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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評論第1章 遠方貴人至
寒冬凜冽,北風呼嘯著在頭頂盤旋,聽來真說得上是空谷傳響。
梅晚簫捂著侍女桑柔剛剛送進來的湯婆子,聽見這風聲,把自己縮成一團,與面料上好的錦被抵死纏綿。
桑柔端著一盆換了三次的熱水進來,放在架子上,轉過身走到床邊,道:“公子,該起身了。”
梅晚簫聞言,立馬將被子裹得更緊了:“不,不要分開我們!”
桑柔陰測測地笑:“年關將近,谷中開銷大,炭火有些不夠了,公子便省著些用吧。”
說著,就要伸手去開暖爐的蓋子。
梅晚簫突然探出頭來,仰面朝天,一臉絕望道:“桑柔,你居然這樣對我,可知我腹痛半宿,天明時才睡著?”
桑柔信以為真,忙放下爐蓋,走近兩步,擔憂道:“公子怎不早說,還有哪里……”
“沒什么,”梅晚簫抹了一把臉,冷靜道:“去把月事帶給我拿點來。”
“公子你……”桑柔恍然抬頭。
“本公子我……”梅晚簫沉痛點頭。
等桑柔出了門,梅晚簫哪里還有半分痛苦的樣子,窸窸窣窣地在被子里換好衣服,被子一掀,蹬上一雙鹿皮靴子,推開門就溜了。
昨夜里下了雪,梅花谷中一片銀裝素裹,梅晚簫順著回廊一路走到底,聽見桑柔跟在后面大呼小叫,連忙施展輕功,一個轉身往后山去了。
后山一片紅梅開得正艷,前兩天還是簇簇蓓.蕾,昨日一場大雪,今早起來瞧見,已然是凌寒獨自香了。
梅晚簫深深吸了口氣,站在冰天雪地里,把雪白的狐皮披風解開,扔在雪地上。往手里哈了兩口氣,突然運功,一腳踩上高大的梅樹,輾轉騰挪,雙手飛快地揪下梅花,再身子一動,雙腳倒掛在樹枝上,將手里的梅花輕柔地撒在披風上。
如此往復,雪白的披風上飛快地堆起花朵小山,梅晚簫飛快地擼下最后一把梅花,故技重施倒掛雙腳,正要翻身下來,卻突然被人拉住了腳踝。
梅晚簫心里咯噔一聲。
“不知道勤加溫習醫術功課,整日里賴床,好容易起來了,還在這里偷老夫的梅花。”梅修遠雙臂一揮,輕輕松松就將梅晚簫的雙腳舉起來,就著她倒掛的姿勢,放在一處粗壯的樹枝上,呵斥道:“不學無術!”
梅晚簫這倒掛的技巧可謂是從小練到大,倒也無懼她爹這假裝的黑臉,只是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潑墨一樣的發絲在風里被吹得亂糟糟的。
葉錦嘆口氣:“九王殿下,犬子拙劣,不堪入眼,讓您見笑了。”
九王?
梅晚簫素日在梅花谷橫行霸道慣了,今天來了個她爹娘都要這樣客客氣氣對待的人物,自然也知道輕重,于是提氣一動,雙腳落地,整個人就亭亭站立在素白的雪地里了。
君暮寒穿著一襲深紫的裘袍,墨色的發用白玉冠束起來,面相也如這冠玉一般精致好看。他抬眼一看梅晚簫,眉眼便露出柔和的笑意:“賢弟畢竟年少,對新鮮事物有所好奇也是自然,暮寒卻覺得天真可愛,古靈精怪。”
梅晚簫看了他一眼,轉頭對葉錦道:“娘,我……還有失散多年的兄長流落在外?”
梅修遠氣得一哆嗦,揚起手來:“逆子!”
這一下是動了真氣,梅晚簫不敢小覷,忙彎下腰,把地上兜著梅花的披風一收,腳下一點,幾個起落就消失在梅林里。
葉錦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君暮寒的臉色,見他笑容依舊,方才道:“是我夫妻二人教導不夠,以至她如此頑劣,還請九王寬恕。”
君暮寒不以為意,擺手笑道:“伯母客氣了,暮寒不曾生氣,倒是賢弟,好俊的輕功。”
“王爺過譽了,我這個頑劣的小兒子,若有王爺十中之一的穩重,老夫便能去燒高香了。”梅修遠嘆氣,抬手做了個手勢:“前面請。”
梅晚簫帶著一身寒氣推開門,把一披風梅花往桌上一扔,仰頭倒在床上,心有戚戚焉。
“阿桑。”她喊。
桑柔不為所動,捏著繡花針在繡繃上翻飛走線,絲毫不為外物所動。
梅晚簫再接再厲:“阿柔。”
桑柔咬斷絲線,拿了另外一種顏色接著繡。
梅晚簫沉痛道:“我要把你嫁出去了。”
桑柔:“!”
她緩緩轉過頭,看著她:“公子,要嫁給九王的,是您。”
梅晚簫捂臉道:“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的,可我是男子,家中適齡女子唯有你與我最親近,所以……”
桑柔冷靜地打斷她:“不,公子,皇上指明了要賜婚給您和九王爺。”
“桑柔你不懂,”梅晚簫嘆氣:“女大不中留,我是怕耽誤你。如今有了這么好的人家,不如我去求了爹娘,成全你一番好姻緣。”
桑柔抬頭看看天色:“公子,這好姻緣是您的,不如您與九王暗度陳倉,反正您的真正身份……”
她點到為止,把繡繃收回籃子里,道:“您早上好容易起身,卻騙過我去拿東西,其實又去后山偷摘了梅花,谷主知道了一定會讓您明年開春去種樹的。”
梅晚簫眼睛一亮:“好桑柔,這真是個好主意。不如我去把后山的梅花采光,這樣我就要在梅花谷種一輩子樹了。”
桑柔皮笑肉不笑:“公子,抗旨不遵是要殺頭的。”
梅晚簫仰天嘆息:“哎,皇帝開創了一個什么時代他知道嗎?攪基這種事情,可是到幾千年后都還沒有被大眾接受的啊……”
桑柔疑惑:“公子您說什么?”
“沒什么,”梅晚簫深了口氣,翻身起來:“收拾細軟,咱們跑路吧!”
桑柔冷漠道:“把們字去掉。”
梅晚簫痛心疾首:“沒想到你竟是這般無情無義的女子!”
桑柔面無表情:“我本就是這般無情無義的女子。”
“噗。”門口突然響起一聲輕笑。
梅晚簫眼神不善地看向來人。
君暮寒在門外站定,雙手作揖,彎腰行禮:“晚簫公子,久仰大名。”
“好說好說,”梅晚簫笑瞇瞇的:“不過偷聽墻角是不對的哦。”
君暮寒臉不紅心不跳:“你們說什么了嗎?”
梅晚簫不為所動:“那你笑什么?”
君暮寒看天:“我笑了嗎?”
梅晚簫突然嚴肅道:“桑柔,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隨便放屁呢?”
“……”桑柔震驚,不敢相信自家主子罵架的功力又精進了一層,好半天說不出話,只得掩面而退:“公子,谷中來了貴客,怕是前廳人手不夠,桑柔去幫忙了。”
“去吧去吧,”梅晚簫嘆氣:“現在才知道害羞,真是的。”
饒是君暮寒做足了心理準備,卻還是不知道這人是這樣的性情,不過倒是覺得挺有意思的。
“晚簫賢弟與侍從情誼深厚。”君暮寒笑道。
梅晚簫郁卒道:“是啊,那你就不要拆散我們了。”
“這可難辦,”君暮寒搖頭:“父皇的圣旨上說,要你我成親,且兩人都不許納妾。”
一生一世一雙人,聽起來不是很棒棒?
梅晚簫打了個寒噤,拍拍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一臉無語道:“還有希望自己兒子斷子絕孫的老爹?”
這是大不敬的話。
君暮寒神色自若:“父皇是重諾之人。當年母妃回鄉探親,曾遭奸人暗算下毒,幸得葉伯母不顧身懷六甲之身,慷慨出手相救,方才得以保全性命及尚在母妃腹中的我。自回宮后,父皇便定下你我的婚事,如今賢弟已然及冠,也該是暮寒上門提親之時了。”
提、親。
梅晚簫:“……”
君暮寒笑意吟吟。
半晌。
梅晚簫從震驚里回過神,恍然大悟:“原來你是gay。”
“……什么?”
“你放心,”梅晚簫沉重道:“斷袖不是病,也不是什么難言之隱。人人平等,無論喜歡男女,感情本身都沒有錯,只是我并非你的良人,也并無斷袖之癖,還請你死了這條心吧。”
君暮寒肅容道:“聽賢弟一番話,方知從前見識有多淺薄,愚兄受教了。”他雙手作揖,行一禮:“如此,將賢弟娶回府中,秉燭夜談,暢聊古今,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梅晚簫:“……”
M、M、P。
她被雷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言語,君暮寒卻已經直起身,又帶上了笑容:“與晚簫賢弟暢談許久,倒忘了來意,已到午膳時辰,愚兄是來請賢弟移步前廳用膳的。”
“吃什么?”梅晚簫嘆氣,突然想起自己今早還沒吃飯。
君暮寒倒不知道她突然問這個,正要開口,就見她揮手道:“不必說了,我已經聞到了,走吧!”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君暮寒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眼里漸漸沒了偽裝的笑容。
流霜從屋頂下來,行禮道:“主子。”
“你看我這賢弟如何?”君暮寒信步往前走。
流霜低頭跟上:“似乎并不如傳聞那般。”
傳聞懸壺濟世的梅花谷主生有兩子,大兒子梅逐曦醫術超群,頗得谷主真傳,性子也是溫柔端厚,仁慈忠孝。小兒子梅晚簫卻是個不學無術的,整日里胡作非為,只知道飲酒作樂,醫道是半點沒有學到,為人還十分囂張跋扈。
“此人看似頑劣,言辭放肆,卻沒有做出任何觸碰父皇底線之事。”
這門親事是從兩人還在娘胎里就定下的,這二十年來只聽見這人喜飲酒,愛下山,流連戲臺,卻從未聽說他去過煙花之地。
圣旨上不僅給二人指婚,甚至還寫著不能納妾,要兩人潔身自好。
皇帝對君暮寒母家的勢力已經忌憚到了一種程度,是斷斷不允許他娶妻的,尤其是現在朝中有兵權的官員家里。
流霜沉默片刻,皺眉:“那該當如何?屬下觀梅晚簫此人,并不是個好相與的,萬一不愿答應我們的計劃……”
君暮寒輕笑一聲:“你多慮了。這樁婚事,不僅是我與這位晚簫賢弟不答應。”
梅花谷看似是一處避世之地,百年來安穩發展,與世無爭。但如何保持這百年的寧靜,也并非易事。梅修遠夫婦看似熱情謙卑,言語之間對梅晚簫多有貶低,卻從未將真正的處罰掛在口頭上。
再者,梅晚簫頑劣之名傳遍江湖,以訛傳訛的謠言是多么無稽,卻為何唯獨只傳了他頑劣貪杯?是誰能將謠言把控得這般巧妙?
只怕對這小兒子,名為斥責貶低,實則寵愛有加。
既然如此,也就無需他一人為此籌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