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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來迦葉城見你

  • 神的游戲
  • 培小培
  • 3079字
  • 2019-10-21 15:45:25

李寶富走進“腦洞文學”編輯室時,低著頭好像做錯事的小孩。先是對門口的幾位編輯討好地點了點頭,祈求他們的容忍,又特意走近和芭莎耶娃打了個招呼——她是唯一對他還不錯的編輯,最后戰戰兢兢走進樸總編的辦公室。

樸總編早已對這個毫無才華的作者感到失望,他的文字功底泛泛,思想平庸,找不到亮色,更無市場可言,卻長年偏執地寫作。樸總編仿佛看見他在一字字地把自己挪向地獄之門,于是這次想要重重敲打一下他,讓他放棄這不切實際的理想,好好回到生活里。

他冷冷地說:“你的稿子我看了。”

“噢。”李寶富不敢抬頭。

“你想寫一個底層人士被救贖的故事,是吧?”

“恩。”他把頭埋得更深了。

“王永帥、李寶富,多神似的土鱉名字。”

李寶富的臉一下紅了,像是被揭穿了什么。

“如果我沒猜錯,你家里有個瞧不起你的惡女人,對吧?你供職的單位同事也都瞧不起你,對吧?你還有一個酒鬼父親,對吧?”

這三個問題如同當眾剝掉他滿是破洞的內衣和底褲。他被羞恥沖昏了頭。

“這像是什么呢你說?”

李寶富強鼓起勇氣:“我只是從自身經驗出發,寫這個關于救贖的故事。”

“不覺得是精神勝利法嗎?不覺得是在做無聊的白日夢嗎?不覺得你敲打鍵盤的樣子是在手淫嗎?”

精神勝利?白日夢?手淫?李寶富心中凄笑,難道這真的是他寫作的本質?

“好,先不談你的動機吧。說說構思,平淡無奇,老掉牙的橋段。一個人獲得從天而降的好運,呵呵,你在書架隨便抽出一本小說,都有這樣的情節。”

李寶富惱羞成怒地說:“中土古代名著《聊齋》也是書生對遇見狐仙的意淫,照樣成為了經典不是嗎?”

“你……你也不撒把尿照照你自己,哪來的自信和人家大中土的《聊齋》比?好吧,也不談構思吧,看看你的文筆,拖泥帶水,滿篇口水話,不瞞您說,根本沒法讀下去。”

李寶富還想爭辯什么,樸總編打斷他:“算了,李寶富,再怎么意淫,你也不可能是你小說中的王永帥,你也根本不具備寫作的天分,更不用指望靠它來讓你女人、你同事和你父親瞧得起你。你還是放棄這條路吧,你是個庸才,不如好好工作,養家糊口,你說呢?”

李寶富絕望地想,就是因為平庸,才走上這條路的啊。

“當然,你也可以繼續寫你的王永帥,順便把我當做他的下一個羞辱對象,我不介意的,祝你白日夢成真。就這樣吧,希望咱們后會無期。”

樸總編遞回文稿,李寶富垂頭喪氣地說:“不用了,不用了,謝謝,謝謝。”

他站起來,腿像灌了鉛,使勁拔了幾秒才邁動步伐,只想竭盡全力,消失在這個地方。六神無主地走出門外,隱約聽見身后有人叫他,回頭看,原來是芭莎耶娃,這個胖乎乎的俄羅斯女生長得并不好看,短發,個小,帶著卡通的眼鏡,充其量算是可愛,一點看不出有戰斗民族血統。她對他說:“我看了你的作品,其實也還不錯,尤其男主角的性格,很有意思,希望你繼續寫下去。”

李寶富報之以疲憊的微笑,心里很是感激,他的確有意在王永帥的性格里注入了一些灑脫和無所謂,那正是他想有而未有的東西。

芭莎耶娃的安慰讓他稍定了定神,但也無濟于事。他已沒處可去,出門前告訴陳丹丹要去編輯那里,此時回去迎接他的必定是嘲諷,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陳丹丹的樣子:歪著嘴角,斜著眼睛,自命不凡地笑,你看吧果然不出我所料吧,又丟人現眼了吧,你有幾斤幾兩自己還沒點逼數嗎。

唯一能容身的是父親家。父親絕不會在意他的失敗。或者說,父親就想看著他失敗。甚至他還可以說,失敗歸根結底是由父親一手促成。

他生來就沒有母親,據說是難產去世,母親那邊的親戚竟也從未存在過。而他的酒鬼父親,名叫李明,不但沒管過他學習,還屢屢對他想要努力的念頭加以嘲諷,從小灌輸的觀念是“成功?吃飽沒事干啊?腦子有病是吧?”童年的他也曾有過品學兼優時,但父親不知為什么,將他轉去一所臭名昭著的小學,并為了一點點建校費的差價不讓他去念重點中學,進而還在每個階段搞糟和老師的關系,讓他徹底淪為老師爹媽都不管的孩子。別人的叛逆是貪玩,而他的叛逆是證明自己,雖然還是沒能跨過父親的阻礙,但也不至于一爛到底,考上一所爛大學,自己打工繳學費,畢業又考上區級的宗教司,雖然是個級別低下毫無前途的清水衙門,但他自覺已盡到了最大的人事。至此他妥協了,放棄那些想要上進的叛逆,除了寫小說便是混吃等死。

父親和小說里王永帥他爸也有不同,雖是酒鬼,卻是個怎么喝也喝不醉的酒鬼。酗酒后關掉所有燈,點起一根廉價的煙,端坐在客廳的木椅上,神情凝重,眼神滄遠,絲毫看不出喝過酒,倒像是一位哲人。

此刻那些憤恨與不甘又回來了,他斜躺在父親對面的沙發,于夕陽的余光中逼視著父親,問出每次失敗后都會問的話:“憑什么這么對我?”

父親的胡渣在余燼中閃閃發亮,蒼老而寂寥,他用無數次說過的話回答他:“成功有個屁用!害人害己!”

“你才害人害己!你毀掉我一輩子!”

父親不再說話了,一口灌完手中的威士忌,將瓶子輕放在地上,貼著椅背紋絲不動,似一尊安寧的佛。

李寶富也不想說話了。他橫在沙發上,翹起腿,給舒兒發了條短訊:“下周我來迦葉城出差,離天竺山很近,可以見到你嗎?”

天色匆匆暗下去。他們沉默地呆在那里,直到彼此誰也看不見誰。父親抽著一支仿佛怎么也抽不完的煙,星星點點地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道詭異的線條。

舒兒終于回復了訊息:“哥哥,你要不要幫外公買點茶嘗嘗呢?舒兒想幫外公做點事情呢。”

李寶富心中咯噔沉了一下,還是說:“好啊。”

“外公炒的純手工有機茶有金駿眉、大紅袍、正山小種和鐵觀音,你想要哪一種呢?”

“鐵觀音吧。”

舒兒立即回復:“外公說純手工鐵觀音有每斤800/1200/1500三個等級,你看哪種合適呢?”

幾個金額像冷水潑向李寶富,他打開google,搜索“天竺山騙局”。果然,滿屏真相刺入眼簾。他顫顫地點開一則文章,題為《史上最走心騙局,天竺山賣茶小妹的悲劇營銷套路》,所述和自己遭遇一模一樣。

騙子人設是正能量中產階級白領,臉書主頁多美貌的照片,其實手機背后不過是個摳腳大漢。偶然認識,有一搭無一搭地輕松聊天,無害的樣子。忽然被男友背叛,失戀,買醉,沉淪,回天竺山外公家療傷,在鄉下茶山幫忙做家務。一步步卸下對方防備心,最后突如其來地推銷高價而劣質的茶葉。文章里有網友曬的聊天記錄,措辭乃至照片都和舒兒完全相同。

舒兒果然是陷阱。

李寶富悲傷得差點笑了出來。舒兒是這些日子唯一的安慰。如今卻可能是一個摳腳大漢,利用男人的弱點欺騙著他。而他居然如此動心,是又一件恥辱的事。

舒兒問:“哥哥?”

他回復:“太貴,不買。”

“哥哥多少支持一下,二兩也可以,這是一份心意呢。”

他再次翻看她的照片,竟愈發覺得漂亮,眼里全是天真無邪,和藍天下的茶山相得益彰。

照片上的女孩是誰?被請來拍照時知道是個騙局嗎?那么假如他喜歡的是這女孩,而不是摳腳大漢代發的套路之詞,可不可以不算是被欺騙?

他自嘲地笑了笑,給舒兒發了一百塊紅包,回復說:“這是代付那個女孩拍照的酬勞。”

也好,這就證明了是自愿被騙,多少挽回點尊嚴。

但不管怎么樣,舒兒的故事也如同剛開頭的小說一樣——結束了。剩下的依舊是再熟悉不過的無望。他在黑暗中飄渺地看著父親的方位,以為父親沉浸在酒精中,卻不知此時的父親也正在用鷹般的眼神凝視著他,傾聽他的絲絲嘆息。

夜已深了,李寶富仍得回家,面對陳丹丹的情緒暴力。有些宿命無法擺脫,只能忍受。猜想父親已睡著了,便輕輕站起身,挪動腳步。推開大門的瞬間,聽見父親的聲音從極暗處傳來:

“老子不想你成功,因為你成功比任何人都容易。”

門開了,路燈照耀進來。他回頭,逆光中的父親站了起來,身后是龐大的黑影,仿佛無邊無際。他有些憤怒,這話無疑是一句嘲諷。他想表達生氣,又覺得還是算了,嘆一聲,掩上了門。

短訊的聲音又響起了,竟還是舒兒。她竟還會來音信,在騙到錢以后。

她說:“我來迦葉城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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