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久別初逢(2)
- 我本傾城(全集)
- 望晨莫及
- 4966字
- 2016-05-06 19:13:02
“爺,平薏姑娘不肯跟順公公走……”
一個青衣侍衛上去稟報。
金凌認得這人,好像叫東羅,她做“青城”的時候,曾見過他殺人,功夫堪稱一流,至于那個宦官,是秦帝身邊的親信順公公。
平薏嗚嗚在流淚,仰望著,聲音顫栗:“爺,妾婢進了公子府,便是公子的人,公子若不要妾婢,可以痛快的給妾婢一劍,只求公子別把妾婢交出去。充為軍妓,妾婢還不如死了!”
順公公馬上嗤之一笑:
“姑娘,不管是誰的人,謀反,那是死罪,求誰都沒用!”
下一刻,東羅一縱上前想將平薏拎開,平薏不肯,揮舞著手想抓住自己唯一的希望,嗚嗚而哭,凄厲的喚著:“公子,公子……求您,求您!”
九無擎連眼都沒有眨一下,緩緩跨步離開,待坐上不遠處的輪椅,才冰冷的吐出一句:“你還年輕,好死,不如賴活。”
而后,絕然的轉過車輪,沿著光潔的小徑,慢慢的滾著輪子,離去——
別人當他可以救命的天神,他呢,冷冷一句,便把人踹進了十八層地獄。
“不……我不會跟他們走的……”
平薏爆叫一聲,眼見兩個孔武有力的內侍要上來拿她,她急急轉身,自頭上拔下一只發簪不逃反而逼了過去,突然偷襲,三招之內,干脆利落的拿住一個內侍,高聲而叫:
“九無擎,我不做軍妓,我不做。你不救,要么就殺了我,要么就放了我,我平薏不會任人遭賤……”
這少女,極剛烈,可身為逆臣之后,誰敢救?
“好,我成全你!”
冷冽的聲音,伴著一道寒光乍現,幾乎沒有看到他回頭,身后,少女嬌美的脖頸間便已多了一枚暗鏢,正中咽喉,但聽得“砰的”一聲,前一刻還活蹦亂跳的女子,這一刻,已傾倒于地,眼里滿帶凄慘的笑意,眼角尤掛著淚滴,一瞬間內氣絕而亡。
“拖出去,扔到亂葬崗喂狗!”
車輪沒有停頓的遠去,陰沉沉的聲音,令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三
金凌第二次見到九無擎,在當天夜里。
近子夜時分,她避開了府中的護衛巡邏,似春燕,幾個踮腳,翻上了聽風樓的陽臺。
聽風樓上燈火通明,據說七公子最討厭晚上,每天天一黑就掌燈,就連睡覺的時候,也不會熄燈。如今,七公子失蹤不見,府里依舊維持著他在時的習慣。
陽臺前門并沒有上栓,她小心的推門而入,房內一陣暖氣卸去她滿身的寒意。
這是一處休息用的廳室,竹簾藤架,有青青斐竹栽于碧玉長壇。隔著屏風,是矮榻,榻身以紫檀木制成,榻上青色的被子疊的方方正正。榻邊小幾置著幾本書,小幾對面的書柜上,三三兩兩置著一些卷宗,零散的擺著一些精致的擺飾,不多,簡簡單單的襯著房內的高雅之韻。
翻起竹簾,她往旁邊相連的書房而去。
燭火搖曳,一副巨大的字映入眼簾,雪白的絹紙上落著一個大大的“忍”字,一筆一劃,飄逸若仙。
看到這個字,她不由自覺就深深倒吸了一口氣,眼睛也跟著瞪的大大的。她飛快的沖過去,但看到“忍”字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志忍私,然后能公,行忍情,然后能修,知而好問,然后能才。”
字跡俊拔,如行云如水,飄逸中,又蘊著磅礴的霸氣。
金凌驚嘆的并不是這一手漂亮的書法,而是這一句話。
短短二十二個字,寫的雖是西秦文字,可是,能寫出這句話的人,除了熙哥哥,不可能再有別人。
這是燕熙的座佑銘,出自《荀子儒效》,意思是說,抑制私欲然后才能秉公,注意克制情緒,才能修成優秀的品質,聰明并善于請教別人,然后才能成國之棟梁。此書九華無,乃異世中華之千古名句。
燕熙非常喜歡這句話,也一直秉承著這樣一種作風,欲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鼻子酸酸的,就好像有小蟲子爬進了進去,有點發癢,想哭,想落淚,想在第一時間,找到他,好證實七無歡便是被她弄丟了十二年的小燕熙。
正自狼狽失魂,樓下傳來了一陣車輪的輾壓聲,冷寂的夜,被那低沉的聲音打破,是九無擎來了。
金凌心頭一驚,忙抹掉幾乎要落下來的眼淚,想從原路退回。等到了陽臺,才發現九無擎的四衛全在樓下,她只好重新折回,想尋一處地方躲起來。
“你們不必跟上來,我自己上去,在下面侍著吧!”
那冰冷似從墳墓里穿透而來的聲音幽幽的起。
九無擎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這是金凌心頭極為好奇的一個疑問,他真的就如同外頭所傳聞的那樣冷酷無情嗎?
如果說眼見為實,他的確做的很絕情:手一揚,一鏢斃命,手段極高,具備一流殺手的姿質。
但,殺人從來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人之初,性本善,每個人都有其純凈良善的一面。
金凌一直想:是怎樣的境遇令他殺個人,連眼都不眨一下,就好像捏死一只螞蟻——正常的人,不可能做到完全無動于衷。
珠簾外已傳來輕輕又沉沉的腳步聲,金凌眼珠子左右上下來回的直瞟,幾步輕跳,翻身上了樓梯對面的假閣,上頭置著一些舊箱子,可容她躲進去。
樓梯上,身著墨色錦袍的九無擎一雙手攀扶在雕葉鏤花的扶手,走一步,停一步,慢慢的往上爬啊爬,就像一只不會妥協的小蝸牛,認真而執著。
金凌透過縫隙,納悶的看著,他為什么不讓自己的侍衛抬他上樓,卻要這么費勁的自己走?這個人到底想借此做什么?
老半天功夫,他上了二樓,踏上最后一階時,差點趔倒,他雙手一把抓住扶手,一運真氣,翻了一個漂亮的跟斗后,穩穩坐到早早擺在邊上的輪椅上。
精鋼打制的車輪碾過木制地板,在原地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冰冷的面具底下,那雙深不見的眼珠子,閃過一抹嗜血的兇狠,長指一動,凌空一掌,劈向左手邊的房門。
這一系列動作,使人眼花繚亂。
房門開直,輪椅扶手上便有無數道銀光射出,直往里橫掃而去,緊接著但聽得他冰冷的喝了一聲:“誰!出來!”
“爺,怎么了?”
東羅和南城,聽得主子在冷喝,飛奔上樓。
九無擎彈去衣袍上沾上的輕塵:“讓人好好守著這座樓,我倒要看看中了柳葉斷腸鏢后,他能躲在里頭熬上多久?嗯,還有閣樓上這位……敢膽夜闖公子府,就得付出代價!”
金凌腦袋瓜當機了一下,居然不止她一個不速之客,而他一上樓,就把他們全都發覺,這人,真是太厲害了。
就這時,房里忽然爆出一聲利喝:
“九無擎,你殺人如麻,荼毒生靈,拿命來!”
寒光現,一道身影飛了出來,一躍而上的東羅長劍出鞘,一記劈天斬地,氣勢凌人的與對方的大刀相撞,頓有火星四濺。
來的是一個人高馬大的大漢。
此人既然敢夜襲九無擎,自是有些本事的,而她現在這個情況,絕對不可以被人識破身份,心思一轉,主意定下,指間捏上冰魄寒珠,目標:燭臺。
嗖嗖嗖,珠子破空射去,十來盞燭臺,應聲而滅,整個聽風樓,一下子,陷入漆黑一片。
“好俊的手法!”
黑暗里傳來九無擎不輕不重的的贊語,聲音依舊冰冷徹骨。
金凌不應答,正想不著痕跡的自他身邊閃過去,那個無恥的聲音如影隨形,冷嗖嗖的再度響了起來:
“想跑?既然進來了,你認為還能隨隨便便走出去嗎?”
輪椅碾地,發出尖銳的聲響,下一秒,已攔到了金凌跟前,手掌急翻,一手小擒拿已迎面擊上,那速度,那身手,極快。
金凌心頭一驚,彎腰躲過:“這天底下,還沒有我走不出去的地方。九無擎,姑奶奶想要走出公子府,那是小菜一碟。”
她壓著聲音,故意運氣將自己的本就“難聽”的嗓音壓的很蒼老,就像老嬤嬤。
“那本公子倒要看看你怎么活著走出去!”
樓下有侍衛提著風燈上來,借著那躍躍而動的光線,金凌看到有無數亮錚錚的飛鏢,自九無擎的手上暴射而來。
她“呀”了一聲,連忙躲閃,嘴里怒叫:“吸血鬼,有種單打獨斗,居然使暗器,算什么英雄好漢?你丟不丟人啊?”
“本公子從不自詡是英雄好漢……”
九無擎坐在輪椅上,看著那些原該鉆進刺客五臟六俯的飛鏢,叮鈴當啷落了一地。
此人身上穿著刀槍不入的寶物,這倒不足為奇,叫他驚奇的是她躲避暗器時所使用的身法……
龍蒼煎熬一十二年,他已學會寵辱不驚,看淡生死,收斂情緒,如今,任何事都已撼動不了他冷漠冰封的心,但,今夜因為這樣一個身法,卻驚怔的瞪直了眼,扶住輪椅車輪的勁掌,猛的狠狠抓住,青筋頓暴,呼吸急窒。
這身法,似曾相識,小時候,他看“爹爹”練過,耍的就像在云上飛,故被命名為青云縱。
他曾練過幾年,后來腳殘了,就荒廢了,也沒想過要將其另傳于人。因為那是“爹爹”的不傳絕學。除了他倆,還有一人也會,而且還是他親手教會的。
她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金凌,是一個很可愛的小精怪。
自六歲起,這個小精怪便融進了他的生命。
她是他母親的心肝寶貝,更是他必須以生命來保護的人兒:“爹爹”臨終,將這顆美麗的掌上明珠托負給了他,成了他的未婚妻。
那一年,她六歲,他九歲,他們在病榻前訂下了終身大事,沒過多久,她失去了母親,而他痛失了“父親”。
對,是父親,金凌的母親秦紫珞,很多年前喜歡女扮男裝,是九華洲人人敬仰的奇公子,名:君墨問,曾與他母虛凰假鳳,被他喊了三年“爹爹”。
那個時候,他從父姓,取名:君熙,后來認祖歸宗,改名:燕熙。
不錯,他是人人談而色變的九無擎,更是已經死了十二年的公子“熙”。
四
高手過招,不可走神,兩軍對壘,不可輕敵,今夜,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只一個恍惚,無數紛擾,九無擎只覺頸上一涼,已受制于人。
“不要傷害我家公子!”
奔上來的南城失聲驚叫。
劍是短劍,鋒利無比,幾根垂下的發絲,一碰即斷,這樣罕見的冶造技術,西秦絕對沒有。
九無擎在心里下了這樣一個定論。
這幾天,他在揣測一種可能:慕傾城等于金凌,金凌等于青城公子。如果這個假設成立,就可以很好的解釋慕傾城這幾天行蹤成迷一事,問題是她怎就跑來了公子府?
“九公子的雙手沾滿了無辜之人的鮮血,的確不是什么英雄好漢!有道是血債血償,現在我要是在你的脖子上劃上那么一刀,相信那些冤死在你手上的亡靈,一定會一個個拍手稱快!”
能這么容易拿下九無擎,金凌也驚怪,剛才這個男人奇怪的走了一下神。
九無擎說不出話,因為他到了一股淡淡的梅香——
他喜歡梅。梅花盛開的時候,他是梅林常客,帶上聒噪的小騙子,入梅林,彈琴,讀書,聞香,賞人……是何等的愜意。
而今,那些已成為遙遠的記憶,稚子輕快的歡聲笑語是他唯一的記想。
這些年,忘不能忘,想不敢想,最是痛斷腸。
此刻,侍衛們用風雨燈已將樓層照亮,他逼自己不思不想,低頭睇了一眼挾持他的那雙手,肌膚并不白嫩,很黑……也許是他多想了。
他開始盤算如何脫身:如果,對方是來報仇的,他早已沒命。如今,她只是挾持他,而沒有一劍立即割破他的咽喉,這表明她與他無仇。既然不是來尋仇的,那又是為了什么夜闖公子府?
思量罷,他淡定的接過話:
“你想怎樣?要我命嗎?我若死了,你自然也不可能有好下場!黃泉路上有人陪,這番買賣不算虧!”
歷代的梟雄都愛豪賭,他們敢拿性命作賭注,或搏青史留名,或就遺臭萬年。
金凌斜視:“你不怕死?”
“為什么怕?”九無殤淡淡道:“每個人都會死,只在時間的早晚,生和死,有時死比生容易,死是解脫,而生,那是無止境的折磨。其實該怕的是你。”
前一話,冷靜而富有禪意,若非歷經了蒼桑,如何會有這樣的頓悟?后一句,則很有挑釁意味。
“憑什么你就認為我該怕?”
金凌稀奇的反問。
“我若死,你必死!我若不死,你還能逃得到哪里!”
語氣,是何等的肯定,何等的自信。
金凌皺了一下秀眉:
“我知道公子擎權勢通天,智謀雙全,但是,你縱然再厲害,也不可能將世間的事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上,任憑你隨心所欲。所以,麻煩閣下說話的時候,別那么自信。就比如現在,是我捏著你的命。”
說話間,她故意將劍鋒逼上他的肌膚,只輕輕一碰,肌膚便被割破了一道狹長的刀口,不深,卻有鈍鈍的疼傳上來。
九無擎閉上了嘴:短劍太鋒利,這女子的功夫如何,他也沒底,在這種情況下,他不想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任由脖子上的血從肌膚里滲出來,蜿蜒而下。雪白的內前領襟被鮮血當面透,一片嫣紅,看得南城頓時變了臉孔。
金凌感覺到他的身子微微一僵,不覺冷一笑:“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憑著你這些年造下的孽,早該下地獄。”
很多人都這樣指責他,他也習慣了這樣的謾罵,只是今日,自她嘴里聽到這種話,他卻覺得不自在,大概是剛剛在潛意識內,將她認作了“小凌子”。
他還記得兒時,凌子最愛纏他,說他身上清清涼涼,很香,很好聞,可現在呢,又臟又臭,早已洗不干凈……
他努力告訴自己刺客不可能是小凌子,也不想她是,目光漸漸冰冷,心再度冰封。誠如她所說,他的確造了不少孽,可自古以來,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這是生存的自然法則!
不想多廢話,他冷冷道:“想送我下地獄之前,還是先關心關心自己的后路,夜闖公子府,通常情況下,只有死路一條。你想好怎么死了么?是五馬分尸,還剁成肉餅喂狗?”
“姑奶奶我是不會死的,這不,姑奶奶手上不是還有你這么一張王牌嗎?有你在手上,姑奶奶我就不信走不出你們公子府!”
金凌一點也不急。
“拿住我也沒有用!公子府從來沒有刺客活著離開的記錄!”
“怎么,你打算跟我同歸與盡?”
生死都掐在別人手上了,還這么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