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鶯飛草長的陽春三月，中原大地上卻沒有半點的生機可言。無主的亂世催生了太多的勃勃野心，大好河山被成千上萬的馬蹄踐踏得支離破碎。兵荒馬亂下，哀鴻遍野早已是司空見慣的尋常之象。然而，凡事總有例外。譬如“埭石鎮”。

“埭石鎮”是一個極為標準的江南古鎮。四面環山，民居商鋪皆是臨水而建。一條不知通向何處去的長河，被一座頗有年歲的石橋橫腰分成兩半。河的兩畔各有一段窄仄的石階，周圍還生長著一些青苔。兩排略顯破舊的房屋有序地一字列開，墻垣上有些被煙熏過的黑色痕跡。

正因為它的古老與渺小，戰火暫時沒有蔓延到這里。這座小鎮上的人便也得以在這亂世紛爭中安穩度日。只是不知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就會被鐵蹄無情踏破。

“埭石鎮”的東郊有一座三面皆是斷崖的山谷，此時倒是綠意叢生。一條小型的瀑布自上而下地流瀉著，落在嶙峋的石頭上便會激蕩起白白的水花。不遠處的草坪上，長著許多不知名的蔥郁大樹。身著青色布衣的韓平逸便端坐在其中的一顆大樹下，專心致志地看著手上的書。

韓平逸的父親是“埭石鎮”唯一一家私塾的教書先生，母親亦是出自書香門第，因而家中藏書甚多。所以盡管只有十歲，他自小便是耳濡目染，涉獵百家之學。這“腹有詩書氣自華”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此時，那張俊秀的臉上一雙靈動的雙眸順著書上的內容很有頻率地上下左右移動著，唇角不時上揚到一個好看的弧線，露出一絲淡然的笑意，儒雅翩翩君子風已經可見一斑。

而距韓平逸不過一里之遙的地方，年方十二的楚懷也是心無二致地練著昨日剛從書上看到的新劍法。

雖然父母都是簡簡單單的尋常百姓，平日里以賣些雜貨為生，可這楚懷卻是個心高氣傲的孩子，非但不愿意遵照父母之命入私塾讀書，還拉上了韓平逸。二人便是自記事起就一起躲在韓家的書房內看起那些在同齡的孩子看來望塵莫及的書籍。

不同的是，韓平逸所讀的大都是文人雅士所學，而楚懷則覺得那些太過迂腐，對行兵布陣類的書籍更為感興趣。而現在所練的劍法亦是他自己看書加上兀自琢磨出來的。沒有師父的指引與教導，舞出的招式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楚懷練得卻是煞有介事。

只見他一雙劍眉微微蹙起，星目中也是透著小小男子漢的剛毅。隨著身軀的舞動翻飛，額頭上、臉上滲出的細密汗珠也順著臉頰不時滴落在身穿的藍色長衣上。舞出的劍風雖是不強，也還是會時不時地掃過周圍的草叢，使漫過他腰間的雜草此起彼伏一下的同時發出一陣嘩嘩聲。

這二人一文一武，在這山水間倒也顯出一種別致的和諧。只不過……

楚懷身后的一方草叢中忽然探出了一個腦袋。興許是怕被不遠處的兩個人察覺出來，那人只露出了一半的面容：烏黑的發被扎成兩支辮子，高高地束在腦袋的左右兩側，整齊而蓬松的劉海遮在了額前。下面是一雙清澈猶如深山泉水般的大眼睛，狡黠地望了望在樹下看書的韓平逸，又望了一眼正在練劍的楚懷。

眼見那二人都是無知無覺的模樣，那人像是壯了膽似地將整個腦袋露了出來，眼角也隨之流露出一絲無遮無掩的濃濃笑意，卻是怕出聲，用左手捂住了櫻唇。只見那人掂了掂右手掌心的幾顆小石子，便是突然且迅速地朝楚懷投擲了過去。

眼看著那些石子就要砸中楚懷，那人更是滿臉偷襲得逞后的洋洋得意。卻是不料，楚懷竟是像身后長了眼睛似的，一個回旋凌空踏起，輕易便躲過了那場不怎么高明的偷襲不說，整個人更是握著劍直直地朝草叢中的人刺去。這份回擊，沒有絲毫的猶豫。

不經意間抬頭的韓平逸正好看到了這一幕，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望向了草叢的方向，想要看看究竟是誰會這么做。只見那名偷襲者似乎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一般，整個人一個趔趄就跌坐在了地上，還發出了一聲“哎呀”的低喊聲。

雖然隔著些距離，高高的草叢更是擋去了那人的整個身體，但韓平逸還是從那聲低喊聲中聽出了端倪。就在楚懷的劍要刺進那片雜草時，韓平逸高聲勸阻道：“楚哥哥不要，那是袖兒！”喊完，整個人便是拋開手中的書飛速地奔了過去。

聽到韓平逸的話，楚懷的臉色驟然一變，及時收回了劍勢。穩住了身體之后，他撥開草叢一看，年方七歲、身著粉色繡羅裙的蘇妍袖正坐在地上，吃痛地皺著眉頭，小嘴也是撅得高高的。看樣子，這場偷襲的失敗使得她很是惱火。

楚懷見狀，連忙與跑到此處的韓平逸一左一右地扶起了蘇妍袖。二人很有默契地要將她衣服上的塵土拍干凈。

“袖兒，你沒事吧？”韓平逸一邊拍著，一邊關切地問到。

“放心吧，平哥哥，我沒事。不過，”說到這里，蘇妍袖掙開了兩人的攙扶，將目光轉向了楚懷，一張小臉上布滿了憤憤不平的怒氣：“要不是你及時勸住了楚哥哥，我可就出大事了！”

“袖兒，這不能怪我。我練劍練得正投入的時候你朝我扔小石子，我的第一反應當然是進行回擊。而且你昨天也說今天蘇伯伯會從鎮外回來，你不能來了。我就更不會想到是你了啊！聽了蘇妍袖的埋怨，楚懷滿腹委屈地辯解到。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奈何碰上年幼且有些不講理的蘇妍袖，這再堅定的事實也是不太管用了。只見她小腦袋一偏，隨即反駁道：“才不是呢！這里是我們的秘密基地。你在練劍，平哥哥在看書，剩下的除了我還能有誰？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哼！”說完，也不等楚懷再開口，她便氣沖沖地徑自朝韓平逸原先坐的那棵樹下走去。

看著蘇妍袖的背影，楚懷有種欲哭無淚束手無策的挫敗感。他甚至覺得理屈詞窮地嘆了口氣，繼而將求助的眼神投向了一旁的韓平逸——

雖然他跟韓平逸一樣，與蘇妍袖都算得上青梅竹馬的玩伴。可是每當遇到這種事情只有韓平逸才可以扭轉乾坤。因為蘇妍袖生他氣的時候就只愿跟韓平逸說話了。這既是楚懷自嘆不如的地方，也是他有些小小妒忌的地方——

蘇妍袖不過七歲，正是玩性濃烈的時候。盡管她是女孩子，卻因為韓平逸的關系得以進私塾讀書。然而夫子講學的時候她不是愣神發呆就是直接趴在案桌上呼呼大睡，又或者私底下做小動作。為此也鬧出過不少的笑話。好在爹娘都沒怎么逼她。在他們看來，如今這個世道，女孩子讀太多的書也沒多大的用處。認得幾個字，會寫自己的名字便也可以了。關鍵是以后得找個好人家衣食無憂才是正道。

后來，蘇妍袖干脆不去私塾了，成天就跟在韓平逸與楚懷身邊。三人的感情自是不必說。甚至在蘇妍袖看來，這平哥哥與楚哥哥是除了爹娘之外自己最親的人了。但是說到底，她也只是個不諳世事、愛玩愛鬧的小丫頭罷了。

可韓平逸與楚懷分別年長蘇妍袖三五個年頭，平日里又是飽讀詩書，心智自然成熟許多。對男女之情雖是懵懵懂懂，也多少知曉一二。雖不知韓平逸心中是怎么想的，但楚懷明顯很喜歡這個袖兒妹妹。因此每每見蘇妍袖與韓平逸在一起的時候心里都會有些酸酸的。尤其是每次他惹蘇妍袖生氣，只有韓平逸哄得了。這一點他更是難受，卻是無可奈何。

看到楚懷的窘狀，韓平逸心領神會地一笑，勸慰道：“楚哥哥放心，交給我了。”說完，便向前走去。楚懷也連忙跟了上去，與韓平逸一左一右地坐到了蘇妍袖的身邊。不料蘇妍袖嘟著小嘴，將身體往韓平逸這邊挪了挪，離楚懷便遠了些。這個在小孩子脾氣使然下的舉動使得楚懷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袖兒，我問你一個問題可好？”見到楚懷受傷的表情，韓平逸連忙開始了他的“緩和大計”。

“嗯，什么問題？”蘇妍袖扭過頭，一雙大眼眨巴眨巴地望著韓平逸，好似銀鈴般清脆的聲音霎時便在這樹下彌散開來。

韓平逸的笑還是淡淡的，帶著這個年紀的孩子所沒有的沉靜。他問道：“不是說今天蘇大伯要回來，你跟大娘要在家里守著的嗎？怎么又跑到這里來了？”

蘇妍袖果真是個頭腦簡單的孩子，韓平逸的問題成功地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只見她躬起雙腿，左手在下右手在上地疊放在膝蓋上后，又將下巴墊在了上面。那雙淡淡的細眉一下子緊緊蹙起，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似地說道：“爹爹回是回來了，可是帶回來一個怪叔叔。”

“怪叔叔？”“埭石鎮”很少有外人進來，更別說在這個非常時期了。聽了蘇妍袖的話，楚懷與韓平頗感詫異，異口同聲地問完，又很是疑惑跟好奇地互望了一眼。

“嗯。”蘇妍袖從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哼之后，便開始講述起她突然出現在這里的緣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