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三人回到“埭石鎮”上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一輪彎彎的孤月正斜掛在夜空。擺攤的商販們也早就收攤回家了。空空蕩蕩的街市被從各家各戶窗紙上透出的燭光籠罩著，氤氳一片。石橋上，楚懷走在最前面，韓平逸走在最后。而走在中間的蘇妍袖則一直低著頭，一邊走路一邊踢著橋面上或大或小的石子。

“袖兒對不起，要不是因為我想再看一會兒書，也不會弄到這么晚才下山。”等走到長河的右岸時，韓平逸環顧了一下四周，抱歉地對蘇妍袖說道：“明天除了楚哥哥的那一份，我也送一份禮物，你不要不開心了好不好？”

“是啊，袖兒，明天一早我跟平兒去找你。反正我們又不用去私塾，時間多的是。”見蘇妍袖依舊低著頭不說話，楚懷也連忙幫腔到。

這下，蘇妍袖才終于抬起頭，看著滿心焦急的二人，撇了撇嘴說道：“不是的，平哥哥、楚哥哥，袖兒不是因為買不到禮物才不開心的。”說完，便是嘆了口氣，甩手走到河沿上，坐了下去，兩條腿就在無聲東流的河水上方一前一后地來回擺動著。

韓平逸與楚懷摸不著頭腦地互相望了一眼——在他們的記憶中，這還是他們的袖兒妹妹第一次嘆氣——繼而也朝河沿走去，一左一右地坐到了蘇妍袖的身旁，等著她的下文。可是等了好一會兒，蘇妍袖也只是低著頭看著水中的月影發呆，沒有再說一個字。

韓平逸倒是耐得住性子，想著等蘇妍袖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楚懷卻是憋不住了，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袖兒，你到底怎么了？不是因為回來晚了買不到禮物不開心，那是因為什么呢？”

“楚哥哥，我問你，現在是什么時辰了？”蘇妍袖沒有抬起頭來，卻也沒有再沉默下去。

“嗯，”楚懷仰頭看了看天，隨即回答道：“月亮都掛得那么高了，戌時應該已經過去一半了吧。這，這怎么了？”雖然回答了蘇妍袖的問題，楚懷還是不明白她悶悶不樂的原因。

“對啊，已經這么晚了，蘇大娘怎么沒有來找袖兒呢？”韓平逸突然想到了這個很不尋常的問題。要知道蘇順跟蘇夫人對這個女兒可是寶貝得很。尤其是蘇夫人，平日里蘇妍袖跟他們一起出門去玩的時候都會千叮嚀萬囑咐的，還要他們一定在太陽下山之前歸家。稍微晚一點就會看到她站在橋頭焦急地左顧右盼著。然而今天天都黑下來了，卻怎么沒見她出來呢？

“是啊，不止是蘇大伯跟蘇大娘，還有我們的爹娘都沒有……”韓平逸的話提醒了楚懷，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盡管有些奇怪，他卻還是覺得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也許是蘇大伯跟大娘突然有什么事走不開。我們三個人又是經常在一起玩，從來都沒有出過什么問題，所以他們也就放心了。”

“是這樣嗎？我怎么覺得跟今天那個奇怪的叔叔有關呢？”聽了楚懷的話，蘇妍袖終于抬起了頭，心結卻還是沒有解開。她望著楚懷，憂心忡忡地問道：“楚哥哥你說，爹娘是不是不打算要袖兒了？是不是要把袖兒送給別人了？”說著說著，蘇妍袖的眼睛立馬紅了一圈。

“怎么會呢？袖兒別亂想！”楚懷連忙拍了拍蘇妍袖的肩膀，安慰道：“我們這就送你回去，等回到家就沒事了。來，走吧。”說完，便起身想拉起她。

“才不是亂想呢！早上的時候就覺得爹娘不對勁了，現在這么晚了又沒有來接袖兒，肯定是不要袖兒了，肯定是！”蘇妍袖一個側身，讓楚懷的手落了個空，繼續堅持著自己小小世界里的胡亂揣測。

“這……平兒……”楚懷已經黔驢技窮，不知道該怎么繼續勸下去，只好求助于韓平逸。豈料不知什么時候開始，韓平逸也是心事重重地對著河面發起了呆，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他只好走到韓平逸身邊，蹲下，在他耳邊叫道：“平兒！”

“啊？什么？”這突如其來的叫喚聲嚇了韓平逸一大跳，脫口而出了這句話。楚懷沒有開口說什么，眼神跳過韓平逸，伸手指了指氣鼓鼓的蘇妍袖，眼中滿是無奈與不知所措。

韓平逸這才發現蘇妍袖的眼眶通紅通紅的，像是哭過一樣，心一下子揪了起來，對自己的出神更是自責不已。其實他不是沒有聽到蘇妍袖的話，只是在聽到她提及那位奇怪又神秘的“叔叔”時，不由得就想起了她在山谷里的那段敘述。

今天他們三家的大人又都像約好了似的，一個都沒有出現。他跟楚懷是男孩子，楚懷又多少會些拳腳功夫，不怎么擔心倒也說得過去。可蘇妍袖是女孩子呀，就算是跟他們在一起，蘇夫人也不可能這么放心。其中肯定有什么事情是他們不知道的，甚至是大人們故意隱瞞的。

當然，他倒沒有認為是蘇順跟蘇夫人要把蘇妍袖送給別人這么荒唐，畢竟血濃于水嘛。想到這里，韓平逸掰著蘇妍袖的肩膀，讓她側坐著面向自己這邊，望著她的眼睛，微笑著勸慰道：“袖兒，蘇大伯跟大娘那么疼你，怎么舍得把你送給別人呢？再說了，不只是他們，我跟楚哥哥的爹娘也沒有來找我們啊。難不成他們也不要我們了嗎？”

“就是就是，袖兒，平兒說的對。我們啊還是先回家看看吧。”韓平逸的話剛一說完，楚懷便是連忙附和到，心里對韓平逸說服力的佩服瞬間又提升了好幾分。

“嗯……那好吧。”韓平逸簡簡單單的那一句話，蘇妍袖覺得將信將疑的同時也覺得很有道理，想了一小會兒之后便也同意了。

韓平逸滿心歡喜，沒有再多想什么。蘇妍袖則是一心急著回家探個究竟，以求安心。而楚懷雖然如釋重負，卻沒有即刻跟上，而是慢慢走在二人身后，看著他們并肩而行的背影，心中很是失落：看樣子，在蘇妍袖的心中，韓平逸終究比自己值得信任。即便是利用她的懵懂許下了那個“他為王她便為后”的承諾，日后怕也只會被當成幼時無知的戲言罷了。

不過楚懷并沒有完全失去信心。因為轉念一想，對于如今的他們而言，未來還遙遠，遙遠到其中的變數無窮無盡。他覺著自己只要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努力，終有一日，蘇妍袖會明白的。想到這里，楚懷的心情又有了好轉，便是大步上前，走到了蘇妍袖的身邊。三個小小的身影在這條寂寥的街道上并排朝著蘇家走去。

與此同時，地處偏僻西郊、本應只有蘇順夫婦二人的蘇家祖屋內，竟然有三男三女六個人圍桌而坐。除卻蘇順夫婦，其余四人中有一男一女都是雜貨攤販的裝扮，而剩下的那一對，身上則都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文雅書卷氣。借著桌上搖曳的燭火可以看到他們個個神色嚴峻，像是正在商量著什么機密大事。然而，白天蘇順帶回來的那位神秘男子并不在其中。

“我們苦苦隱瞞了這么久，就是在等這一天。接下來，不管是福是禍，大家都要做好面對一切的準備。”說話的是蘇順。他的神色除了嚴峻，還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悲壯，與平日里低眉順眼的他簡直判若兩人。其他人的表情也是大同小異。死亡對于他們而言，似乎不是終結，而是一種期待已久的解脫。

“好了，事情就這樣定了。大家先回去吧。這么晚了，孩子們應該也快回來了。”待眾人點頭表態完之后，蘇夫人明顯松了一口氣，換上了一副尋常又親切的笑容，說到。

眾人也是轉換回了各自平日里慣于扮演的角色，就像今晚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鄰里之間串門這么簡單而已。剛才那種壓抑嚴肅的氛圍一下子就無跡可尋了。待蘇順夫婦起身，朝屋子大門方向走去時，眾人也緊隨其后，想著回家之后對各自孩子的說辭。

“啊！”不料屋子大門剛一被打開，眾人連半步都未來得及踏出，便聽得一聲尖銳的喊聲劃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