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過白晝至，意味著宋恤民又要離開了。短暫的相聚之后便是遙遙無期的別離，趙茹月雖是極為通曉事理地沒有表現出來，宋恤民還是一眼便看出妻子心情。自從成親后，聚少離多的日子早已成了家常便飯，他心中又何曾坦然過？奈何身為一軍之將領，又如何能只顧自己依依不舍家中嬌妻，卻忘了這天下還有無數的人也飽受離別之苦呢？

“阿月，對不起！”宋恤民抱歉地望著趙茹月，心中五味雜陳地說到。

“這沒來由的，道什么歉啊？”趙茹月微微一愣，隨即裝傻充愣地笑問到。

“這些年是我宋恤民有愧于你。而接下來的日子，這三個孩子又要麻煩你了。”宋恤民卻沒有因為趙茹月的故作輕松而好受半分。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妻子的手，那原本就沒有舒展開的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

“你我既是夫妻，自當禍福與共，哪來什么誰虧欠誰呢？”趙茹月反握住宋恤民的手，寬慰道：“再說了，有這三個孩子在我身邊，多少能彌補一些蝶芯不在我身邊的遺憾。對我來說也是美事一樁。倒是你，在外面打拼廝殺的，萬事都要小心才是！”

“誒，知道，我知道。”聽著趙茹月言淺情深的話語，宋恤民的聲音中帶上了哽咽，無法多言，只拍了拍妻子的手，笑著應允到。繼而依依不舍地告了別：“那，我走了。”

趙茹月心中酸澀口中難言，卻依舊微笑著點了點頭，松開了宋恤民的手。她知道，在宋家村甚至在當今的天下，有著無數與她命運相同的女子，都曾經或是正在又或者即將面臨這一幕。因此，她愿意盡己所能地讓丈夫安心離開，早點結束這紛亂的戰局。只有天下安定了，這樣不知碾碎多少人心的生生別離才能減少，進而避免。

“宋叔叔，請等一下。”待趙茹月將宋恤民送到院子里的時候，一聲稍顯稚嫩的男音在他們身后響了起來。二人停步轉身，便看到背著包袱的楚懷從屋子里沖了出來。而韓平逸跟蘇妍袖則跟跑在他的身后。

“懷兒，你這是……”看著這樣的楚懷，宋恤民心中已猜到大概，卻是沒有完全肯定，便是出言詢問到。

楚懷沒有馬上回答宋恤民的問題，而是“噗通”一聲跪在了他跟前。宋恤民跟趙茹月剛想要上前扶起他，卻只見他雙手抱拳，懇切地請求道：“宋叔叔，請您帶著懷兒一起走吧。懷兒想要從軍！”

楚懷的話坐實了宋恤民的想法。他與趙茹月互望了一眼，繼而說道：“懷兒，我知道你勇氣可嘉。只是你還年幼，未到從軍的年紀。還是現在家中住著，三年之后再來軍中找我吧。”說完，便要扶起楚懷。

楚懷卻是固執地硬是不愿起身，還對著宋恤民磕了一個響頭，繼續懇求道：“宋叔叔，我知道這樣不合規矩，只是天下之興亡早非一家之事。懷兒雖只有十二歲，卻也是自小習武，若是進得軍中，絕不會給大家添麻煩的。而且，”說到這里，楚懷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韓平逸跟蘇妍袖，才轉過來繼續說道：

“殺父弒母之仇不共戴天，為人子女者不可不報。平兒與袖兒還不足以擔此重任，懷兒愿意前往軍中歷練，懇請宋叔叔應允。否則，懷兒寧愿就此長跪不起！”說完，楚懷對著宋恤民又是磕了一個響頭。這一下，他的額頭上出現了一個個紅紅的血印子，足見他用的力道之大。

聽得楚懷那番決絕的話語，又見得他受了傷，趙茹月心中著實不忍，便對著宋恤民說道：“恤民，你就答應了懷兒吧。沙場雖然兇險萬分，但是懷兒年紀尚幼，還不足以上前陣殺敵，留在營中也算安全。就讓他跟著你出去見識見識吧。至于平兒跟袖兒，暫且就留在宋家村，等時機成熟了，自會有相見之日。”

宋恤民原本還有些猶豫，但在趙茹月這番話中有話卻是合情合理的遣詞下，也不得不點頭同意了。他俯身扶起楚懷，正色道：“懷兒，我可以答應你。但是一旦進入軍中，我對你便會一視同仁。人前人后你都必須稱我為‘主帥’。軍法等也必須恪守。一旦有所觸犯，絕不會因你年幼而有所姑息。還有，很多時候真的打起仗來，我未必有閑暇顧及得上你，生死皆在一線之間。懷兒，你真的想好了嗎？”

站起身來的楚懷并沒有被宋恤民的這番話給嚇唬到，反而表現得更為堅決，連稱呼都立馬改變了：“啟稟主帥，楚懷都想好了，絕不后悔！”

聞言，宋恤民的臉上露出了贊許的神色。他拍著楚懷的肩膀，欣慰地笑道：“好，這才是楚家的好男兒！”繼而又望了一眼韓平逸跟蘇妍袖，說道：“去跟平兒、袖兒道個別，我們就出發了。”

楚懷聽話地點了點頭，轉身朝韓平逸跟蘇妍袖走去。他們三個前不久還無憂無慮地玩在一起，卻在一夕之間，生活全被改變了不說，如今還要面對這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的分別。

“楚哥哥，你真的要離開我跟平哥哥了嗎？”眼眶通紅的蘇妍袖嘟著小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在楚懷的心中，自然也不想跟這兩個自幼便在一起長大的伙伴分開，但是從軍的決定也是在深思熟慮后才做出的，他一點都不后悔。他相信，只有這樣才能找到那個他們共同的敵人。也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地有機會替雙親報仇雪恨。

“袖兒，我們只是暫時的分開，很快就可以再見面的。你在這里，要聽平哥哥和大嬸的話。還有，不要忘記那天在山谷里我說過的那些話。等我回來！”楚懷也深知這一別便是歸期遙遙，他怕是沒有時間待在蘇妍袖身邊好好努力下去了。只是他還是希望在將來的某一天，她不會把那些從前的話當做玩笑。

“嗯，楚哥哥你不用擔心我，我一定會乖乖的，絕對不會闖禍。”蘇妍袖鼻尖一陣發酸，用力地點了點頭，說出的話卻一如既往的孩子氣。楚懷話中的深意她絲毫沒有覺察到。

楚懷心中暗自苦笑，隨即望向了旁邊的韓平逸，說道：“平兒，你從小就比我聰明，很多時候我惹袖兒不開心了，只有你才能逗她開懷一笑。我離開以后，你就更要好好照顧她了。”

“放心吧，楚哥哥，我定當拼盡全力保護袖兒周全。還有，我一定會去軍中找你，你要好好保護自己！”韓平逸雖是了解楚懷的心思，卻也無能為力，只得點了點頭，信誓旦旦地定下了一個約定。

楚懷沒有再說什么，只笑著點了點頭，便走到了趙茹月的跟前，行了一個拜別的大禮后，即是跟著宋恤民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之后的年歲中，不時回憶起往事的楚懷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如果一開始便知道這次的離別會在他、韓平逸以及蘇妍袖的生命中衍生出那么多的波折，他還會不會如今日這般堅決，這般義無反顧？還會不會單獨把蘇妍袖留在韓平逸的身邊？

自然，他從來就不曾得到過答案。很多事在當時都是勢在必行，所有的勢在必行都是出于無可奈何。既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哪怕重來無數次，結局怕是也不會改變吧。

白駒過隙，楚懷跟著宋恤民離開一轉眼便已有三個月的光景了。眾人只能從偶爾收到自前線寄來的家書中知曉大軍的狀況。也了解到這楚懷雖年幼，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再加上有軍隊的專門訓練武藝更是大有長進。想是不出幾年，便可獨當一面了。而這段時間，蘇妍袖跟韓平逸在宋家村過得也不錯。

宋恤民與趙茹月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名叫宋蝶芯，卻是自幼不在身邊。因此，對能承歡膝下的韓平逸跟蘇妍袖趙茹月自是格外地疼愛有加，視如己出。日子雖然清貧，卻是其樂融融。而且，在趙茹月的悉心照料下，蘇妍袖心中失去雙親的創傷漸漸得到了治愈，性格也回到了往常的古靈精怪、天真活潑。盡管還會時不時地闖些小禍，惹出許多的笑話，蘇妍袖卻也因此成為了整個宋家村人見人愛的開心果。

而在這暫時平靜的宋家村里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韓平逸便將更多的心思放到了讀書上，學識日益長進的同時，原本就溫和的性子也變得更為溫潤，待人極為親善，讓他無論是在大人面前還是在孩子群中都很討喜。當然，他最疼愛的還是那個調皮的袖兒妹妹。而隨著年齡的增長，這樣的寵溺不但有增無減，還在悄然滋長演變成別樣的情愫。

比起外面的血雨腥風，這樣靜謐安和的日子已算得上千萬倍的幸福了。稚嫩的青梅年華打馬而過，一晃便是五年的光陰匆匆流逝。這一年，蘇妍袖十二，韓平逸十五。他們自然也不會忘記，身在異地的楚懷，十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