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公正的代價
- 阿蘭·貝爾(Alan Behr)
- 11399字
- 2019-01-22 15:08:11
“愛的定律可能是世界上最簡單易懂的定律,而這可以從小孩身上學到。”
——圣雄甘地
扎科坐在他那輛距離拉西特家半個街區的卡車之中,思忖著剛剛是誰躲藏在壁櫥內。當看到有人從拉西特家里出來,拐過街角向著小巷走去時,他關上了車頭燈,朝著同一方向駛去。
卡車在非常接近巷子入口的位置停了下來,扎科看進左邊小巷里,見到一輛奔馳的車尾燈,以及某個站在旁邊的身影。小巷另一端的那盞街燈突顯出那個人的形態。濃密的頭發,加上那個人的體型,扎科確信站在車旁的是一個女人。然后,他看到那個女人在車后搗弄著什么。
“你是誰?剛剛在斯科特家里干什么?”扎科自言自語道。
奔馳駛出小巷時,扎科開車跟在后面,但他只敢遠遠尾隨在后。利用其他汽車作掩護,扎科一路跟蹤到普弗拉熱維爾的瓦納特格洛弗公寓。那里正好是奧斯汀東北面的一個近郊居民區。
把卡車停泊在奔馳附近的一個空位上,扎科看到一個金色頭發的女人急急忙忙地上了三段樓梯,并進了一間公寓套間。他看到漆黑的窗戶在她關門以后亮了起來。扎科從卡車上走下來,先環看了四周一遍,然后朝著樓梯口走去。一走到樓梯口,他又轉過頭再視察了停車場一次,才踏上混凝土臺階。每走一步,扎科都要停下來看一下樓梯上和四周圍有沒有人。一上到三樓,他便慢慢踱過她的公寓套間,記下了她的門牌——套間312號。
回到卡車上,扎科坐在那里看著金發女人的公寓,權衡著自己到底該怎么做。他不能讓她去報警,該怎么辦才能阻止她呢?這時,一組車頭燈照在他的卡車上,扎科馬上從座位上滑下去。偷偷地從車窗看出去,他看到一輛警車緩緩駛過。一定是有人報警了。不知道那個女人剛剛有沒有見到他在她的套間前經過呢?待警車一駛到公寓后方,扎科便立刻啟動引擎,把卡車駛出了停車場。“我會回來找你的,婊子。”
* * *
第二天早上,斯卡斯代爾蹲在那張木制四柱大床的床腳旁邊,凝視著那具尸體。一支鋁制的壘球棒就躺在約五英尺外的地方,上面沾滿了血液和毛發。他又檢查了拉西特被打扁了的臉。拉西特的鼻根和耳朵上都有干涸的血跡,整個嘴巴都是粉紅色的泡沫,牙齒也斷了幾顆。他頭部的一側看起來像是被鈍物擊打過,很有可能就是那支球棒。拉西特的頭置于血泊之中,他的雙手早已被法醫局的調查員裝進袋子里。從尸體的位置看,斯卡斯代爾估計殺死拉西特的兇手是個右撇子。
他又仔細地觀察了那張四柱大床,床墊所擺放的角度好像是曾經被碰撞過。斯卡斯代爾提醒自己記住有一根床柱上好像沾了些毛發和血液。
法醫局的調查員把拉西特的錢包遞過來,里面有大約一百二十五美元、兩張信用卡、一張工會的會員證、一些照片,還有拉西特的駕駛執照。斯卡斯代爾在他腦海中的核對清單上刪去了劫殺這個動機。他將錢包作為證物交給其中一個搜證組的人員保管,然后走到起居室找報案人湯姆·扎科談話。
斯卡斯代爾站在大門旁邊打量著扎科。這時,一名穿著制服的警員正在從扎科的駕駛執照上記錄下他的姓名和地址,然后把資料交給斯卡斯代爾。扎科看起來很輕松自在,還不停往臥室的方向窺探。斯卡斯代爾從來都不是很理解,為什么有些人在看到血液和血塊的時候,會感到不適。
“湯姆·扎科?”斯卡斯代爾問道。他檢閱著那張駕照,然后打開了筆記本。“我是斯卡斯代爾警探。”
“有沒有線索知道是誰殺了他?”扎科問道。
“還沒有。你告訴警員你在臥室發現拉西特?”斯卡斯代爾揚了揚下巴,示意那個正站在起居室里的制服警員。
扎科點了點頭,不時偷偷瞥向與斯卡斯代爾方向相反的臥室。
“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昨晚我們出去喝酒了。他——”
“在哪里?”
“戴夫斯酒吧。不管怎樣,他今天早上沒有來上班,所以工頭叫我過來看看他怎么了。我來到的時候沒有人應門,于是我自己進屋了,然后發現了他,其余的你都知道了。”
斯卡斯代爾估計他們昨晚是去慶祝拉西特勝訴了。“你是怎樣自己進屋的?”
扎科遲疑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他在家時從來不鎖門。”
“你最后一次見到他是幾時?”斯卡斯代爾拿著筆準備作紀錄,同時又觀察著扎科的反應。
扎科躊躇了一陣,像是在回想上一次見到拉西特的情況。“嗯,昨天晚上……大概是剛過了午夜。我們逗留至酒吧打烊才離開,斯科特獨自步行回家。晚些時候我過來看看他怎么了,那時候我看到有個金色頭發的小妞跟他一起。”
“描述一下那名女子。”
“我不是看得很清楚。”扎科聳一聳肩,然后咯咯地笑。“見鬼的,老兄,她當時半裸著。她有一頭金色的長發,還有一對很好看的奶子。”他用雙手在胸前抓了抓,暗示那名女子的胸脯大小。
那一刻,斯卡斯代爾看到扎科青腫的手。這使扎科被列入了斯卡斯代爾的疑犯名單之中,排名僅次于那名神秘女子。“她有多高?”
“我不知道。”他聳了聳肩。“應該比我矮一兩寸吧。”
“那你有多高?大約五尺十?”
扎科咧嘴一笑,然后指著斯卡斯代爾。“猜對了。”
斯卡斯代爾根據扎科的描述做了些記錄。
“我離開的時候確實看到小巷里停泊了一輛汽車。”扎科補充道。“我猜是她開車送他回家的吧。”
“那你有沒有碰巧看到車牌的號碼?”
扎科搖了搖頭。“沒有,抱歉。”
“那個女子是他的女朋友嗎?”
“女朋友?”扎科輕聲低笑。“噢,絕對不是!斯科特和很多女人都有來往。”
“如果再一次見到她,你能認出她嗎?”
扎科搖搖頭。“我當時只顧著看《末路狂花》。”
“抱歉?”
扎科一邊咧著嘴笑,一邊用雙手在胸前抓了抓。“你知道的,《末路狂花》。她的奶子。”
“你認識拉西特多久了?”斯卡斯代爾問道,因為他不記得自己有在拉西特的證人名單上見過扎科的名字出現,而他也未曾查問過扎科有關艾米·克羅韋爾被殺一案的事情。
“我們倆常一起四處廝混,到現在差不多一年了吧。”
“差不多一年。你知道他早前因涉嫌謀殺而被拘捕嗎?”
“當然,是的,我知道。”
“那如果說你們兩人是親密的朋友,這說法合理嗎?”
扎科聳聳肩。“是的,我想可以這樣說。”
“但還沒親密到去他的審訊上支持他。”
扎科瞪了斯卡斯代爾數秒。“他不需要我。”
斯卡斯代爾回瞪過去。“他有沒有向你透露過有關那次指控的事?你知道的,像是告訴你任何的細節?或是向你展示他從受害人身上取得的戰利品等等?”
“陪審團裁定了他是無辜的。”扎科說。
斯卡斯代爾合上了筆記本。“我不是問你這個。”斯卡斯代爾一邊說,一邊將筆放進他襯衣的口袋里。
“他沒有做過那件事,又怎么會有什么戰利品呢?”語畢,扎科看了看手表。“問完了吧?我要回去工作了。”
“知道有誰跟他積怨嗎?”
“或許是那個金發女人吧。或許他不喜歡她對他的那一套,把她一腳踢了出門。看,警探,如果再不滾回去工作,我就會被炒魷魚了。”
“最后一個問題,扎科。”斯卡斯代爾指著扎科的手問道:“你的手怎么了?”
扎科看著自己雙手,久久沒有回應。
“我在你描述《末路狂花》時看到它們的。”
扎科的兩只手都又紅又腫,左手指關節上有些皮膚被刮去了。
“工作時弄傷的,是被一些兩寸乘四寸的木柱擦傷的。”扎科說完,抬頭看著斯卡斯代爾。“啊哈,看來我把傷口弄得比想象中糟糕。”
斯卡斯代爾叫了一個負責照相的警員過來為扎科的雙手拍照。
扎科后退一步,把雙手藏到背后。“為什么要拍照?”
斯卡斯代爾伸長手臂指向拉西特尸體的方向。“你以前最要好的朋友看起來被狠狠地毒打了一頓。”他一只手握成拳頭,用力地打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上兩次。“而你的手上有新造成的損傷。”說完,他看著扎科:“你可以在這里拍,也可以到市中心拍,自己選擇吧。”
“你是在逗我吧?”扎科問。
斯卡斯代爾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我看起來像嗎?”
“你不是要有授權令才能要我拍照嗎?”
“是不是有什么理由令你不愿意合作呢?另外,不需要,我不需要授權令。你手上的傷一覽無遺。”
扎科伸出雙手來拍照。“這真荒唐!如果我殺了斯科特,我究竟為什么要報警叫你們這班家伙過來?去調查那個金發女人吧,她是他活著時最后一個見到的人。”
“我們會的。但你應該到急診室去檢查一下手上的傷口。”斯卡斯代爾指了指扎科的右手。“都腫起來了,有可能是骨折或是受感染了。”斯卡斯代爾說。他想要的其實是扎科的DNA樣本,但那必須搜查令才能拿到。如果診斷證實那些傷痕是拳斗造成的,一份醫生報告就有助提出充分理由申請授權令。
扎科接過了斯卡斯代爾的名片。
“今天下午四點之前,看完醫生直接上來我的辦公室。我要跟你落一份口供,還要收集你的指紋,除非我們已經擁有你的指紋紀錄。”
扎科轉身離開,沒有回應斯卡斯代爾,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斯卡斯代爾看著扎科爬進了停泊在屋外那輛破破爛爛的福特小型卡車。他留意到卡車需要一個消音器,還有,一個新的離合器,因為他聽到排檔摩擦時所發出的嘎嘎聲。
在犯罪現場的技術人員完成套取壁櫥門上的不完整指紋后,斯卡斯代爾朝著那個狹窄的空間看去。襯衣和長褲掛在一根橫亙在壁櫥內的木竿上,幾件大衣堆放在壁櫥的層板上。一個半壓扁的鞋盒側躺在底部的層板上,盒蓋在幾寸開外。里面那雙嶄新的工作靴橫躺在層板上,一半在鞋盒里,一半在鞋盒內。白色的層板以一個別扭的角度放置在托架上。
從臥室的窗戶看出去,斯卡斯代爾仔細觀察著那個街區上的房子——那種舊式的單人住宅。他想知道有沒有人曾經看到過,甚或聽到過任何可疑的事情,包括一輛發出很大噪音的小型卡車。
哈里斯朝斯卡斯代爾走過來。“我查看過這個地方了,除了起居室和臥室這里,其他地方都沒有被弄亂。”
斯卡斯代爾告訴哈里斯有關扎科提及一名金發女子昨晚曾跟拉西特在這里的事。
“或許他們發生了爭執,后來吵得越來越激烈,于是造成了拉西特的悲劇。”哈里斯說。
“有這個可能。”說完,斯卡斯代爾掃視了周圍一眼。“但我極度懷疑這個說法。”
“入屋盜竊?”哈里斯問。
“我很懷疑這里有什么值得偷。另外,拉西特的錢包沒有被人動過。”
斯卡斯代爾看到茶幾上有一大堆雜志。“我想我們能排除入屋盜竊這一項。”他用筆撥開雜志,好看清楚每一本雜志的標題。他數到有三本足球雜志,有四本則是裸體雜志。
“好吧,除了我們以外,還有人對上次的審訊結果很不滿,事情就是這樣了。”哈里斯說。
“我懷疑克羅韋爾夫婦跟這件事有關系。”斯卡斯代爾說。“但我們得先查問一下他們,拿到他們的口供再說。”他很快的瞥了哈里斯一眼。“我打賭兇手是扎科,他兩只手都充滿傷痕,跟拉西特臉上的損傷吻合。”他打開拉西特家的大門,然后回頭看著哈里斯。“要不要跟我去其他地方調查?”
“你自己去吧。我打算繼續在這里四處看看。”
在斯卡斯代爾離開之前,一個搜證組的技術人員把他叫到了壁櫥那邊。那個名叫比利·沃德爾的技術人員向斯卡斯代爾展示了一個證據收集信封的內部,里面有幾條金色的頭發。
“這些頭發是從哪里來的?”
“它們卡在了那個架子的邊緣。”沃德爾用激光筆指著發現頭發的位置。“就在那個踩壞了的盒子上方。不管是誰留下這些頭發,他都一定要夠高才能撞到這個架子。這個架子離地正好七十英寸。”
沃德爾之后又向他展示了另一個信封,里面有一顆還連著黑色絲線的紐扣。“這是在距離那盒子兩寸半,接近壁櫥后部的地方找到的。”沃德爾再次拿出激光筆,一個紅點準確地投射到發現紐扣的位置。“就在那里。從柔和淡雅的顏色來看,我會說這紐扣是從一件女裝衣服上掉下來的。”
斯卡斯代爾站在那兒。這不合理。為什么她會在壁櫥里?除非她事先就已經在這里了,躲著。不過扎科看到她半裸的樣子。斯卡斯代爾再一次巡視全屋,在每一件擺放得格格不入的家具、墻上每一處損壞的地方、每一件個破損的東西,以及每一張散落的雜志圖前停下來看看。
幾分鐘后,斯卡斯代爾來到拉西特家對街的房子前,跟一位名叫珍妮絲·蘭布賴特的老太太談話。蘭布賴特認得斯卡斯代爾,因為上次克羅韋爾的案件就是他來問她有關拉西特的問題。
“你們抓到殺死那個可憐的小女孩的人了嗎?”
斯卡斯代爾微微一笑,假裝沒有聽到這個問題。“除了拉西特先生本人,你有見到任何人昨晚來過拉西特的房子嗎?”
“我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就是剛剛離開的那個人,在今天大約正午的時候進去了。”蘭布賴特一邊說,一邊在一杯冒著熱氣的水里上下抽動著茶包。“他進了屋里好一段時間。”
“你昨晚有看到斯科特·拉西特回家嗎?”
“沒有。”蘭布賴特的眼睛在四處轉動,像是在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況。“你知道的,現在你問到,我想我昨晚真的真的看到另一個年輕的男人。因為睡不著,我起床沖了杯甘菊茶,那是治療失眠的靈丹妙藥。”
“那你看到他時是幾點鐘?”斯卡斯代爾匆匆記下一些筆記。
“是的,是的,當然。”說完,蘭布賴特喝了一口茶。“一定是大約午夜上下的時間,那時我看到他或者某個人從屋里跑出來。”她向著前排的窗戶點了點頭。“我就站在那里,喝著茶,望著外面。”
“那個人跑到哪里去了?”斯卡斯代爾邊問邊走向窗戶,然后他拉開了窗簾,凝視著外面。
“我不太肯定,我沒有暗中監視鄰居的習慣。”蘭布賴咯咯笑道。“我不想讓人覺得我是個愛管閑事的人。”
“是的,夫人。你有看到任何車輛停泊在那里嗎?”
“噢,只有他的卡車。他真的應該修理一下那輛車了,他開車離開時的聲音聽起來像開槍一樣。”
“你昨晚有沒有碰巧看到一個金發女人在那里?”
“沒有,沒有金色頭發的人。但我有曾見過其他的年輕女人在那里。”
“昨晚有嗎?”
“沒有。”
斯卡斯代爾又到了拉西特鄰家的屋子查問,里面住著一對中年的夫婦和他們當護士的女兒妮可·蘭德里。他之前為艾米·克羅韋爾的謀殺案調查拉西特時,已然跟妮可談過話。妮可的母親安娜想起女兒曾說過聽到隔壁家傳來吵鬧聲,并看到有人跑走了的事。安娜告訴斯卡斯代爾今天一早妮可便去了達拉斯出席一個護士大會,她回來時會叫她打電話給他。
* * *
拜訪蘇珊·克羅韋爾之前,斯卡斯代爾和哈里斯先開車到戴夫斯酒吧。那兒距離拉西特家四個街區。斯卡斯代爾在車上沒怎么開口說話,他只是咬著下唇,凝視著窗外的景色。
“還在想著案件的可能性?”
“不是。莎拉想帶夏倫回韋科,直到我找到人來照顧她。”
“如果是我,我不會讓她走。”哈里斯的視線直穿過擋風玻璃,注視著前方的道路。“那孩子在努力適應,而她需要父親在旁幫助。”
“我看過一本關于由單親父親撫養長大的女兒們的書,那是我從巴諾書店買回來的。她們需要一位女性出現在她們的人生。”斯卡斯代爾茫然地凝視著遠方,說道。
“你是說夏倫的人生還是你的人生?”哈里斯問。
斯卡斯代爾狠狠地瞪了哈里斯一眼,看到哈里斯在嘻嘻地笑容。“當然是夏倫的,自作聰明。”他轉過去面向側面的車窗。“我不知道該怎么做。她應該跟我在一起,她是我的責任,而不是莎拉的,但她跟莎拉很親。”
“我們總會找到照顧她的人。”哈里斯把車停泊在酒吧的停車場。
如果不能盡快找到一個可靠的保姆,斯卡斯代爾就沒有其他選擇,只能讓莎拉帶夏倫到韋科。“我想找個有經驗,又可靠的人來照顧夏倫。”斯卡斯代爾說完,便下車去了。
白天時的戴夫斯酒吧,跟其他很多酒吧一樣,看起來很無聊。利用拉西特的照片,斯卡斯代爾找到了酒保弗雷德·阿德勒,一個胖乎乎,剃光頭并留了海象胡子的男人來確認扎科的說法。阿德勒站在那兒搔著下身,一支香煙懸垂在他的下唇。
“昨晚有誰跟他在一起嗎?是不是一個白皮膚,身高約五尺十,有一頭棕色曲發,鼻梁骨折斷了的男人?”
阿德勒考慮了那道問題數秒鐘。“沒錯,好像是這樣的。他干了什么事情?”
“只是查證一下他的口供是否屬實。知道他們是幾時離開的嗎?”
“不知道。”
“昨晚有女侍應在工作嗎?”斯卡斯代爾問道。他估計那名女侍應該知道他們離開的時間,因為她整晚都游走在客人之間,或許她知道得比酒保多。
“有。艾麗斯,艾麗斯·布魯爾。”酒保轉身瞥了時鐘一眼。“她大約一個小時內會回到這里。你們要等她嗎?”
“我們晚點再回來。”斯卡斯代爾說。
他和哈里斯駕車到拉西特工作的地方,找到了那個四十多歲的工頭,杰夫·溫克勒。兩人在為克羅韋爾的謀殺案調查拉西特時便認識他了。“昨天是你叫湯姆·扎科去拉西特家的嗎?”哈里斯問。
“沒錯。拉西特一向很準時,所以昨天他完全沒有出現令我有點驚訝。然后扎科告訴我他們前一晚到了酒吧慶祝。”溫克勒露出一個痛苦的表情。“知道是誰做的嗎?”溫克勒的眼睛在哈里斯和斯卡斯代爾之間來回轉動。
“還沒有頭緒。”雖然斯卡斯代爾心目中有一個明確的答案,但他不想在沒有更多的證據之前指控任何人。“拉西特有女朋友嗎?”
溫克勒聳了聳肩。“就我所知沒有。不過,他們在自由時間干什么是他們的事。”
“有見過一個金發女子跟拉西特一起在這里閑蕩嗎?或許她在午膳時間或者下班的時候出現過?”
“沒有。”
“扎科在這里是干什么的?”斯卡斯代爾問。
溫克勒向著三樓的方向點了點頭。“他是個鋼鐵工人。”
“那他昨天從事什么工作?”
“在上面。”溫克勒點頭示意。“三樓的地方。”
“上面有沒有任何用到兩寸乘四寸木材的工程?”斯卡斯代爾問道。
溫克勒搖了搖頭,眉頭依然緊緊皺著,像是在努力弄明白斯卡斯代爾想要問的是什么。“上面全都是鋼鐵工人,沒有木工。為什么這樣問?”
“扎科告訴我們他工作時弄傷了手。你知道事情是怎樣的嗎?”
“我不知道他受傷了。”溫克勒轉過身向著三樓大喊:“嘿,學徒,叫扎科現在馬上滾下來。”
數分鐘后,扎科來到三人面前。“怎么了?”
“嘿,蠢貨。我說過多少遍要立刻上報工傷的事?”溫克勒指著扎科雙手說道。“怎么你沒有按指示做?”
“對不起,老板,我忘了。”扎科回答。他怒視著斯卡斯代爾。
“你是怎么弄傷的?”溫克勒問。
“嗯,我一定是在搬運鋼筋時絆倒弄傷的。”
“等一下,扎科。你告訴我你是把手伸進一些兩寸乘四寸的木材時刮傷的。”斯卡斯代爾說。
扎科氣憤地哼了一聲。“我是個鋼鐵工人,不是該死的木匠。我處理的是鋼筋和金屬板,不是木材。”他轉過臉不去看斯卡斯代爾。“去驗一下你那該死的耳朵吧,警察。”
“你也去驗一驗你的耳朵吧,蠢貨。現在進去把職工補償的文件填了吧。”溫克勒說。
“醫生怎么說?還是你忘了去看醫生?”斯卡斯代爾問。
“我不需要看醫生。”扎科一邊走向工頭的拖車,一邊回頭看著斯卡斯代爾說。
“今天四點上來我的辦公室,別忘了。”斯卡斯代爾大喊道。
轉回來面向溫克勒,斯卡斯代爾問:“去年,在星期六,六月六日,我想你是告訴過我那天你所有的工人都在這里,除卻,當然,拉西特。扎科那天也在這里嗎?”
溫克勒瞇起雙眼。“我得去查一查,然后再告訴你。”
* * *
回到戴夫斯酒吧,斯卡斯代爾和哈里斯向艾麗絲介紹了自己。斯卡斯代爾注意到她有一只門牙不見了,左眼也不會隨著另一只眼轉動。“你記得這個男人嗎?”斯卡斯代爾遞給她一張拉西特的照片。
“記得,他給小費很慷慨。他干了什么事情?”艾麗絲一邊問,一邊把桌子的上上下下都擦干凈。
“那你記不記得另一個人?一個白皮膚的男性,有著一頭棕色曲發,大約五尺十寸高,鼻骨折了的,當時在跟他談話。”斯卡斯代爾問。
艾麗絲盯著地板,像是在努力回想有沒有人跟這個描述吻合。“噢,我記得啊。”她很快地瞥了兩個刑警一眼。“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蠢人。”她把單頁菜單和盛鹽跟胡椒粉的調味瓶布置在餐桌的正中央。“他們好像在為什么事情爭吵,但我聽不到具體是什么。”艾麗絲接著去擦拭另一張餐桌。“我認得照片上那個家伙。”她指著拉西特的照片道。“他用手指戳向另一個人的胸口。”
“他們是一同離開的嗎?”斯卡斯代爾問。
艾麗絲把本來看著斯卡斯代爾的目光轉向哈里斯,之后又再轉回到斯卡斯代爾身上。“我沒有太留意他們是幾時離開的。做好了清潔工作我就能下班回家了。”
“沒有其他特別的事了?”哈里斯給了斯卡斯代爾一個疑問的表情,問道。
“啊!”艾麗絲再次指著拉西特的照片。“他當時醉得一塌糊涂。”
“你為什么這樣說?”哈里斯笑著問。
艾麗絲給了哈里斯一個無法置信的眼神。“因為他給了我小費后,還親了我的臉頰一下。一般像他這樣的人是不會理睬我這種女人的,所以他一定是喝醉了。”
“你有見過他們任何一人跟一個高個子的金發女人在一起嗎?”
“唔……沒有。那時候是有一個跟你們描述相符的人在酒吧里,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就坐在那張桌子。”艾麗絲指向一張四座位的餐桌,旁邊是一張八座位的大餐桌。“但她沒有跟他們任何一個人在一起。”
“描述一下那個女人。”斯卡斯代爾要求道。
“哦,她無疑是個回頭率很高的女人。我真希望能有她的膚質,像緞子般光滑。”艾麗絲邊說邊擦著另一張桌子。“她的身材也很好。”她以雙手滑過自己寬大的臀部。
“她的年齡?”斯卡斯代爾問。
艾麗絲撓了撓后腦勺。“我不知道,或許是二十七歲上下。”
“她眼睛的顏色是?”哈里斯問。
“我看的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天藍色吧。”
“之前有見過她來這里嗎?”斯卡斯代爾問道。
艾麗絲搖了搖頭:“沒有。”
“你還記得什么有關她的事?疤痕?印記?刺青?”哈里斯問。
“沒有。她身上沒有那樣的東西,只記得她長得很高。”艾麗絲指著酒保:“問弗雷德吧,她曾站在吧臺那邊。”
兩個刑警同樣問了弗雷德那一連串有關那個金發女子的問題。
“噢,是的。我現在想起她來了。她看起來美得無法形容!”弗雷德邊說邊在吧臺上擺好盛花生的碗。“還有,沒有,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她來酒吧。”
“就這樣?”哈里斯問道。
“我好像記得她說話不像這附近的人。”弗雷德說著,把餐巾堆放在吧臺上。
“你是什么意思?”
“只是聽起來有點不同,就是這樣。”
“她離開的時間跟這個人一樣嗎?”斯卡斯代爾向弗雷德展示了拉西特的照片,問道。
“我沒太留意她是幾時離開的,當時有其他客人要照顧。”
“如果稍后安排你做一個認人程序,你能認出她嗎?”斯卡斯代爾問。
“應該可以,只是不要在我工作的時間。”
* * *
“我們現在去找蘇珊·克羅韋爾談一談吧。”斯卡斯代爾打開駕駛座的車門,說道。“然后我們就能將他們排除在外。”
“所以說,我們現在有一個金發藍眼的酒吧兔女郎,她可能是在拉西特家出現的那個女人,又可能不是。”語畢,哈里斯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們剛剛應該問一下弗雷德她的乳房怎么樣。”
“那他一定會提起些什么。”斯卡斯代爾大笑道。“無論如何,我們不能排除她的嫌疑,但我很懷疑她是不是同一個人。她沒有跟酒吧里的任何人有聯系,也沒有人知道她何時離開。另外一點,如果她真的是美得無法形容的話,為什么她會跟著像拉西特那樣的醉鬼?她應該能釣到一個在食物鏈更高層的男人。”
“還有,為什么一個如此的可人兒會去一間像戴夫斯這樣蹩腳的酒吧呢?”哈里斯問。
“也許她是去調查一個花心的老公或者男朋友。我也不知道,但我非常肯定我們會找出真相。”
斯卡斯代爾把車駛到克羅韋爾住所前的環形車道,他們居住的是一間兩層高的磚屋,屋子的車庫有兩個車位。斯卡斯代爾驚訝于他們家門前的草坪是如此的嶄新,修剪得有棱有角。“他們一定是從本地的高爾夫球場請了專家來打理他們的草坪。”他指著樹籬,說:“用尺子度著修剪的。”
斯卡斯代爾看了看手表,現在是下午二時十分。在等候有人來應門的時候,斯卡斯代爾仔細地觀察了鄰近的地區。幾分鐘之后,他們又按了兩次門鈴,然后他們離開了。
“她現在一定是全職工作了,找些事干可以令她保持忙碌,沒有時間胡思亂想。”
他還記得調查時期的蘇珊是如何的憂心如焚,她就好像在他的小隔間外露營一樣,等候著所有關于案件的消息。她每天早上九點就會出現,并一直在警局里徘徊,有時是跟丈夫一起,問了無數的問題,每次電話響都會顯得躁動不安。每一份口供、每一份報告,只要是有關艾米被殺的資料,都想讀一遍。
斯卡斯代爾允許她留在那里,是因為他為她感到很難過,所以他盡自己所能向她提供最新的信息。在當時,他不是真的很明瞭她經歷的到底是什么,他只能想象她的感受。夏倫,那時,只有四歲,而她在夏洛蒂無微不至的照看之下正安全地待在家里。如今,失去了夏洛蒂,他更加體會到蘇珊之前經歷過些什么。那種纏繞不去的內疚,那種像坐過山車般的情緒起落,還有那種憤怒,他都清楚了。
他和哈里斯駕車經過了發現艾米尸首的那個樹木繁茂的公園。公園的景觀令斯卡斯代爾想起了他近來的惡夢。在那過度逼真的夢境里,有個男人在樹林中追逐著夏倫。他聽到夏倫懇求地喊著爸爸來救她。他高聲地喊著她的名字,卻總是在她的幾碼之外,無法趕上她,像有一道力量在阻擋著他,直到他清醒過來。他驚醒后每每都會沖到夏倫的臥室門前,打開了燈,確定她就在家里,很安全地睡著覺。
“我希望他們會從另一條路出入這附近,這個公園對他們來說無疑就是人間地獄。”哈里斯說。
斯卡斯代爾的手機響了,屏幕顯示是犯罪實驗室的來電。“警探,我是泰德·巴恩史密斯。那些金色頭發是來自假發的合成材料。如果你想知道假發的制造商,我們可以把它們交給聯邦調查局,但我不能保證他們一定能查出是哪間廠商,或是需時多久。”
“照辦吧。”他知道聯邦調查局的實驗室要花很長時間才能傳送假發纖維的有用數據給他,但他還是得找他們協助。
斯卡斯代爾在電話上用力地輸入了負責識別潛在指紋的部門的號碼。
“我打來是想查詢有關在拉西特兇案現場套取到的指紋。”斯卡斯代爾說。“有指紋與任何人相配嗎?”
鑒定員請他等一下,然后去翻查報告。“沒有。在門上套取到的指紋不夠完整,無法進行配對。”
“那壘球棒上有發現指紋嗎?”斯卡斯代爾問。
“沒有,球棒被人擦拭得很干凈。”
掛了電話,斯卡斯代爾轉向哈里斯:“那些潛在指紋都沒用了。”
他們來到一幢三十層高,名為富蘭克林大廈的辦公大樓。這是最新型的辦公大廈,為奧斯汀的天際帶來一點點綴。斯卡斯代爾在來到護衛員的崗位時,仔細打量了大堂的四周,二人的鞋子都在咔嗒咔嗒地踢在光滑的瓷磚上。那染色的玻璃窗、淡藍色的墻壁和現代風格的家具,無一不為大堂的內部帶來一種明亮寬敞的感覺。
護衛員指示他們去乘搭電梯。電梯一到達五樓,他們便來到接待處的柜臺。斯卡斯代爾視察著接待廳的一切——閃亮平滑的深綠色磚塊地板、雪白的灰泥墻壁、真皮沙發,還有美輪美奐的藝術品。
數分鐘后,蘇珊向他們走來,微微一笑。“斯卡斯代爾警探,我能為你做什么?”她先跟斯卡斯代爾握了握手,然后是哈里斯。
斯卡斯代爾很喜歡蘇珊和她老公,他覺得他們是“好人”。
蘇珊的臉上比起上次見面時多了幾道皺紋。他估計是艾米死亡所帶來的壓力,以及那場審訊令她心力交瘁。
“我為審訊的結果感到很遺憾。”斯卡斯代爾說。他希望自己現在身處在其他地方,任何一個地方都比在這里好。
“我也為你妻子的事感到難過。”蘇珊露出一副悲傷的表情說道。
斯卡斯代爾緊抿著嘴唇點了點頭。
哈里斯大聲說道:“我們來這里是為了——”
“我知道你們為什么來這里。”蘇珊凝視著斯卡斯代爾,回答道。“我丈夫的兄弟今早告訴了我有關拉西特的事。那是一種很可怕的死法,但我女兒也是死得很慘。記者有打過來問我們對拉西特的死有什么看法。”她那極細的眉毛收緊起來。“我想問你們一些事,一些不斷煩擾著我和丈夫的事。基于陪審團裁定他無罪,那是不是代表殺死艾米的兇手仍然逍遙法外?”
斯卡斯代爾對這個問題感到恐懼。他深吸了一口氣,躊躇了一會兒,然后才回答:“所有的證人和證據都指出拉西特就是那個兇手。那輛車,那三個證人,還有在他家中搜得的東西,全部都指證著他。”
“你相信他就是兇手?我的意思是,真的相信是他謀殺了我家艾米?”蘇珊深深的看進他的眼內。
“是的,夫人,我是這么想的。”斯卡斯代爾說。“但現在我要問的是,你和羅伯特昨晚在哪里。”
蘇珊皺起眉頭。“我們整晚都在家里。”她望向別處,像是在想著斯卡斯代爾說了什么有關拉西特的事。
“有沒有什么人能為你們作證?鄰居?朋友?”
蘇珊很快地瞥了斯卡斯代爾一眼,然后又瞥向哈里斯。“都有,是隔壁家的吉爾和法蘭克·拉利。”
“在審訊期間,有沒有不認識的人接近你或者你的丈夫,向你們提供協助或者提議過有關報復的點子?”斯卡斯代爾問。在腦海的深處,他深信是扎科殺了拉西特,但他必須向上級和地方檢察部門證明,他已經詳細地列出所有合理的線索和懷疑。
蘇珊頓了一下,她的目光在看著斯卡斯代爾時來來回回地投向不同的地方。“不,我不記得有這樣的人出現過。”她將雙臂交叉在胸前。“你認為殺死拉西特的兇手有旁聽審訊?”
“很有可能。”斯卡斯代爾說。
哈里斯向蘇珊微微一笑。“他可能有一些想要取他性命的敵人,或者有人不同意裁決,覺得他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蘇珊點頭同意。“沒錯,我絕對能明白他們的想法。我,也跟他們一樣,不同意裁判結果,但現在一切都解決了,他已經死了。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說,但我真的非常開心。”
斯卡斯代爾轉身離去。“當然,希望你過得愉快。”
“警探先生?”蘇珊叫道。
二人轉過身來,蘇珊就站在他們十尺以外。她低頭匆匆看了一眼地下,然后再看向二人。
斯卡斯代爾看到她額上深深的皺紋,正正就在鼻梁之上。
“你想你們會不會找到艾米的手鐲?”
斯卡斯代爾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慢慢呼出來。“我也希望能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