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經過五天的日夜兼程，這日晌午韓平逸與一路護送他前來的宋伯終是抵達了“凜墨城”。艷陽高照下，望著高高的城門，牽著馬的韓平逸不由停下腳步轉身望向了后方。來時路漫漫，早已望不見宋家村在何方了。不過才跟蘇妍袖分開了五日的光景，韓平逸便覺得已是好幾個春秋的輪換般漫長了。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對于這首詩中的意境與情感，韓平逸這一次有了更為深刻的切身體會。最后還是在宋伯的催促下他才回過了神來，進了城。有著趙茹月臨行前給的令牌，他們很容易便見到了正在城樓上巡視的宋恤民。宋恤民當即命人安排宋伯下去休息，并吩咐人去將在各個街市巡視的楚懷找回來。

“拜見主帥，宋副將！”見到故人，韓平逸心中自是歡喜，卻也知身在軍中不可忘了禮數，即是對著宋恤民、宋合武一一行了跪拜之禮。

宋恤民與宋合武二人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兩鬢已多少被歲月染上了些許的白發，臉上也是平添了幾道皺紋，膚色也是較當初相見之時更為得黝黑粗糙了起來。想是這幾年在外征戰的日子并不好過。看到他們，轉念想到楚懷，韓平逸的心中很不是滋味，也更加覺得自己這次前來宋家軍的選擇是正確的。

“不必多禮，快起來吧。”宋恤民朗聲笑著上前扶起了韓平逸，上下打量了一番，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稱贊道：“小時候見你便是一副讀書人的模樣，這五年不見倒是變得更加有文人雅士的風范了。”

宋恤民話說得爽直，韓平逸倒是覺得不好意思了。他憨憨一笑道：“宋叔叔說笑了。”

“誒，主帥這話一點不假。沒想到一轉眼當年的黃毛小子竟然長成大人了。這懷兒天天跟在我們身邊倒沒什么特別的感覺，今兒一見到你，才覺得我們真的老咯。”宋合武也跟著打起了哈哈。

“哦對了，宋叔叔，這是大嬸托我轉交給您的。”跟著笑了一會兒之后，韓平逸想起了這一茬，連忙從隨身帶著的包袱里拿出了那日趙茹月交給他的書信，遞到了宋恤民跟前。

宋恤民接過，卻并沒有當著面打開，而是將書信在身上放好。之后，便是繼續閑話家常道：“夫人跟袖兒還好嗎？”好幾個月都沒辦法聯絡上她們，宋恤民的心中也是焦急萬分的。尤其是蘇妍袖，她是萬萬出不得差錯的。

“宋叔叔您放心，大嬸跟袖兒一切都好，宋家村也一切如常。”韓平逸知道宋恤民擔心，便是連忙回答到。

“那就好，那就好。”宋恤民顯然是松了一口氣，笑容又浮現在了臉上。宋合武聽到宋家村一切如常也是安下心來了。

“平兒！”正當三人談笑間，一個滿帶著驚喜的聲音在韓平逸身后響了起來。轉身一看，只見一名身披尖銳鎧甲的少年沿著右邊的城樓石階快速地跑了上來。那人生得劍眉星目，面容英氣颯爽，渾身上下散發著威武的豪氣，與韓平逸的文人氣息倒真是截然不同。

雖是隔了五年沒有見過面，各自的模樣都有了不小的變化，但是因著適才親耳聽到宋恤民吩咐屬下去找楚懷，又聽得他開口叫出了自己的小名，韓平逸倒也沒愣住，而是笑意盈盈地迎上前拍著楚懷的肩膀，滿心歡喜地說道：“楚哥哥，好久不見了。”

“剛才聽人來報我還不敢相信，就算這會兒親眼見到我也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楚懷顯然是太開心太喜出望外了，有點語無倫次起來。

待楚懷說完這句話，兄弟兩人更是是激動地相擁一會兒。楚懷才是上前跟宋恤民跟宋合武行了軍禮。了解楚懷心情的宋恤民也沒有在意什么，即是笑道：“你們兄弟兩個很久沒見，應該有很多話要說。懷兒，你就帶著平兒下去安排住處吧。”

“是！”心情大好的楚懷聲如洪鐘地應答到。

“平兒，你先下去休息，晚上宋叔叔給你接風洗塵。”宋恤民又是對著韓平逸囑咐到。

“是，那平兒告退了。”“懷兒告退！”笑對著宋恤民跟宋合武做了個揖，韓平逸與楚懷便雙雙下了城樓。看到二人走出一段距離后，宋恤民才收起笑容，輕嘆了口氣。一旁的宋合武眼見宋恤民這般變化，剛想開口問個究竟，便聽得宋恤民說道：“合武，我到別處看看。這兒交給你了。”

“是！”來不及多問，宋恤民便已經轉身下了城樓。宋合武也只好暫時按耐住心上的疑慮遵從到。

“袖兒她還好嗎？”沒走多遠，楚懷便迫不及待地問起了蘇妍袖的近況。無法陪在她身邊是楚懷這幾年唯一的遺憾。世事多變，他對蘇妍袖的心思卻是一如既往。只是不確定她是否跟自己牽掛她一樣記掛著他這個楚哥哥。

聽到蘇妍袖的名字，韓平逸浮現出止都止不住的笑意。即是回答道：“這些年在宋家村我們過得很好，只是都很掛念你。”

韓平逸的話使得楚懷心頭一熱，他又何嘗不是呢？但是表面上沒有明顯地表現出來。這些年的征戰沙場出生入死，已經讓他學會了如何很好地隱藏自己心中的想法了。因為如果輕易在敵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的心思，便是從一開始就失敗了。

“你說要來軍營，那丫頭應該不會輕易答應吧？”依著對蘇妍袖性子的了解，楚懷如是推測到。

“何止是不答應，還跟我鬧了好久的別扭。幸好在走的前一天氣消了，否則我還真是走得不安心呢。”韓平逸苦笑著搖頭到。

“其實你不來也是無妨的。這些年我雖然擔心，但是有你陪著袖兒我也算有個安慰。這一下我們都離開了，也難怪她生氣。真是難為她了。”楚懷卻心疼起蘇妍袖來。

“楚哥哥，你應該知道我為何而來吧？”韓平逸停下腳步，心情冗雜地望著楚懷說道：“這些年什么事都由你一個人撐著，如今也該是我站出來的時候了。”

楚懷也站定與韓平逸對視著，眼中有欣慰也有感慨，還帶著一種韓平逸一時間讀不懂的情緒。他拍了拍韓平逸的肩膀，鄭重地說道：“今天咱們不談這些掃興的話。走吧。”說完也不等韓平逸再開口便率先往前走去。韓平逸也沒有再說什么地跟了上去。兩個人一路沉默著。

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們來到了一排臨時搭建而成的房屋前。從進城伊始，看到城中的景象韓平逸便了解了，戰爭雖是勝利了，代價卻也極為慘重。想要恢復當地的民生自是需要花費不少時日跟精力的。

“宋家軍雖說占領了‘凜墨城’，但是軍令如山，不得擾民也不得縱情酒色。無論是主帥副將還是一般的將士吃穿住行都極為簡便。平兒，你既然來投軍了，就得做好吃苦的準備。”楚懷一邊說著，一邊推門而入，屋內的一些士兵連忙對著他行禮。楚懷也沒有端副將的架子，抱拳以示回禮。

“我知道。你我又不是什么大戶人家的少爺，在經歷了那段逃亡的日子以后還怕吃苦嗎？”韓平逸點點頭笑著打趣到。

楚懷聞言，笑而不語。不消一會兒，二人便走到了后院的一間空房內。屋內除了一張床一只凳子外便沒有了其他的擺設。床上的被褥卻有兩床。

“以后你就跟我住在這間房。宋叔叔他們就在我們隔壁。平時吃飯會跟大伙兒在一起，不分彼此更不分等級。”楚懷一邊說著一邊示意韓平逸放下包袱。

“嗯，我知道了。”放下肩上的包袱，韓平逸感慨萬分。他知道楚懷這些年不容易，但要做到感同身，現時怕是不可能吧？

“你趕了這么久的路，也累了。就先好好休息，吃飯的時候我來叫你。剛才在巡街的檔口被叫了回來，現在還得去。”楚懷交代完這些便匆匆離開了。

站在院子里望著楚懷的背影，韓平逸總覺得他們之間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今日見面雙方都很開心，可總有一種疏離的感覺。但是轉念一想，也許是分開的時日久了，一開始有點不習慣而已。這樣想著，他便也釋然了，回到屋里整理起了自己的包袱。

當看到包袱中那個繡著并蒂牡丹的正紅色荷包時，韓平逸停下了手頭上的事情，拿起荷包發起了愣。那一天蘇妍袖將荷包送與他時的情景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那日韓平逸正在臥房內準備著上路所要的東西，蘇妍袖掀簾而入。自從韓平逸說要離開后，她就一直生著悶氣，對他也是愛理不理的。適才韓平逸也是一邊在收拾細軟一邊在想著要怎么在走之前跟蘇妍袖和好。這下她的突然出現竟然使得韓平逸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連說話都不利索了：“袖、袖兒……”

蘇妍袖卻只是臉色陰沉地盯著床榻上韓平逸正在收拾的東西，一言不發。

“袖兒，我……”想著揀日不如撞日，不如就趁這個機會跟蘇妍袖和好。韓平逸即是深呼吸了一下，說道：“袖兒你想啊，我去了軍營就可以見到楚哥哥了。你不是也很想他嗎？我去幫他，我們就可以早一點回來了。”

韓平逸一邊說著話，一邊觀察著蘇妍袖的反應。眼見她臉色有所好轉，便是扶著她的肩膀繼續討好道：“我后天就要走了。你就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嗯？”

“就算我一直生氣下去，你也還是會走不是嗎？”推開韓平逸的雙手，蘇妍袖坐到了床沿上，悻悻地說到。

韓平逸很了解蘇妍袖的脾氣，只要她愿意開口說話便是已經氣消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他上前坐到了蘇妍袖的身邊，剛要再說些什么，便見到她遞過一樣東西，繼而就聽到她說：“這個，給你！”

“荷包牡丹？”接過蘇妍袖手中的東西，韓平逸有些難以置信地問到。還記得關于“荷包牡丹”的典故是自己說給她聽的。沒想到她不但記在了心里，還親手繡了一個。這是不是意味著……

“嗯。這是我這幾天繡出來的。時間有點趕，所以不是很好看。可是平哥哥，你要一直帶著它，不許弄丟也不許送給別的……別人。”就在韓平逸對著手中的荷包左思右想時，蘇妍袖含蓄地說出了這些話。最后那句“不許送給別的女孩子”也因著女兒家的羞澀而改成了“不許送給別人”。

雖是含蓄，話中玄機韓平逸又怎會察覺不到。確定了心上人與自己是兩情相悅，那種心情已經不能簡單地用欣喜與激動去形容了。一時間，韓平逸好像是忘卻了所有，只是如癡傻了般望著蘇妍袖的臉發起了呆。

“那，平哥哥，你繼續收拾吧。我，我出去了。”在韓平逸的注視下，蘇妍袖感覺自己就快要窒息了般呼吸急促起來，臉上也是燒得厲害。要知道這也是她在掙扎了好久之后才終于鼓起勇氣做出的決定。現在真是越想越羞死人了。即是尋了個說話的借口便起身匆匆往屋外走去。

“袖兒！”韓平逸下意識地叫住了蘇妍袖，卻是在她停步轉過身來之后又愣在了那里，不言不語了。又羞又急的蘇妍袖跺了一下腳，嗔怒地說了句“平哥哥真是個呆子”便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屋子。韓平逸也是在過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想著剛才的一幕不由得也紅著臉，笑容卻是帶著掩飾不住的幸福與甜蜜。

“袖兒，我一定會盡快回去見你的。”握了握手中的荷包，韓平逸在心里默默地許諾到。雖然對楚懷覺得萬分抱歉，但感情這種事強求不來的。在清楚地知道了蘇妍袖的心意后，除了蘇妍袖，他愿意放棄任何東西去彌補可能造成的傷害。退一萬步而言，如果蘇妍袖心屬的人是楚懷，韓平逸雖然會傷心卻也樂得成全。將心比心，他相信楚懷也一定會諒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