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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7評論第1章
孫府
卻說迎春辭了賈母與邢、王二夫人,含淚與姐妹們告別,隨了孫紹祖的來人出了賈府。
坐在車轎里,迎春回望賈府的匾額慢慢遠去,往昔的歡聲笑語也漸漸遠去了,迎接她的一切,已不再熟悉。她懷想昔日園中無憂無慮的日子,雖是不遂人愿,卻也是溫暖的回憶。那時她房里的丫頭們反在她頭上,她也只是手捧《太上感應篇》而不聞不問。終是有惱,也好過如今很多多。她只想著“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即便她沒做過大善,卻實實地從未施過小惡,為什么要受孫紹祖的欺凌?
想到回府面對孫紹祖,她的身子一機靈。心中懼怕這一去,不知情形如何,再回娘家又是何時,就這樣前思后想著,進了孫府。
步履遲疑著走過正廳,微抬頭看孫紹祖正坐在桌旁,悠閑飲茶,桌子另一側是他的小妾紅姍,紅姍一身的花紅柳綠,錦衣華服,裹著纖細身子,仰著頭,迎春感到看到了她的鼻孔。
迎春面上一楞,心中墜墜,先怯了步。她尋思著孫紹祖如何今日回來得早?往日都要夜半,才一身酒臭氣,搖晃著回府。
耳聽紅姍嬌嗲的聲音,迎春眉頭一皺,欲低頭急急避過,又猶豫應上前問訊,免失了禮數,招了孫紹祖是非,少不了一番打罵。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之際,孫紹祖轉過頭來,一面捏著紅姍的手,一面斜眼瞧迎春,原本掛著笑容的臉如翻書般變得冰冷道:“回去一趟,又拿出小姐架子了,見了夫君也不問一聲,你們賈府就是這樣教養你的?”
聽到孫紹祖生硬的聲音,迎春心里先一提,臉上浮起懼意,十分無奈,只得挨進門來,忐忑地與孫紹祖問過。
孫紹祖換了個姿勢,不耐道:“怎么一去就這么多天,還要人幾次來請,才能回來。我還以為你不想回來了呢?不回來了,倒也省心。”
眼神不經意間瞥向迎春,見她沉靜,溫柔,面容白皙,許是回娘家心順,氣色較在孫家要好。孫紹祖微微松口氣。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藏在眼角,轉瞬即逝。
迎春低著頭,低著聲音道:“多聚了幾日,耽擱了。”
紅姍嬌滴滴對孫紹祖道:“老爺,你聽她說話,就這樣蚊子似的聲音,誰聽得見呢?還以為她懶得搭理您呢?”
孫紹祖面上一頓,加重了語氣道:“聽見沒有,你裝什么大家閨秀,這家里我說得算。”
那孫紹祖心里也窩著一肚子火,論輩份,他長迎春一輩,與賈赦同輩份。賈赦用了他的銀子,欠著不還,卻把女兒硬塞給他做妻室,這讓他心思無法回轉過來,于賈赦無計可施,只盡管把氣撒在迎春身上。
其實他對迎春并不厭煩,只是要他接受這個娘子,他做不到。
迎春進門前止住的淚,此時又不睜氣里涌上來,強忍著點下頭。
孫紹祖瞥一眼紅姍,這女子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孫紹祖斥道:“要你大聲,你聽不懂嗎?”
走上前來,伸手抬起迎春的下頜。迎春只得抬淚眼與他面對,眼淚卻是一串串落下來。
這樣一張溫柔可親的面容,腮凝新荔,鼻膩鵝脂。孫紹祖但覺心里有一種感覺,想伸手為她拭淚。隨即驚覺,氣惱方才他心底對迎春的軟弱,一狠心用力推開迎春。
迎春踉蹌退后,跌坐在地上,除了隱忍的低低的啜泣聲,再無一語。
孫紹祖轉身不去看她十分無助的樣子,惱她一味的懦弱與順從,背身狠狠說道:“回房吧,今天我不想再看到你。”
迎春顧不得下頜痛,抬起頭,有些驚異他這樣輕易放過她,半晌無語。
孫紹祖沒有回身道:“再不走,我要改主意了。”
迎春忙不迭爬起來,伸手搭著跑過來扶她的繡桔的手,起身踉蹌著匆匆出門。回房里坐在床上,猶是驚魂未定,半天回不了神。直哭了半個時辰,方下床來吩咐繡桔打水洗臉。
那廂孫紹祖呆坐下,不知自己這一日因何坐在這里,往日一早就出門會友,或是去北靜王府當職,不見蹤影。恰巧今天休假在家,一早打發人去接迎春,他就坐在這里,與紅姍說笑著,眼睛卻不時地望著門外,耳聽著開門聲音。
紅姍不管孫紹祖在想什么,轉過來,身子貼上來道:“老爺不要和她生氣了,她木頭人一個,就會惹老爺生氣。老爺,你看我是不是該添首飾了,這些人家戴夠了。”
孫紹祖忍著心里的不耐煩,道:“你也學學人家的樣子,不戴什么首飾,也一樣看得過去。”
紅姍撇撇嘴,委屈起來,眼淚作勢就要落下來。
孫紹祖見了紅姍眼圈一紅,眼欲滴淚,似是受了極大委屈,知道她又要開臺唱戲,心中厭惡,抬腿走出去。
只氣得紅姍望著他的背影,跳著腳罵孫紹祖。罵一陣,該罵的人聽不見,她便招招搖搖地去尋迎春的晦氣。
迎春剛洗凈臉,聽見她人未到聲先聞,只有把惱放在心底,坐在房里,靜靜不動,任紅姍指手劃腳在她耳邊聒噪。
“受辱不怨,受寵若驚,施恩不求報,與人不追悔。”迎春心底默念《太上感應篇》字字句句。
“所謂善人,人皆敬之,天道佑之,福祿隨之,眾邪遠之,神靈衛之,所作必成,神仙可冀。”
看著紅姍飛動的兩片紅唇,迎春忽然暗想,她會是怎樣的結局呢?
不由有些走神,心思飛回到賈府,大觀園里,姐妹們有說有笑,談詩論畫的日子。
變遷如隔世,讓她措手不及,難道這就是她的命,漫漫歲月,守著寂寞而悲涼?
——賈府
且說賈府里黛玉眾姐妹與迎春異常親熱了幾日,覺得似是回了從前園中姐妹歡聚齊樂的日子,不由心底舒去了多日來的沉悶,可未過多時,孫府的仆人便來接迎春回府,姐妹們看迎春不情不愿地出門,含悲忍淚回孫家,一步幾回頭,那情形不似新婚回夫家,竟如去赴苦刑一般,不免回來唏噓一番。
黛玉看迎春清瘦的背影遠去,心底便也感受到一分哀怨,許久散不去。
郁郁地在屋中弄了一回墨,黛玉執起筆來凝神半晌,又空空放下,因思及迎春嫁了的事,心中不勝悲哀。自己念一番為什么女兒大了非得要出嫁?亦不知日后自己何去何從,是否真的似落花飛去無蹤,繡閣人空去。
府中姐妹間說說笑笑也不似從前了,自抄撿園子后,心里便平添了些哀愁,園子里也冷清了許多。如今寶釵出了園子,雖不是再不回來的,來來去去相隔,倒倦了人,也生分了。
迎春嫁了,自己素日雖與迎春沒甚來往,待這見不到了的時候,也未免悲酸了起來,眼圈兒漸漸紅了。
紫鵑原是在旁邊顧弄暖爐子,秋意漸生,天兒越發的涼了,她恐黛玉身子受不住,便把暖爐都弄好放進來。這邊黛玉細細嗚咽喘息之聲,好不悲涼,便知是迎春一事了,且放下手頭的活,對黛玉道:“姑娘別傷心了,正是風涼的時候,仔細生了病去。”
見黛玉猶自悲泣,便道:“二姑娘的事,姑娘也別多想了。人各有命,奈何不得的。我如今就想著姑娘的親事,巴望著老太太能尋個知冷知熱的。最好姑娘不出這府,還是在這園子里呆著的。”
若黛玉真能嫁給寶二爺,兩人知心知意的才好,可是,看如今太太的意思,有些事她連老太太也是先斬后奏的,太太心里越發的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的,雖然臉面上還是恭恭敬敬的。
紫娟心中嘆息一聲,有情人難成眷屬,到時沒了姑娘相伴的寶二爺,會是什么情形呢?
黛玉聽出紫娟話外之音,便把紫娟當日試玉之事想起,寶玉一番癡心盡顯于人前,不由俊臉發紅,再想到紫娟為她的事求到薛姨媽,薛姨媽卻是明明白白的拒絕,心中大窘。
黛玉正色道:“紫娟妹妹,我一向待你如自家姐妹,你也一心一意待我。但凡你說的有理的事,我都依你。只是寶玉之事,你莫想錯了才是。如今我與寶玉都長大了,當知避嫌。”
想那林黛玉只當賈寶玉是個知心的,卻從未有過非分之想,反倒被有此心之人笑了去,真可笑可嘆。
“從前我不懂婚嫁之事,任鳳嫂子與寶姐姐開玩笑于我,卻不知維護我女兒家清譽。如今我已及妍,寶玉也成丁,再不知些避諱,有心人便要坐實你家姑娘存了此心,拿此事做文章,讓外祖母顏面盡失,我還有何顏面再存于世。”
紫娟把暖爐在房中放好,娟好的臉陷入沉思,自家姑娘雖說與二爺自小玩大,比別人親密,卻一向自重,近年來更是與二爺守禮,二爺但凡有半分不敬之語,姑娘都要與他著惱,并一再告誡她與雪雁、春纖,遠著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