有看到乞丐,就坐在乞丐位子上等到天黑,等來的卻是一個妙齡美女,勝過陳佳佳百倍。
王永帥心花怒放,莫非喬幫主還給我這福利?妙齡女卻說:“主人叫你不用等了,你不會再見到他了。”
“游戲這就結束了?”王永帥看了看她低胸的襯衣,有些失落。
妙齡女拉緊衣領:“你還想怎么樣。”
王永帥嘿嘿一笑:“老子就知道,這叫花子不會給我什么真的東西。”
妙齡女嫵媚地回之一笑:“他說了,萬法唯心所造。”
王永帥心猿意馬:“那能不能留個你的號碼?”
妙齡女說:“哈?做夢吧你。”
她隨即轉身,飄然而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王永帥也笑,那就結束吧,這一束玫瑰也是有所值了。雖沒有改變什么,但卻改變了一切。
他想起前一天的紅包還沒有用,就去便利店買了一盒香辣味的方便面,準備回家吃。推開家門,覺得有哪里不對,是沒有聞到熟悉的酒味。屋里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他按下門口的壁燈,光一閃,砰地一聲,燈泡炸了,他只好摸索進屋,按開客廳的燈,竟也是閃電般地一亮,隨即壞掉,還沒來得及罵“我擦”,他就在瞬間的光亮里看到沙發上的人影,驚喜地喊道:“幫主!”
那人影打燃手中的火機,微光后面是一張滿是胡渣的臉,靜默而詭異。
不是乞丐,是他爹。
王永帥有些失望:“你不去喝酒呆這兒干嘛?”
他爹說:“我見鬼了。”
王永帥猜又是乞丐在搞事了,懶得理會,說:“鬼多了,我天天都見到。”
“不可能!”他爹在黑暗中拍打沙發:“鬼是另一個平行宇宙的人,它的振動頻率是人肉眼看不見的!”他口中振振有詞,說著王永帥根本聽不懂的東西,什么電磁波、頻譜、赫茲、伽馬、阿爾法……
王永帥不耐煩地打斷他:“閉嘴吧,你個醉鬼!”
他闖進臥室,重重地關上門,沒有聽見他爹低聲對他說的話。
他爹說的是:“兒子,他終于出現了,我們和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