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哽咽起來,眼淚一串串落下來。而她的女兒本也該和賈家的女兒一樣過著輕松無憂的日子的。
其實薛氏母女在賈府里如在自已家般自在,除了門上的匾額是“榮國府”,無人能看出她們不是賈府里人。
薛姨媽又道:“媽媽也想你能過得輕松自在,平日寫寫詩,和姐妹們聚聚,可咱家不行啊。是媽媽是不好,讓你受委屈,現在連你嫂子那種人都把你看輕了。現在媽媽唯一的心事,就是讓你嫁個可心如意的人家。”
寶釵環了薛姨媽已不再硬挺的腰身,微微一笑撒嬌道:“媽媽別說這些,我不委屈的。想那侯府小姐史湘云不是也做活做到半夜呢,何況我們家呢。媽媽帶我們在賈府住,已是讓我見了我們這種人家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的人與事情。女兒真的很開心。”
寶釵強忍住眼淚,不想讓她媽媽因她的事而煩心。
薛姨媽撫著寶釵的秀發,見女兒撒嬌之態,心頭一暖,點頭抹掉眼淚。但她心里想的卻與寶釵不同,她只道如今姐夫賈政升官,賈家還能興旺起來,如果寶釵能嫁進賈府,她這做媽媽的這一步就走的對。夏金桂說得對,寶釵若能嫁得了寶玉,不只寶釵一生無憂,她也不用操心寶釵會受婆婆的氣,而薛家也能跟著好起來。自己家現在花費這點算什么,將來回來的多的去。最最主要的是寶釵終身有靠。
因思著,心中便如開了百花一般,只要能與賈家關系不斷,總是有好處的。再說還有她姐姐王夫人呢。
而寶釵與媽媽表明了心跡,心里稍有些失落。她一向心高氣傲,雖然她上下和氣,卻容不得別人侵犯她的尊嚴的,她定要嫁一個門第高于賈寶玉的人,“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況且等級觀念根深蒂固的她,怎么容忍自己居于人下?
這一切還要仰仗姨媽才是,想起答應為寶玉寫功課之事,翻出往日繡的富貴牡丹圖,舉在眼前看過,心里覺得滿意,便急著要去怡紅院,于是起身梳洗打扮一番,不顧天近黃昏,喚了香菱提燈跟著,二人晃到園子里來。
薛寶釵與薛姨媽母女談心后,帶了賀禮,不顧天近黃昏,喚了香菱提燈跟著,二人晃到園子里來。
剛進園門,但見夕陽西下,余輝映紅了云朵,天邊火紅一片,煞是好看;樹影斑駁、搖曳,空氣中有著潮濕的味道,混著草葉香。
而大觀園里大紅燈籠高掛,紅彤彤,亮閃閃,一派喜氣盈盈。
人也不由不被喜氣感染,寶釵即忘掉家中的吵鬧,臉色恢復平靜,一如往日般寬容大度。
心中便想到未來,若能借著賈家的旺勢,謀一門好親事,薛家也跟著好起來,改換門庭,將來也是這等人前顯耀,門前車馬來往,眾人圍繞著,方是自己一生愿望,也不負自己一身好修養。
二人沿大路走來,本該在岔路處向右轉往怡紅院走去,寶釵卻看見大路盡頭,岔路處左側的小徑上,有一人向這兒走來。在紅燈籠的光環下,那人昂首抬頭,眼睛四下瞟著,腳步匆匆正從瀟湘館的方向走來。
寶釵眼尖,早認出那人是林紅玉,心思稍一轉,便立時想道是鳳姐派她為林黛玉送了東西過去。
那薛寶釵最是有心之人,心細如發,對賈府里諸人的脾氣稟性,性情喜好,無一不曉,無一不知。對這林紅玉為人,自是清清楚楚。
薛寶釵原是以一顆善心待人,是心中有佛則見佛之人!
當年她與林紅玉不過有過幾面之緣,聽過幾次她的聲音,她已品出林紅玉,即小紅,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鉆古怪東西。兼聽到她們的私傳手帕之事,是有違婦德之事,非光明正大之人。在寶釵心里,從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盜的人,心機都不錯。尤其像林紅玉這等人,萬萬不能得罪,需維護著,若讓小紅知道了她偷聽了她們的短兒,少不得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墻,什么事做不出來。如此不但生事,而且她的名聲豈不是被她累了,還沒趣。
其實那滴翠亭之事,林紅玉與墜兒只道是林黛玉偷聽了去,并不疑她,況且府里人都認定寶釵是寬厚平和之人,不會做出對寶釵不利的言行來,可薛寶釵仍然不敢大意。
因而寶釵放慢了腳步,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香菱說著話,令人看不出她是在特意等林紅玉走過來。
那香菱是一根筋的人,不疑有他,以為寶釵這一日來往奔波于榮府與薛家這間,免不了累到,因而也走慢下來。
林紅玉頃刻間就到了眼前,心事重重的樣子,只顧走路,幾乎撞上香菱。
寶釵扶她站穩,笑道:“你急匆匆的,也不看著路。”
林紅玉這才注意是寶釵從大道緩緩走來,少不得上前見禮,笑迎道:“小紅見過寶姑娘。”
寶釵微點笑頭淡然道:“你是打林妹妹那里過來,送東西給林妹妹嗎?”
林紅玉笑道:“我們奶奶生怕林姑娘那里缺了什么,打發著我來問一聲,順便給林姑娘帶些小玩意兒。”
寶釵堆出笑容道:“你也夠辛苦的,鳳丫頭那里除了一個平兒丫頭,就是你跑前跑后的了。”
回首對香菱道:“把那個翡翠扇墜兒賞了小紅。”
香菱自隨身帶的錦囊內取了翡翠扇墜,送與小紅。
小紅千恩萬謝的接了。心中想道:寶姑娘真是大方,將來若做了寶二奶奶,我們下人就有福了。我媽媽她們都還記著寶姑娘那年管園子給她們帶來的好處呢,雖然并不多,可見她心里有她們。這府里哪個不說寶姑娘比太太、璉二奶奶還強呢?只怕寶姑娘將來有老太太那么大的福氣呢?
腦中閃過一念,隨即笑容滿面道:“有小紅能做的,寶姑娘盡管吩咐我就是了,小紅頭拱地給您辦到。”
寶釵拍她的肩微一笑,那份高貴、寬厚、近人,極讓人信任。
隨后三人分開,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走去。
寶釵心中暗自道:小紅跟著鳳丫頭,看風使舵的本事學到家了。只怕她那心里做著下一步的打算吧。好像她已經有了主意。
暗暗一笑,寶釵款款來到怡紅院,叫了門,笑著走進門來。
——怡紅院
寶玉那邊前腳剛剛從老太太房里溜出來,回到怡紅院,寶釵后腳就跟了來。
開門的是秋紋,若在平時,定有晴雯陰不陰、陽不陽的諷刺一番,弄得寶釵沒臉,雖不計較,心里到底不舒服。這時睛雯已不在,王夫人眼中一根刺去了。怡紅院里全是襲人看著順心順眼的人,襲人和寶釵稟性相投,自然是一團和氣,寶釵極覺舒心。
而對于金釧、晴雯、尤二姐及尤三姐等人的不幸,寶釵心中絲毫不起任何漣漪,她自有她的道理,一切皆因果,是她們咎由自取的,不值得為她們傷感。且與她無關的人與事,她本是不想多問多說的。若不是姨媽與自己媽媽傷心掉淚,她必不會表露她的看法。
秋紋打眼見了寶姑娘,忙“哎”向房里喊道:“寶二爺,寶姑娘來了。”自已隨后跟進來,去端茶倒水。
這秋紋幾人都是襲人教出來的,心里同襲人一樣,存著將來寶釵為寶二奶奶的心思,寶釵寬容、仁和,必容她們,她們自己也早日升了作鳳凰去,因此見了寶釵特別殷勤。那秋紋平日里常怨自己沒有出頭之日,從來都是襲人、麝月圍著寶姑娘,這日可趕上她們到別院子里逛去,自己好不容易能服務一回。
寶釵徑直走進寶玉內室,寶玉正歪在床上仰面歇著,扭身見了寶釵,坐起身來笑道:“寶姐姐又來了。”
寶釵坐在椅子上,含笑看著秋紋為她斟上茶,端起杯來悠悠飲著茶,笑道:“趕得早不如趕得巧。”
原來下午寶釵便來過,只是寶玉去了黛玉處,自己呆了沒趣,便匆匆走了,這會兒又來了。
寶玉卻不知此事,便笑問道:“寶姐姐此話何意?”
寶釵因聽他說個“又”字,心里大不情愿,以為已經知道自己來之事,便道:“你豈是不知道的,現在又裝愚!”
寶玉更是不明所以,便笑道:“寶玉當真不知,好姐姐告訴我吧。”走來坐在雕花木桌的另一側,一只手自然地放在桌子上。
寶釵到現在方才心滿意足,又看到寶玉,心里早歡喜起來,不甚在意了,忽看見寶玉腕上長長的一道劃痕,便一把拉過他的手來看。寶玉忙抽回來,寶釵問道:“怎么弄的?”
寶玉便有些迷茫,暗道,自見寶姐姐時,她已及笄,因何她從不避諱?而她一向以端莊自持的。林妹妹倒總是避著我。天色這樣晚,林妹妹都要閉門不讓我進了,寶姐姐還可出門來我這兒。若不是她神態大方,真讓人疑她。嘴上說道:“白天玩劃得,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