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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想要逃離沙漠,除了穿過它,別無他法。”
——古非洲諺語
低頭看著配槍的黑色槍管,刑警賈森·斯卡斯代爾想起了自己對維護社會和平的承諾。只要扣動扳機,電光火石間,一切就能結束了。他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也無法繼續工作。他看著勾在扳機護環上的右手手指,和緊握著槍柄左手。遲疑之間,他本來抓著警槍的手轉移到婚戒上,把戒指扶正了,露出了鑲在上面的三顆鉆石。這是夏洛蒂在他們第一個周年紀念日買下的,在神父祝福過后,二人再次確認對彼此的誓約時,她把戒指戴到了他的無名指上。她告訴他那三顆鉆石代表著圣父、圣子、圣靈,而那位三位一體的神會保護他們,即使面臨生老病死,也會守護他們的婚姻,讓他們永遠在一起。
現在夏洛蒂死了,死于四個星期前,在二十八歲的時候,因他而死。
第一次見面時,斯卡斯代爾立馬就意識到自己想與她共度余生,但他也花了好些時間才能俘獲她。雖然他年齡比她大,而且她對于要做一個警察的妻子并不是很樂意。不過,他最終還是贏得了她的芳心。
斯卡斯代爾試著去想象沒有她的未來。家人和朋友總說時間能夠治愈一切,但是,時間就是他的敵人。他所能看到的只是永無止境的空虛與黑暗。對他來說,過去四星期的每一天、每一分鐘,都是一樣的感覺,除了痛苦,只有空虛。是日還是夜,根本不重要。
斯卡斯代爾舉起警槍,張開了嘴。這時,手機響了,他的身子猛地一頓。斯卡斯代爾看著放在儀表板上的手機,來電顯示是“家”。
他凝視著手機,思緒深深陷入“家”這個字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呼出來。
斯卡斯代爾把槍擱在大腿上,然后接起了電話。
“喂,莎拉。”
他的眼睛仍然緊盯著手槍,聲線平坦低沉。
“賈森,你還好嗎?你今天什么也沒有吃,出門時樣子跟僵尸沒兩樣。”
“我不餓。”
莎拉是他的妹妹,比他小三歲。當他們還是孩子時,他做過很多差勁的事情作弄她,例如把青蛙和蜥蜴放在她的床上,或是用摔炮炸毀了她最喜歡的洋娃娃。盡管如此,她總是陪伴在他身邊。不是她比他強大,只是她比較善良。她從不會像他那般倚賴。
“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只是需要些時間。”莎拉說。
斯卡斯代爾輕輕地描摹著手槍的輪廓。“也許是,也許不是,我也不知道。”
兩人靜默了幾秒。
“有一個人想跟你談談。”
“誰?”
“賈森!你覺得會是誰?某位五歲大,名叫夏倫的小女孩你有印象嗎?”
“她好嗎?”
“當然。她只是想問你一些事情,等一下。”
夏倫,他從沒有陪伴過她,也沒當過一天好爸爸。現在,夏洛蒂走了,他沒有一件事做得好。他聽到莎拉叫來夏倫:“親愛的,你爸爸的電話。”
“爸爸,莎拉姑姑給我講了一個關于納尼亞的故事。”夏倫說。
夏倫的身影頓時填滿了斯卡斯代爾的思緒。他想起了那天在醫院里,他第一次將她抱在懷里,第一次把目光落在剛出生的女兒身上時的情境。“她跟你講故事了?那很好啊!”
“爸爸,你什么時候回家?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念你,小公主,但我現在還不能回家。我正在忙一個案子,但我會盡快回來。”
這時,他工作配備的手機嗡嗡作響。斯卡斯代爾瞥了一眼屏幕,是他的搭檔,肖恩·哈里斯。
“親愛的,我得掛電話了,今晚見。”
“爸爸,今晚你會給我講更多關于納尼亞的故事嗎?”
“當然會啦。”
“你保證?”夏倫問道。
“我保證。”斯卡斯代爾回答道。他知道自己一定會信守承諾。
斯卡斯代爾放下私人手機,然后按下了警用手機的對話按鈕。
“怎么了?”
電話里一陣沉默之后,哈里斯說話了,他試探性地問道:“你在哪里,兄弟?”
斯卡斯代爾環顧四周。他面前是齊爾克公園游泳池,由于季節的原因暫不開放。他轉過身,看到一個慢跑者經過。他又看到一對老夫婦沿著步行徑散步,他們的臉上掛著微笑。老太太的手挽著老伯伯的胳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斯卡斯代爾的唇角微蹙,露出了一個幾乎看不見的諷刺笑容。生活仍然愉快地繼續下去。斯卡斯代爾看著那把正躺在他大腿上的手槍。
“齊爾克公園。”
“以你現在的狀態,能和我一起調查一宗兒童拐賣案嗎?”
又是一段長長的沉默。
斯卡斯代爾把手槍塞進皮套里,啪的一聲扣上了帶子。“可以的,在警察局等我。”
“我早就在這兒了,兄弟。”哈里斯說。
* * *
哈里斯探過身去為斯卡斯代爾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哈里斯是一個體格魁梧的男人,剃光的頭上剛長出了灰色的發茬。他的眼睛警惕地察看著整個世界,卻不忘為少數的某些人和事保留著一點柔情。
當他們驅車離開時,斯卡斯代爾無精打采地窩在座位里,眼睛直盯前方,放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覺地緊握著。憑借強烈的意志,他把思緒集中在夏倫身上。夏洛蒂已經帶頭當了女兒的好父母和好榜樣,現在一切責任都落到他的身上,而他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做。但他知道從現在開始,晚上不能再跟朋友出去了,星期日也不能再去踢足球。從此刻起,夏倫就是他活下去的理由,是他一切的中心。
“你差點吞槍自殺了,是吧?”
這聽起來更像是在陳述事實而不是提問。哈里斯的直言不諱,讓斯卡斯代爾感覺如釋重負。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兩人都保持著沉默。斯卡斯代爾從側窗望出去,那天下午發生的事情又再一次在他腦海中出現。自從巡警來到他家,告訴他夏洛蒂出事的消息之后,當時的情境就反反復復地在他腦海中上演。他感到很難受,因為他一直認為,身為警察,會出事的人應該是他,而不是夏洛蒂。
“這不是你的錯。”哈里斯說。
斯卡斯代爾瞥了一眼哈里斯。“這是我的錯。她曾讓我——”他深深吸了口氣又吐了出來。“讓我去商店。”斯卡斯代爾從車前窗看出去,然后又別過頭看著側窗外的景色。“但我沒答應,就因為我該死的在忙著看一場比賽。”他說。“她親了一下我的臉頰,問了一句是哪隊領先比賽,然后就出門了。”斯卡斯代爾低頭看著他的戒指。“本來應該是我駕駛著那輛車的。”
“夏倫怎么樣?”哈里斯問道。這時他們正在第一街上驅車向南行駛,穿過本白大道。
“她晚上常常在哭,但現在好多了。莎拉在周四晚上就要回韋科了,所以我必須要找一個保姆。你有好的人選嗎?要真的很好才行。”
“有好一陣子沒請過保姆了,但我會和瑪麗去找找看。你問過部門里的人沒?咱們局里有很多文職人員都把東西貼在公告欄上,你可以試試。”
斯卡斯代爾點了點頭,將這件事牢牢地刻在了腦子里。他還需要找一個能夠到幼兒園接夏倫放學的人,尤其是在他忙于處理案子,無暇親自接送夏倫的日子。因為他不可避免會收到臨時通知,得參與深夜的調查工作。
“米歇爾在你桌子上堆了多少案子?”哈里斯問道。
“很多。你記得那起關于民眾投訴小孩從藍云成人書籍影音店購買情色書刊影碟的案子嗎?”斯卡斯代爾看著哈里斯。
哈里斯側過頭驚訝的看著他。“他把那個爛案子給你了?巡邏隊應該已經接手那宗案子了。”
“是啊,跟我說說這次的案子吧。”斯卡斯代爾坐直了身子。“這起案件中,受害人年紀多大?”斯卡斯代爾問道。這時,哈里斯將車停在路邊,前面是一座破落的復式公寓。他看見三輛巡警車停在這條街的前面。
“三、四歲吧,我想。”哈里斯在二人下車時回應道。
突然,一只骨瘦如柴的棕毛犬沖著他們狂吠亂叫。兩人穿過枯萎的草叢朝著公寓前門走去時,它跟在他們的身后繞著圈子,小心翼翼地想要靠近他們。斯卡斯代爾彎下腰來,嚇得那只狗飛快地溜開,繼而兇狠地吠叫著。他在院子里撿到一個光著身子的芭比娃娃,然后拭去娃娃身上的雜草和泥土。兩個穿著制服的警員正站在距離公寓十碼的地方提供現場保護。斯卡斯代爾和哈里斯朝前門走近時,那兩名警員沖他們點了點頭。
主管現場的是一個穿著制服,名叫達里爾·菲爾德斯的警長。他在兩人進入公寓之前,先向他們簡單講解了現場的情況。“那個變態住在這里,是受害者母親的男朋友。受害人母親七點下班回到家時,發現男友在孩子的臥室里,當時他的褲子正半懸在膝蓋。根據鄰居——”菲爾德斯朝站在門廊上一位頭發花白、勾腰駝背的老婦人點了點頭。“魯思·肖特所言,她聽到那位母親發狂般的尖叫怒吼,還有東西被砸到墻上破碎的聲音。當肖特女士趕到時,那個變態一下子奪門而出,差點撞倒了她。”
“那個變態的名字是……”斯卡斯代爾問。
斯卡斯代爾聽到一個操著德州口音的女人在大聲說話,他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是屋子里那位母親在對那個變態破口大罵。
菲爾德斯讀出筆記的內容。“奧爾森。特里·韋恩·奧爾森。白人男性。年約五十。棕色頭發,禿頂,約六英尺高,一百四十到一百五十磅左右。”菲爾德斯朝門的方向點了點頭。“正在大聲說話的是受害人母親,多莉·梅布里。受害人是貝思·安·梅布里,今年三歲。”
斯卡斯代爾打開那道輕巧、綠色門框,無法完全關閉的紗門。一進到屋內,斯卡斯代爾就看到站在幾英尺之外的那位母親,以及三歲的受害者——她的女兒貝思·安。她們都沒有往他這邊看。
金發的多莉指間夾著一支點燃了的香煙在比劃著手勢,強調著事情的經過。“那個混蛋最好祈禱你們比我先找到他。”她用香煙指向廚房。“我那兒藏了個家伙,能讓我好好修理那個狗娘養的。”
她停頓了一段足夠長的時間,讓自己能深深吸了口煙,再從鼻孔呼出來,然后才繼續咆哮咒罵。她咆哮的聲音大得壓過了一個試圖向她提問的女警。
多莉是一個塊頭比較大的女人,不胖,膚色淺白。她穿著一件淺綠色的服務員制服。從她臉頰和額頭上的皺紋來看,斯卡斯代爾估計她的年齡大約在三十到三十五歲之間。
貝思·安看起來似乎比一般三歲的孩子小了些,但很健康。一雙藍色的大眼睛顯得她很可愛,小小的臉頰呈美麗的玫瑰色。她的牛仔褲和T恤上沾了些污漬,這對于她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很正常。夏倫就似乎總是能夠在院子里找到一個泥坑,并非要把自己蹚進去。
斯卡斯代爾環顧房間。公寓里面聞起來像是混濁的香煙味,或許還有一絲尿味。一個大約四十六到五十英寸的嶄新大型平板電視掛在遠處的墻上,使得房間看起來很狹小。房間很干凈,只有幾個玩具散落在四周。沒有蟑螂急匆匆地爬過墻壁,也沒有垃圾亂丟在房間里。一些灰塵在窗臺周圍結了塊。除了那臺電視,這是一個配置著簡單家具的普通房間。斯卡斯代爾不由自主地注視著這臺電視,它比他的那臺好太多了。
斯卡斯代爾走到多莉面前,將她的注意力從那名意識到自己只是徒勞,已經放棄試圖問她任何問題的女警員身上吸引過來。
多莉停止講話,盯著他看。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繼而用審視的眼神瞥了斯卡斯代爾一眼。
斯卡斯代爾對貝思·安笑了笑,可她緊緊抱住母親的腿,半藏在母親的身后。她盯著斯卡斯代爾,眼睛睜得很大,一副充滿恐懼的樣子。
“我想這是你的。”斯卡斯代爾一邊說,一邊將娃娃交給她。當他跪下來要將娃娃遞給她時,她躲到了母親的另一條腿后面。多莉從斯卡斯代爾的手里將娃娃一把奪下。
“別。”僅僅一個字,語氣中預示著一個威脅般的警告。“從陌生人手里拿東西對她來說再也不是什么好事了。”
斯卡斯代爾知道最好不要再說什么了。
那個女警看著斯卡斯代爾,她的嘴揚起了一道極輕的弧度。走的時候,她還翻了個白眼。“現在我把她完全交給你了,警探。”
接過接力棒,斯卡斯代爾快速翻開了他的小記事本,并向多莉作自我介紹。
多莉低頭看著貝思·安,然后把芭比娃娃遞給她。“親愛的,你去那邊玩洋娃娃好嗎?我需要和這位警察叔叔談一談。”
貝思·安抗議道。“媽媽——”
“你現在就去吧,在你的洋娃娃感冒之前,給她穿上衣服。”貝思·安走開一兩分鐘后,多莉轉過來面對著斯卡斯代爾。“我向神圣的耶穌發誓,如果我抓到那個混球,我會把他碎尸萬段!”她壓抑著聲音說。“她只有三歲,天啊,真希望他那話兒在地獄里腐爛!”
斯卡斯代爾嘆了口氣。他不能責備她。“好吧,梅布里女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多莉把整個過程所有可怕的細節都告訴了斯卡斯代爾,而斯卡斯代爾也就多莉回憶上的缺漏作出了提問。
“貝思·安的房間在哪里?”斯卡斯代爾問道。
多莉做手勢示意他們跟著她。“沿這邊走。”
斯卡斯代爾跟著她穿過走廊,來到了一間極小的臥室。淡藍色的墻壁上滿是用蠟筆畫的火柴人。枱燈的碎片散落一地。門邊的地板上灑落著幾滴血。
“貝思·安有受傷嗎?”
多莉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受傷?你的意思是像骨折?還是流血那樣?”
斯卡斯代爾指著地上的血跡。“流血,像這樣。那是誰的血?”
多莉俯下身子,看著那些斑駁的血跡。“啊,該死的。這是他的。”
斯卡斯代爾準備好做記錄了。“所以說,你是在這里發現他的嗎?”
“是的。當我進來時,他和貝思·安就在這里。”多莉說著,憤恨地拍打著那床未整理的床鋪。“他當時正準備——”她又重重地吸了口香煙。“光是回想那一幕,我就已經想吐了。”多莉對著天花板吹出一大團白色煙霧。“當時我抓起那盞燈就朝著他的頭砸去。”她擺動身子做出揮動枱燈的動作。“我狠狠的一擊正中他的頭顱,那個蠢人隨即沖出了門口。”她指著客廳的方向。“他匆忙逃了出去,速度堪比一頭被蜜蜂螫了的種馬。我當時真的從廚房的案桌上抄起一把切肉刀去追斬那個狗娘養的。但是在我追上之前,他就逃掉了。”
她用鞋將地上的枱燈碎片撥聚成了一堆。“他的頭肯定出血了。我真希望我有好好地敲碎了他那該死的頭骨。他絕對不可能再靠近我和貝思·安一步。我他媽的保證!”
“你上班時是誰照顧貝思·安的?”
“是他。現在我會交由住在隔壁的魯思·肖特照顧。”
“你有奧爾森的照片嗎?”
斯卡斯代爾跟著多莉來到客廳,她從茶幾上抓起一張鑲了框的照片遞給他。“就是他。”她說。“照片給你了。”
“你知道他可能會去哪嗎?他有什么朋友?有親戚住在這區嗎?”
“沒有,他在這里沒有親人。我也從未見過他和任何朋友在一起,但他確實提到過一個名叫弗吉的人。不過沒有,我從沒見那這個人。”
掌握了所有需要的信息后,斯卡斯代爾和哈里斯離開了公寓,回到了警察局的辦公室。斯卡斯代爾與檢察官約好稍后去檢核他的證詞。
而明天,在地方法院,他將會出庭為他的調查結果,以及逮捕這名叫做斯科特·拉西特的兇手作證。星期五前,他估計陪審團將會判決予以被告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