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公正的代價
- 阿蘭·貝爾(Alan Behr)
- 5055字
- 2019-01-22 15:08:11
“怨恨是我們無須背負的包袱?!?
——佚名
一直等到他離開了辦公室,我才粗喘著松了口氣。接下來的幾分鐘,我所能做到的就只有怔怔的望著前方,努力平復著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臟。我有一大堆的工作要做,即使案子和分析任務堆積成山,但都得先放一邊,重要的事情得先處理。我得處理掉那輛車,馬上就去!
雖然也有其他綠色的車停泊在停車場,但唯有我的那輛是奔馳。于是,我匆匆離開了警局幾小時,把車賣掉了。
我告訴上司帕特·格林伍德我預約了去看醫生。格林伍德要我在明天之前提交一系列珠寶店搶劫案的分析結果,因為他明天十點要和總警監開會,所以我跟他說晚上會回來把工作完成。
我有幾招非常受用的談判技巧。畢竟,我曾經也是一個上過法庭的律師。我擁有那輛奔馳的法定所有權,銀行賬戶資產亦頗豐,所以沒花多長時間就跟買家協議好以現金交易。
回到奧斯汀時差不多是晚上七點鐘,彼時我已經是一輛嶄新銀灰色謳歌TL的車主。我直接回到了辦公室。我不知道哪件事更讓我感到焦慮不安,是斯卡斯代爾對那名駕駛奔馳出現在拉西特命案現場的女子有所懷疑?還是在不到三個小時前買了一輛新車?不論是哪一件都足以令我頭痛欲裂,就算吃了兩片阿斯匹林都不管用。完成研究和分析的時候大約是九點鐘,我把文檔從門縫中輕輕滑進了格林伍德上了鎖的辦公室,然后回家。
走進電梯時,刑警阿曼達·科爾伯特正在乘電梯往下去。她對我之前為連環強奸犯唐納森的案子所做的工作表示了感謝。阿曼達負責的是性犯罪案,而我從沒見過一個對收拾壞蛋如此有激情的警察。她腦袋里關于孌童癖和變態的知識,比我一個星期內能在電腦里找到的還要多。我敬佩她,但是她犀利的眼神有時會讓人倉皇不安。當我們到達通往停車場的門口時,她堅持要陪我走到我的車前,即使我一再的說沒必要,她也置若罔聞。
阿曼達跟著我來到我的新車前,接下來發生的事正正就是我一直想要避免的惡夢。我以為沒人知道我的車是輛奔馳。
她對我新買的謳歌感到十分驚嘆,把所有可以問的問題都問了個遍,比如說:我買了這車多久呀?在哪里買的呀?為什么要換掉那輛綠色的奔馳呀?我真想立即找個地洞鉆進去。
腎上腺素一下子流竄全身,我靠在后備箱上,希望擋住臨時牌照上的日期。我告訴她舊車是在上星期賣掉的,這樣時間上便在拉西特被殺之前了。
阿曼達說盡了這輛新車子的好處,甚至親身坐到在了駕駛座上,在那淺棕色的皮制汽車內飾上摸來摸去。她對我選車的品味不遺余力地加以贊賞,而我站在那里,面帶僵硬的笑容,頭上的青筋突突跳動,心在砰砰狂跳,我肯定她都能聽到了。當她終于和我說晚安的時候,我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了弗萊德斯酒品店。我以前不喝烈酒的……嗯,好吧,除了前夫向我求婚的那晚,伏特加使我放松起來。但是今晚,我想找些東西來驅走這種難受的感覺,只是不知道什么才能幫到我。
酒品店的店員是一個留著短胡子,長了個紅色蒜頭鼻的老人。我能聞到他呼吸中透著輕微的酒氣,再看到他兩頰呈粉紅色,我就想明白了。真想知道他今天喝了多少珍藏。
“我想要那種容易入口,喝起來醇厚細膩的利口酒,大概是某種水果口味的酒吧,有什么可以推薦的嗎?”我一邊瀏覽著不同牌子的酒,一邊問道。
“嗯,這款怎樣?”老店員雙手捧著一瓶柑曼怡,把它遞到我面前?!翱磥砟闶莻€有品味的女人,這可是非常經典的法國調酒?!?
他把酒遞過來,我看了看那個商標。是香橙口味的甜酒,完美?!拔以撛趺春冗@種酒呢?要混合別的東西來喝嗎?”
“你可以按一比一的比例混合你喜歡的果汁來喝,不過如果你倒一些在利口酒杯里慢慢品嘗,也是非常不錯的?!?
然后,我聽到背后響起了她的聲音。阿曼達!簡直無法置信!奧斯汀這么多酒品店,她偏偏就來這兒了!還是她跟蹤我?
“英雄所見略同?!卑⒙_說道。她把一瓶杰克丹尼擺在柜臺上,旁邊還有一排六罐裝的百威啤酒?!案搪?,哈?我還從沒喝過呢!味道怎樣?”
我努力向她擠出一個最禮貌的微笑?!安恢溃@是送朋友的禮物?!蔽覐难劢怯喙庵衅骋娔敲系陠T。他只是微微一笑,并沒有說話。
阿曼達大聲說道:“喂,小妞,你急著去哪兒嗎?一起去‘小卡酒吧’唄,幾個性犯罪組和兇案組的哥們兒約好了到那里喝一杯。那兒的調酒師調出來的瑪格麗特讓人很銷魂?!?
“其實我覺得有些不舒服,可不可以下次再去?”
“好吧,不過你改日一定得讓我試開你的新車。我很喜歡新車那種新鮮的皮革氣味,你也是吧?”
“噢,是的,當然。”
我把那瓶剛買來的柑曼怡放到車座后面,這時,阿曼達從車子后方的位置走過來。
“那么,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了……”阿曼達伸出手,期待著我把車鑰匙遞給她。
“不行,今天不行,我真的需要回家去。下周吧,我保證?!?
駕車離開時,我看到她仍然站在原地盯著我看。那個臨時車牌一覽無余。
要阿曼達看不到車牌上的日期,除非她瞎了。萬一她就此推論出什么來該怎么辦?我曾經到過被警長和警探們稱之為“牛棚”的會議室出席他們的會議。如果阿曼達在開會期間,跟斯卡斯代爾提到我那輛奔馳和新車的事怎么辦?
新車的永久牌照會在一周內到手。如果我在拿到牌照前都乘公車上班,也許阿曼達就會忘記這些事了?;蛟S看不見,就不會再記起來了吧?我不能再被這件事牽絆了。
平常我不會覺得回家的感覺這么好,但今晚它就有如我的避難所。盡管要經歷一番斗爭才能把歪曲變形的門打開——我一直忘記讓物業經理叫人來把它修好——之后還得費力把門摔上,但呼吸到獨處一方的自由空氣時,真的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我按照老店員的建議,給自己調了一杯橙汁柑曼怡,又拿了兩片泰諾止痛藥,然后癱倒在躺椅上。我喝了一大口酒,吞下藥片,然后把頭靠回躺椅上,閉目休息了幾分鐘。
感覺好些了,我起身走進臥室,屈膝跪在床頭柜前,將那塊可拆裝的護壁板輕輕移開。護壁板是用夾子固定在墻腳的,所以我可以把它卸下來。里面藏的是一個白色的盒子,盒子里面裝著一本載有加州剪報的日記本。
坐在地毯上,背靠著睡床,我翻開日記本的新一頁。記下日期之后,我寫下了今天大致發生的事情。收起日記之前,我攤開了其中一份薩克拉曼托蜂報的剪報。醒目的標題寫著:北拉古納河公園發現年輕女尸。文章的日期是十一月八號。凱塔琳娜被殺至今已經超過兩年半,但如今再次讀到這份剪報,我還是禁不住哭了出來。
警察接報來到北拉古納河公園的一處叢林。昨天下午時分,一名慢跑人士在此處發現了一具小女孩的尸體。小女孩的名字暫時不能透露,直至家屬另行通知。警方現時拒絕評論此案?!拔覀冋谧凡橐恍┚€索,但目前還沒有明確的嫌疑者?!币幻桨l言人說。
在陪審團判定他無罪之后的那天,伯頓就打電話給我。我們兩人都知道他不會因凱塔琳娜的謀殺案再次上庭受審,所以伯頓吹噓著說他拿了凱塔琳娜的萊茵石手鐲——那同樣是我們家里母親流傳給女兒的手鐲。我懇求他把手鐲還給我,但我得到的卻只有他的奚落?!跋氚阉厝ィ阒荒軄砦沂稚蠐屃?。”當伯頓開始跟我詳述他是怎么對待凱塔琳娜的時候,我把電話掛斷了。
下一張折著的剪報日期是九月十八號。公園發現尸體。我已經讀了它千百次。
警方周三接報到達賴希穆特公園,調查尸體發現地周圍的環境狀況。一名工人告訴記者他在公園的叢林地區發現一具殘缺不全的男尸,但是沒有其他信息可提供。受害者的身份警方還在調查中。警方發言人目前拒絕就此案發表進一步評論。
我不想再繼續讀第三條剪報,所以我把日記本和剪報放回原位收好。我打開筆記本電腦,然后回到躺椅上。我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那個裝著凱塔琳娜和我的合照的相框,并用手指描摹著她美麗的面部輪廓。我想起了以前在周末去海灘的那些時光,我們曾比賽要找出最漂亮的貝殼。為了幫她建立自信,我一直都確保她能找到最美麗的貝殼。直到現在,我還保留著她最喜歡的那些珍藏?!拔液孟肽悖H愛的?!蔽矣H了照片一下,然后把它放回桌子上。
待筆記本完成啟動程序后,我登錄了加利福尼亞州矯正與康復部的網站查看帕內爾·伯頓的假釋狀態。他的名字還沒有出現在名單上,所以我暫時可以松一口氣。過一兩周我會再去檢查他的假釋情況。
我的思緒又飄到了拉西特的不幸。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我開始質疑自己差點兒就干了的事。除了伯頓之外,拉西特是第一個我想殺掉的孌童者,但現在看起來他并沒有殺害艾米·克羅韋爾。他那個所謂的朋友湯姆,也許才是兇手。
我的內心強烈地疑惑著到底要不要把那些敗類徹底除掉。如果要繼續我的使命,那我務必非常肯定我的目標有干過十惡不赦的事情。如果我,或者我的行為,傷害到一個無辜的人,我將無法原諒我自己。
接著我又想,斯卡斯代爾會在多久以后注意到我是與拉西特命案有關的人?還有,斯卡斯代爾要花多長時間才會發現我就是那個藏在衣櫥里的女人?我想要淪為一個四處搬家,不斷更新身份,不斷換工作的人嗎?這樣的話我將會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
在奧斯汀警署,我的工作性質給我帶來不少特權。查明情況屬實的話,一兩天之后警探們的調查報告就會被送到我的桌上——那一兩天的時間可能就是決定著逮不逮到犯人的關鍵。我已經取得了讀取阿曼達工作筆記的權限,但我還需要獲得讀取斯卡斯代爾筆記的權限才行。他的文檔都有加密,目前我還沒能破解密碼。我嘗試過所有的可能——他的生日,他妻子的名字,球隊的名字,甚至夏倫的名字,有一次差點被逮到。
我需要知道他都掌握了什么,他對這件案子有什么想法。如果不能看到他的筆記,也許我得接近他,跟他談一談,不惜一切代價。
* * *
周五早上,我帶著斯卡斯代爾要求的文件來到他的桌子前。太棒了!他和其他的警探們都不在。得到他的允許進入他的工作間,我在他的桌子上翻找著任何可能含著密碼的東西。如果找不到,我就得成為他的朋友,并且取得他的信任。
當看到他妻子的照片時,我停了下來。她有一把美麗的棕色頭發。我擦去了相框玻璃上的污跡和手指印。當我把相片放回去的時候,我看到了他女兒的照片。她看起來就是她媽媽的年幼版,一樣漂亮,只是頭發是金色的。她看起來就是個幸福無憂的小女孩。
看著他的女兒,我懷疑自己是否還能找到幸福。是不是在我殺掉伯頓的那一刻,就已經喪失了機會,給自己留下的唯有過往的回憶?我曾經也是一個好媽媽,或者說,我至少也嘗試過去當個好媽媽。我還想再當一次。盡管我除掉了伯頓,也差點兒殺了拉西特,但我并不認為自己是個壞人。不過還是那一句,也許在賴希穆特公園那天,我的命運已經決定好了。
我打開中間的那個抽屜,沒什么特別,里面只有鋼筆、鉛筆、曲別針和幾本小筆記本。我探過身子到角落里,想看看是不是有人來了。一切都沒問題。花了幾分鐘時間,我翻遍了每本筆記本。
接著我打開了最底層的抽屜。這動作引起一陣刺耳的吱嘎響聲,我希望沒有人聽到才好,可惜事與愿違。
一個粗啞的聲音大吼道:“嘿,斯卡斯代爾,你在里面嗎?”
我把所有的東西都塞回抽屜里。匆忙之間,我把一個罐子撞到地上,它砰的一聲掉在亞麻油地毯上,筆跟著散落了一地。噢,完了!
“你在里面搞什么鬼?。俊泵仔獱柎舐暸叵?。
正蹲在地上撿筆的我抬頭看著他。他的頭發斑白,身型瘦削,身上散發出夾雜著薄荷味的香煙惡臭。他的衣著品味有夠糟的,戴著一個深藍和深紅色相間的可夾式領結。他下唇的棕色污跡赫然可見,應該是吐煙草痰時留下的。
“我帶來了一些斯卡斯代爾需要的研究文件過來,他讓我放在桌子上。”我說著,站了起來,然后走到隔間的外面,指了指斯卡斯代爾的辦公桌:“你自己看?!?
“額,如果他是讓你把文件放在桌子上,為什么那個抽屜被拉開了?還是它神奇地自己打開了?”米歇爾問道。他雙手抱胸,雙腿分開而立,等著我的回答。
“警督,我也不知道。也許他走的時候沒有關上抽屜,也許是我打翻筆筒,彎腰去撿筆的時候手勾到了它。你猜的跟我想的一樣,如果那是你所暗示的意思,那我告訴你我并沒有刻意去打開它?!蹦鞘且粋€赤裸裸的謊言,我用盡全力讓自己不顯得畏縮。
米歇爾瞇著眼睛打量我,仿佛在試著把我認出來。“你是不是幾星期前被我抓到想要干預他電腦的那個人?”
“像我當時說的,如果輸入必要的信息等同于干預他的電腦的話,那么,是的,我是干預了他的電腦。他當時正在休喪假。而且,這就是我工作的方式?!?
米歇爾還在死死地盯著我,好像他覺得盯著我就可以強迫我坦白似的。
不能這么對峙下去。在工作場合樹敵,特別是和一個警督,實屬愚蠢?!昂鼙肝野堰@里弄得一團糟,警督。我想所有東西都已經撿起來了。”我說著,環視了斯卡斯代爾的桌子周圍?!拔椰F在得回去我的辦公室了?!?
“好的,去吧?!?
真是個難纏的人。我走過大廳時,我能感覺到他的雙眼仍然鎖定在我身上?;氐睫k公室,我回頭看了一下。他還是站在那里,雙手叉腰的盯著我看。為什么?難道阿曼達告訴了他我買了新車的事?她有沒有向他提起過我的奔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