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本傾城(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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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30評論第1章 進門便休(1)
一
西秦建元十年元月十八,鍄京發生了一件大事:舉城百姓傾城而出,大街小巷,人頭攢動,皆圍觀于市,看一場皇族婚禮,也許,還是一場轟動天下的鬧劇——秦帝膝下最俱才華的晉王殿下拓拔弘,婚娶鎮南王府甥小姐慕傾城。
這原是佳話,可偏偏他們是兩個極端:
一個是才冠京華、謀略蓋世的俊公子,名滿天下;一個是自幼容貌盡毀、閉鎖于戶的私生小姐,落魄失寵于王府。
論門第,這婚事,鎮南王府高攀;論相貌,慕小姐無才無貌,實在配不上俱有天下三公子之稱的拓拔弘,最最重要的是,她是見不得人的私生女。
四殿下極度不滿這婚事,但是,這婚事是十幾年前由太皇太后臨終時親口指下的,退婚不成,殿下只能借著替皇太妃守孝之名,一拖再拖,一晃便是四年,無端端就把一個妙齡少女熬成了“老姑娘”。
如今孝期已滿,不久之前皇上已下旨令他們完婚。
可誰都知道,這婚事成不了:人家四殿下有心儀的姑娘,正妃之位怎么可能留給一個無才無德的無鹽女子?
已有小道消息傳出,說今日晉王會讓慕家這位小姐,原轎來原轎回。
如今,這滿大街的人,趕著集的聚在一起,一是想看看慕家九小姐,到底丑成了什么樣;這二,所有人都在好奇:四殿下會如何把這個想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女子,掃地下堂。
沒有迎親隊伍,氣勢巍然的晉王府,不僅沒有張燈結彩,正門還緊閉,甲革披身的侍衛們,手執金戈,護在高高的朱門高階之前,云集的百姓三五成群,圍站在王府緋墻邊的樹蔭后,看著這一場即將上演的好戲。
按著嫁娶之禮,新郎倌應射轎立威,扶新人下轎,可今日的新娘子,自不會有這樣的待遇。
喜慶的花轎落地后,跟在花轎旁臉上露著難堪之色的媒婆干笑著去扶新娘子下轎,周遭圍觀的人群中立即發出嘖嘖之聲。
有人在嘲笑:“天下怎就有這等不知羞恥的女子,晉王殿下都不要她了,她居然還能厚著臉皮自己送上門!”
也有人在嘆:“好一個可憐的女子……人家輕你賤你,你就該自重,如此自找罪受,何苦!”
碎碎叨叨的話,就像一根根鋒利的針,毫不留情的漫天而起。
這話,落云姑聽在耳里,心痛如絞,黯然的看著蓋頭下的小姐,只希望晉王別那么絕情,真讓小姐成為笑柄。
下轎時,她忍不住附到小姐耳邊,悲涼的低勸:“小姐,晉王失禮,不如我們……”
蔥白的小手輕輕的拍了拍云姑的手背,似在告訴她:沒關系,一切有我!
云姑恍惚了一下,有點奇怪,膽小的小姐今天有點反常。
二
其實坐在花轎里的人,并不是慕傾城,她姓金,單名一個“凌”字,乃是慕傾城的好姐妹,這是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女子,她的現身,即將在西秦國境內掀起一場場難以預測的風暴。
緩緩走下花轎,金凌將纖秀的背脊骨挺的筆直,一個紅蓋頭掩去了她的音容笑貌,沒有人看到,她的唇角,含著幾分淡淡嘲弄。
“真是給臉不要臉,前兒個不是跟你說了嗎?別自取其辱的送親上門,趁早退了這婚事。四哥的王妃,可不是你能當得起的,你偏不聽,偏要來自尋死路,好,這是你自找的……來人,將他們亂棒打出王府街!往死里打,天塌下來,本王頂著!”
拓跋桓,秦帝六子,今年十四,是西秦王朝出了名的二世祖,但聽得他話音一落,便有無數侍衛執兵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出,囂張的踢翻陪嫁之物,強行要將送嫁之人驅逐。
這一鬧,引來一片躁動驚叫,旁觀之人皆慌忙躲避。
只那一團火紅的身影,如磐石般屹立中央,渾然不動。
云姑扶著她,氣的渾身發顫,恨恨的盯著高階之上穿著錦袍的俊美少年帶,直叫:
“這門親事是太后娘娘訂的,也是貴妃娘娘親口答應的,你們怎么可以這樣……實在是欺人太甚……”
“打的就是你們這種貪慕虛榮的賤奴!”
伴著一聲喝斥,那人飛身一腳,將地上的一件陪嫁器什騰空踢過來。
云姑一駭,忙給小姐擋下,“砰”一下砸到頭,頓時血流如注!
“還不走!不走,打得你們滿地找牙!”
云姑聽著,悲愴直呼:“小姐……我們,避避吧……”
“別怕,天子腳下,他若仗勢欺壓,國法不容情!”
金凌開口中說話,聲音,若空谷的百靈,清脆靈透,聲線則不高不低,卻能穩穩的傳進每個人的耳朵。
拓跋桓微一怔,這聲音和那天聽到的有點兩樣!
云姑也一呆。
隔著那紅紅的頭蓋,巡聲覓人,金凌面向拓跋桓,聲音再度揚起:
“六殿下,今日我慕傾城奉旨來嫁,你卻肆意鬧事,阻撓完婚,眾目睽睽之下,毆人壞物,殿下,天理昭昭,國之法紀何在?”
雖身處窘境,去流露著一身的淡定從容。
拓跋桓臉上頓時一辣,怎么也沒想到那個怯懦的丫頭竟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拉出已故的太皇太后來壓他,如此理直氣壯,一句話,竟把他逼的全沒了底氣。他不由得一惱,黑著臉凌空就打了一鞭過來。
云姑撲救:“別打我家小姐!”
原以為會被打一個皮開肉綻,不想,那一鞭沒有落到她們身上。
她哪能知道,這一鞭并不是六皇子打偏,而是金凌彈了一雙冰魄寒珠使的怪!
那冰魄塞珠經內力一推,瞬間便會化作水,作案之后,任誰都不知道是誰在暗內使壞。
拓跋桓呢,虎口生痛,卻不知這是怎么一樁事,呆了一呆,才喝叫:
“慕傾城,憑你這副阿堵之貌,如何配得上我四哥!做我四嫂!休想!”
金凌嗤之一笑:
“縱是阿堵之貌,也是太后賜婚。六殿下,傾城若進晉王府大門,那便是殿下的嫂子,殿下出言不遜,悖逆倫常,便是對晉王的大不敬;傾城若被退婚,那還請皇上賜下悔婚圣旨才行。我雖是臣子之女,卻也出身名門,今日大喜,殿下守在王府門口,見面就打,皇上不聞不問,聽之任之,只會寒透天下臣子之心。再有,六殿下要明白一件事,婚是太后所賜,您這鞭子落下,打的可是你皇祖母的顏面,而毀的則是西秦皇族的尊嚴,千百雙眼睛為證,眾口攸攸難堵!殿下下手之前,還請三思!”
開口便是一番驚人之辭。
“你……”
拓跋桓再度語塞。
金凌趁勝追擊,玉掌一拍,脆生生一句:
“碧柔,拿上來!”
“是!”
一個極俏麗的少女應聲走近,恭敬的奉上一個錦匣。
金凌打開錦匣,取出里面的明黃物,雙手一展,揚聲一喝:
“太皇太后懿旨在此,晉王殿下,還不快快出府迎親!抗旨不遵,自毀禮制,這樣不孝的罪名,您當真能擔得起么?”
云姑張了張嘴,錯愕的看著小姐,說話擲地有聲,完全不同以往。
前天,六殿下曾帶人恐嚇她自行退婚以保全晉王的名聲,若敢送嫁,就讓她吃不了兜著走。
為此,昨兒個小姐還偷偷跑去祭墳,一整天沒回,直到入夜時分她找去的時候,才發現小姐撞暈在墓碑前,竟是想一死了事。
當時,她抱著小姐大哭了一場,奇怪的是今朝她怎么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
高高的晉王府臺階前,毓王和梁王本都在邊上,一個個含笑看戲,在聽得這一番話后,全都斂起笑,露出了訝疑之色。
四周圍觀之人,也都發出了倒吸冷氣之聲,竊竊之語不絕于耳。
“你……你竟敢……竟敢……”
拓跋桓結巴不成言,一句話未說完整,就被叫斷:
“六殿下,傾城只是在為自己抱打不平,并無其他意思。西秦國向來尊師重道,以孝為本,晉王殿下若不親自來迎接,那就是邈視我手上這張懿旨,這樣的人,將來如何配做東宮之主?”
這聲斥,絕妙。
西秦國尚未立太子,朝堂之上已分成兩派,各擁其主,晉王立太子的呼聲甚高。今日這番事,若是慕傾城不鬧,也就罷,如此聲勢浩大的一攪和,敵對勢力借機參上一本,對于晉王是大大不利的。
守在門口的晉王侍衛也是神色大變,立即閃進府去稟告。
拓跋桓氣鼓著嘴,恨不能將其鞭一個稀巴爛。
毓王和梁王則深思而笑,則對慕傾城有了幾分新的認識。
不一會兒,府門洞開,家奴開道,一俊逸男子負手緩緩而出,二十來歲的樣子,穿著一襲雨過天青色錦袍,袖襟之上以銀線繡著云濤,高高浪卷的濤波之間,鑲著銀白珠片,陽光一照,閃閃銀光,熠熠生輝,耀照的讓人睜不開眼。
其人,五官如精工細刻,線條剛硬,棱角奇俊,眉利如劍,眸深似潭,尊貴之中透著常年磨礫在軍中只有的威儀,衣袂飄飄,又平添了他幾分儒士的雅氣。
來的正是晉王拓跋弘。
一剎那間,所有人皆將目光落到這位人人敬祟的殿下身上。
晉王拓跋弘,在西秦國,那是一個傳奇。
此子出生于軍帳之中,出生之時,正是西秦戰亂迭生之際,其父拓跋躍平亂,十月時間難克敵營,那日降世,拓跋躍忽得奇士,大敗敵軍。回營之時,屬下回稟,拓跋躍大喜,即刻賜名:弘,封其為王。
拓跋弘十月能語,三歲能詩,五歲可賦,十歲能謀,十二為帥,擅攏人心,善謀天下,且惜民如子,既得百姓愛戴,又得秦帝喜愛,更是無數閨女子所暗慕的對像。
去歲太子生病而折,所有人皆認定晉王將會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選,就等一個合適的機會上位。
這樣一個神話般的人物,會在大婚之日作出如此欺人之事,自然是有所倚恃的!
三
負手站在高高的臺階之上,拓跋弘面無表情的盯著臺階之下頭蓋著喜帕,手執懿旨的新人。
他沒想到這個女人心思如此之深,膽敢和他叫板,膽兒真是大。
拓跋弘睇視著,審視罷,道:
“慕傾城,本王再給你一次機會,原轎回去,日后,本王自會登門向鎮南王賠禮,若執意入門,撕破臉皮,你絕無半分便宜可以得了去!”
聲音低而沉,冷冷而威,自有皇家之威懾。
晉王有意退婚,這事,人所皆知,眾人好奇的是這個慕二小姐,會不會知難而退,就此識趣收場。
“晉王殿下……”
金凌心頭冷一笑,輕喚一聲,咬字清潤,徐徐如清風拂面:
“晉王若想退婚,稟明圣上,上門賠禮倒歉,這事倒也不難辦。朗朗乾坤,天地何其天,我慕傾城雖是陋鄙之人,卻也不是非嫁你不可,退婚另嫁幸許還能得一個絕世夫婿。可惜殿下毫無誠意,到如今佳期當日,你不掛燈結彩,不相迎,惡言惡行,還想讓我原轎而回,將我逼入人口為笑柄,如此羞辱折人,是個人,誰咽得下這口氣?”
“殿下,我若真聽話回去,那就是承認自己不是人。我若不是人,太后娘娘卻在十二年前給我賜了這門婚事,那就只能說明太后娘娘也不是人,殿下,于暗中損辱太后娘娘不是人,那可是天地不容的忤逆大罪。我慕傾城不像殿下這般是帝王貴胄,怎擔不起這樣的罪名,是以,想我原轎而歸,那是萬萬不成的!”
這番冷嘲熱諷的話招來一陣嘩然。
誰說慕家小姐生性軟弱來了?
分明就是一個聲色俱厲的狠角色。
圍觀之人皆驚錯。
拓跋弘也錯愕。
“大膽,好一個慕傾城,堂堂晉王府前,怎容你撒潑尋釁,肆意辱人……我四哥說上門賠禮倒歉,那是客氣話,你還當真了么?居然還敢口出狂言?你這等刁民毒婦,怎配做帝家婦……你若不乖乖離去,小心小爺的長鞭不認人!”
拓跋桓氣極,齜牙咧嘴的一揮手中長鞭,長長鞭梢,擦著一身喜服的金凌身側掃落,鞭風令喜帕上的長長金色流蘇狂舞而動。
這舉動嚇壞了云姑,想拖小姐避讓。
金凌不動,淡淡接話:
“六殿下,您是不是非得把皇家的風骨在百姓面前折毀殆盡才甘心?縱然理虧詞窮,也請您注意自己的風度,既便想要殺人滅口,也要挑一個合適的機會。否則損的還是你皇家的顏面!”
“你……”
拓跋桓狂怒,長鞭揚起。
“夠了!六弟,此事,你不要再管!”
拓跋弘喝斥。
“可是……”
“退下!”
沒待他說完,又是一斥。
拓跋桓只得撇撇嘴收鞭。
拓跋弘這才把目光重新鎖定她:至始至終,婷婷玉立,一身傲然,這或者是一個身懷智慧的女子,但絕不是他想要的妻子,既然如此執迷不悟,也罷!
“好極,這是你自找的!”
他下巴一揚,目光如冰,下令:
“來人,開門,迎新王妃入府!”
拓跋桓愕然,跺腳直叫:“什么?怎么可能白白便宜了她?”
一聲冷笑,拓跋弘轉身,抖下滿身寒意,讓所有人都明白慕大小姐已經徹底惹火了這位尊貴的殿下。
云姑看得明白,驚顫,低問:
“小姐,真的要進去……”
“為什么不進去?今天,他愛怎么玩,本小姐就奉陪到底。走!”
竟是一副要與對方斗到底的樣子。
云姑有點傻眼,忙相扶。
無數道目光落在這個高挑的新人身上,姿態娉婷,一襲火焰色的嫁衣,款款往臺階邁上去。
邊上,拓跋桓啐了一口,嫌惡的直叫:“從沒有見過如此死皮賴臉的女人,想做王妃是不是想瘋頭了……丑婆娘,以后有你好受的!”
就這時,一陣大風吹來,好像故意與新人作對一般,呼的一下,覆在鳳冠上的喜帕就像長了腿一般飛了起來,隨后,無聲落地。
驚叫聲,頓時此起彼伏。
“天吶,當真奇丑無比!”
“哎呀,果然是丑八怪。”
“長成這副尊容,如何配做晉王妃?”
的確很丑。
一張瓜子臉,眉如柳,彎彎細細;眸如星,燦爛奪目;唇彤紅,不點而朱,只是那本該屬于少女特有的粉嫩腮膀子,落到眼里,卻是觀者皆懼:左右兩張臉孔,布滿瘡癬,如五彩的蛇鱗,層層起皮。
喜帕落地,乃不吉之兆。
這是有人在故意為之,想出新娘子丑!
出乎人意料的是,新娘子很淡定,鳳衣迤邐拖地,神情淡靜,徐步上階,渾身散著別樣的光華之氣,緩緩掃視之下,無人再敢驚嘩。
連故意把喜帕打下的拓跋桓也楞住。
這張臉,他見過的,就前天時候,他將人擄出王府,想挾迫其自動放棄賜婚,警告她成親當日不許上轎來嫁。幾句呵斥,就把她嚇的魂飛魄散,今天卻大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