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軻熱絡的給他們引見，將不太情愿走近的慕傾城一步步推到了九無擎跟前，一邊笑著自圓其說：

“這孩子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害臊怕生……”

龍奕聽了嘴角直抽，實在沒辦法把她和“害臊怕生”四字聯系在一起。

緩緩站起來九無擎，目光沉寂。

也不見得他是如何出手的，但覺一陣風過，眨眼之間，那掩著金凌臉孔的綃紗無端端應風垂下，眾人眼里立即映進一張可怖的臉孔。

金凌滿身戒備的退后一步，極度不快的叫：

“九公子，你這是什么意思？”

九無擎不語，用深不見底的目光，商祥那張層層生癬的臉，這張臉，扮的和慕傾城絲毫不差，緣于絕頂高超的易容術。

“無擎，你在看什么？怎么了？”

東方軻被他這舉動弄得有點摸不著頭腦。

九無擎收回了視線，眼都不眨一下，聲音極為冰冷的答道：“沒什么！只是想看看傾城的臉爛得怎么樣了？當年毒去不盡，才致令臉上的癬年年復發。還好，情況不算非常嚴重，可以治！”

原來他也知道傾城的臉是因毒所致。

“傾城，這些年，我雖沒有過來看你，但，答應雪姑姑的事我還記得，這里有些藥，你拿著用。我找了很多年才找齊這些藥材，拿下去熬著吃，先把身子里的毒去掉，以后，再治臉，假以時日，必能還你容顏。嗯，把手伸過來。我來給你確診一下……”

九無擎懂醫，他竟要給她看脈，這一看脈，誓必露餡。

金凌正想將手藏到身后去，也不見他如何出的手，那略嫌削瘦的手指，就如靈蛇般纏了上來。她只覺手腕上微微一涼，命門早已被他扣住，她想抗拒，指間力道一緊，這人似乎早就知道她的意圖，根本不讓她有逃脫的機會。

“我倒不曾知道原來九公子擅醫！”

青子漪淡一笑，閃了過來，執起金凌的手，往身邊拖了過去，九無擎只能放手，瞟著這個冒出來的少女。

“九公子若真有這本事，府上怎么三天兩頭會有人橫著被抬出來……我聽我家公子說過，九公子心狠手辣，和晉王殿下，更是關系不太融洽，你這個時候跑來這里，自稱懂醫，要給我家傾城看病，這居心真是很讓人費解！”

子漪冷冷挑撥了一句。

九公子沉默了一下，重新視著金凌：“其中道理，以后，你會明白。你若不想讓我看診就算了！無擎之所作所為，皆為了履行當年承諾。”

這話不痛不癢，四兩撥千斤，便把子猗的質問避了開去。

金凌納悶，如果他真是這么念舊的人，這些年，他怎會對慕傾城這個可憐的女子不聞不問？任由她苦了這么多年？

這人今日上門送藥，分明是別有意圖的！

九無擎不再和她說話，收回了眼神，落到了倚在門口的龍奕身上，那個男子，堆著滿面明亮的笑容，掩去了他咄咄探索的眼神：

“想不到，殺人如麻的九公子，也有關心人的時候，真是奇事！”

九無擎冷淡一掃，狼形面具寒氣逼人，沒有理會話里的諷嘲，只淡淡的吐出一句：

“龍少主也在，那便好，無擎不才，有事想討教：想公子府素來與你無仇無怨，昨夜里你卻讓人夜探公子府，又平白無故擄走我府上床姬，到底意圖何在？”

“嘖，你還真別跟我提這事！一提我就來氣！”

龍奕無恥的哼了一聲，又白了一記眼：

“前番時候，九公子可是誠心邀過我去公子府玩的，那時我沒空就沒有上門拜訪。這幾天在玉錦樓聽說七公子的字，那是人間墨寶，我一時心癢，就遣了個小奴上門想借來看看，不想你九公子這么摳門，恁是不肯給，還想抓我的小奴，在她身上下毒也就罷了，居然外加群起而攻，這也太欺負人了……”

金凌聽著嘴角直抽，把她當小奴使喚了，這人，好會占她便宜。

“龍少主，不管你有多么理直氣壯的理由，夜闖公子府，屈尊降貴，自比梁上君子，便是你失禮在先。無擎不想追究什么，只站在一個理字上，請你速速把東方若歆交回公子府。否則……”

九無擎瞇眼頓了一下。

“否什么則？是你邀我上門的，又沒規定非得白天去，本少主就愛晚上出動做夜貓子，你管得著么？這是個人喜好問題，你公子府不問原由就傷我小奴，同樣理虧，既然你也理虧，本少主怎能容你上門來要脅我？我告訴你，你越是要脅我，我還越是和你扛上了！對，我和你扛上了，就不交還，你能奈我何？”

龍奕揚著下巴，抱胸斜視，同樣傲然張狂。

“或許公子府是拿你無可奈何，但是東方若歆是東方府的小姐，公子府的床姬，龍少主扣留下她，這就是在挑撥生事，難不成少主此番來鍄京不是來祈福，而是來亂我西秦朝綱的？有件事，龍少主應該先弄明白了，少主雖不理龍域國事，但終歸是一方少主，若因這么一件小小的事而與令兩國結怨，少主必會被老域主所舍棄，更會因此而失盡民心！雖說少主不好權勢，那也是因為你還擁有著，有朝一日失去所有，龍少主將以何為依傍，繼續肆意江湖，笑傲不羈，又如可行自己襯心如意之事？故無擎以為，這件事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此才是明智之舉。”

聰明人辦事，便是能一箭數雕。

龍奕不得不斂笑。

此人并沒有強勢的索要，但每句話，都有其特定的意思。

指名道姓的要人，只是向所有人宣告，他來此主要的目的是為了東方若歆，來送藥是其次，醫慕傾城的臉孔，只是略表舊年情誼。

之所以會在意東方若歆被人擄走，卻是因為，人家是東方府送來的，公子府和東方府素有猜忌，九公子如此維護一床姬，主要是為了家國安寧，龍奕拒絕，一旦另生什么風波，那么理虧的便是龍奕，因此而起國怨的話，他便是眾矢的之的禍根，到那時，也許會直接威脅到他在龍域的地位，畢竟他在那邊的勢力并非固若金湯。

表面上，是這些個意思。

實際上呢，所有廢話都在替他真正的目的打掩護：

他這次，絕對是專程為慕傾城而來。

九無擎已經看穿慕傾城是個冒牌的，他來，只是想確定這件事。

“就這幾天內，請少主把人交還回來。無擎不想把事鬧大！”

表明了態度，他坐上輪椅沖東方軻看去：“軻伯伯，無擎答應過皇上，不來這里擾您清靜的，今日為了昨夜府中大鬧而來討擾，心頭無限惶恐。現下該辦的事無擎已辦妥，就此拜別！十弟，我們回府！”

行一禮后，這二人往外而去。

“無擎，既然都來了，不如去我那里說會話吧！”

東方軻并不清楚，九無擎和龍奕之間發生了什么，擰眉聽罷，追了出來。

九無擎搖著頭：“人言可畏！”

這話令東方軻心痛而無奈，只好親自送出去，然后看著九無擎在十無殤攙扶下鉆進馬車，兩個侍衛駕車離開。

王府大門口，東方軻一直站在風中目送，無數舊事在心頭洶涌，滿是滄桑的眼底，露著幾絲凄然——這樣出色的一個孩子，卻遭了這樣的罪，果然是天妒英才。

“九無擎來做什么？”

一匹駿馬自拐彎處飛奔過來，拓跋弘去而折回，沉沉發問。

東方軻忙迎上去：

“殿下還沒走？”

“嗯！”

“九爺來找龍少主！昨夜里，龍奕上公子府鬧，把十爺的新姬擄了去。九爺找他不到，聽說來了這里，這才往這里走了一趟。”

拓跋弘和無擎素來不合，那是公開的秘密。皇上曾警告過無擎，不許他與鎮南王府再有任何接觸，故這五年，無擎再沒有來見過他一回。東方軻不是傻子，感覺得出今日無擎到訪別有所圖，并非像他所說單純為了找龍奕要人這么簡單，但是這卻是一個很好推脫責任的借口。

拓跋弘哪能信——他出府，那人便進府，還故意讓他瞧見？

那人，素來居心叵測，他這到底他想做什么？

十

傾閣。

龍奕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些禮品上，老大不客氣的上去剝了包在外頭的油紙，一只只翻開來看，里面放的全是藥材，而且皆是平常想買都買不到的好貨，有些甚至于連回春堂都沒有。

“云姑，恭送墨太子……至于這位龍少主……本姑娘還有一筆賬要跟他算，先留下他！”

逐客之意很明顯，墨景天輕一笑，點點頭：“既然慕小姐有事，那景天告辭！明天中午，姑娘若樂意，請到玉錦樓見個面！這是小小見面禮，不成敬意……”

他自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明黃錦盒，放到桌案上，年輕的臉孔暖若煦陽，步履從容的離去。

屋內，龍奕睨著那個錦盒，伸手才碰到盒蓋，手背馬上狠狠被人抽了一下：“龍少主，這里不是你家，麻煩尊駕別動不動就拆主人家的東西……”

錦盒一滑，被她撈了過去，掀開一看，她的臉色微微一變，立即“啪”的合上了蓋。

“什么東西？”

“不關你的事！”

金凌揮開那只想要搶的大手，將錦盒藏進衣兜，腳下連退三步。

龍奕抓了一個空，納悶那個墨景天到底給她什么，遂露齒一笑，轉而問：

“非得跟我這么見外嗎？都不跟我打一聲打呼就跑了！”

這令他有些小受傷。

如果，他是燕熙哥哥，她自不會和他見外，會很高興終于找到了他，會把正在做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他。

可他不是。不打招呼，自然是不想被纏。

金凌“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放下杯子后說：

“龍奕，我跟你并不熟，連帶著十二年前，也就認得了那么一個月罷了。你不知道我的底，我也不知道你的底，十二年來，我們各有各的生活，如此意外的相遇，也只是一種意外。今番能遇上你，我很高興，但高興歸高興，有些事，我們還是做到互不干涉比較好。至于你說我害了你十二年，我可以向你道歉，當年我在你身上下的藥，等我稍有空閑，便將解藥制出來給你，以后，你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去娶妻生子，在此，我為小時候一時的貪玩，虔誠的向你倒歉……并且猶衷的謝謝你昨兒晚上為我解圍……”

恭恭敬敬鞠了一個躬，認認真真的道歉道謝，態度是疏離的，自是有意和這個人劃開界線。

金凌不喜歡有人干涉她的計劃。

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慢慢爬上了龍奕俊美無儔的臉孔：

“我突然發現，你和拓跋弘好像很像——不管是道歉和道謝，都很沒誠意！”

一拍袍上的灰塵，他坐到桌案邊的圓凳上，故意四下打量著這間看上去極為普通的閣樓。

“你若覺得沒誠意，等一切塵埃落定，我設宴款待你，以表誠意如何？接下去這段時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辦。我與你，各有各的情非得已，各有各的前事如夢，我們萍水相逢，不必追根溯源，也不需交心交底。你幫我忙，我記下，我在忙什么，你不必過問——相識是緣，再遇是份，他朝事成，江河之上，與君舉杯一飲，那便是人生暢快事。關乎其他，我們閉嘴只字不提，好不好？”

秋目盈盈，語出也將他拒到了千里之外。

龍奕嘆息：“我能說不好吧！”

“你最好能說好！答應了才能做朋友……不答應，朋友都沒得做。”

“嗯……好吧！”

龍奕勉為其難的應道。

“好，既然是朋友，你就不要為難東方若歆，過幾天，我還得回公子府。到時，由你負責將我和東方若歆一起送回……”

哈，這小妮子，一邊和他劃清界限，一邊還想指使他辦事，也太能打算了吧！

他斜眼睨著，眼珠子一轉，點頭如搗蒜：

“當然可以！不過有條件！至于什么條件，我還想到，等想到了我會提出來，喂，別一副想吃我的樣子……親兄弟明算賬，朋友歸朋友，幫忙歸幫忙，利益歸利益，沒有好處的事，我是不會干的……為了你，我已經惹了一身羊膻味，你沒看到九無擎那囂張的模樣……放心，我不會提過份的條件的，到時你可以看著辦……如何？”

“好吧！”

答應的有點不痛快。

若不是若歆還在他手上，金凌真想打爆他的頭。

屈于淫威，她唯有答應，卻不想這一答應，又惹來一件麻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