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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4評論第1章 入獄
卿卿火海逃生,心有余悸,休息過后才知,當夜皇宮里發生的遠不止一件大事。
她睡了一覺,晉王便入獄了。
晉王和后宮妃子在花林中被捉奸,二人衣衫不整,晉王更是赤裸上身,簡直是打皇帝的臉。未經廷尉,皇帝直接將他發落至慎刑司。
卿卿知道皇后要自己給霍遇服下的是什么藥了。
她是在皇后的宮里醒來的,清醒之后,立馬去尋薛時安的影子。
門外守著的小宮女給她行了個禮,說:“薛先生已回去了,他叫奴婢轉告姑娘,他無事的。”
她松了一口氣。
可這口氣還未松多久,又提了起來。
晉王昨夜才入獄,今兒個她一醒來,皇帝就召見了她。
一切都在二哥預料之中。
她對著鏡子練習了幾遍表情,最后緊繃著神經,在德全的帶領下進了太液宮。
她去時,皇帝正在練帖。
皇帝祁語學得晚,坐到高堂之上,越發覺得自己和祁人名士有差距,在中年時還肯讀書練字,辛勤如往。
帖子下是一張圖,皇帝拿出那張圖:“孟家丫頭過來看看,這圖你可認得?”
卿卿上前看了一下,怎么不認得,可不就是她讓霍遇文在身上的圖嗎?
“老十四說,他在西南見過這樣式?!?
“陛下,敢問這圖是從何而來?”
皇帝并沒說話。
“回陛下,此圖……有些像西蜀王陵的鎖?!?
“哦?”
“陛下興許聽過……我們孟家有一張畫著南疆地形、鎮守兵力分配的地圖,那圖正是由西蜀王所繪。只是世人并不知,西蜀王原也姓孟,是孟家第八十二代孫,只因年少意氣,出走西蜀,和家中斷了往來。西蜀王死后,墓穴亦是由我家人所造,我們孟家在春秋時期便以機關術立業。照著這圖做成陽模,而后灌以石灰冷凝后形成陰模,便是開啟西蜀王陵的鑰匙。陛下讓卿卿所看之圖,似正是……”
卿卿話音未落,皇帝已將那張紙揉成一團,扔向地板。
“畜生!”
鄴人輕女,從不會因女人左右判斷,皇帝亦如此,因此霍遇私通后宮妃子在皇帝看來事小,可是私藏寶藏,知情不報,則是重罪。
卿卿離開太液宮時想,終究還是由她把他推入了牢獄之中。
有人失勢,有人得勢。
卿卿還沒從霍遇入獄的消息中回過神來,一道圣旨若臘月驚雷,在她頭頂劈開。
皇帝竟要封她做郡主。
這事不是不行,只是現在真不是個好時機。
她對霍遇心有余悸。
二哥這一招只是為了逼霍遇出兵打孟束,這么說來,皇帝早晚要放霍遇出來,那時,他饒不了她。
她接了冊封后忐忑不安,便叫了輦車去淇水邊上的畫舫尋薛時安。
他正與客人下棋呢。
他在宮宴上露面了一會兒,就成了朝中臣子爭相巴結的對象。
卿卿以為是哪位朝中臣子,也沒顧忌,可上了樓,看見那人卻是太子,匆忙行禮。
太子忙道:“卿卿姑娘快免禮,不知今日你會來找時安兄,本宮還來叨擾他呢。”
“是卿卿不知太子今日前來,挑錯了時候。”
太子會意一笑:“這盤棋,本宮已被時安先生逼到死路上了,正想著悔棋呢。既然卿卿姑娘來了,就請卿卿姑娘代下,本宮有事,不得不走了?!?
太子有意給他們空間,卿卿福身謝過太子,太子展開扇子一拍腦門:“是本宮忘性大!竟忘了父皇認了卿卿做干女兒,從今以后,你還得喚我一聲兄長呢!”
卿卿連道不敢。
也不是不敢,只是她只有兩個哥哥,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只認得他們。
太子走后,面對一盤死棋,卿卿當然不愿意下。
薛時安將棋子一顆顆收回,卿卿忽然握住他的手:“剩下這幾顆留著,咱們彈棋子吧。我棋子彈得不錯呢?!?
“這么有自信?”
“當然,北邙山論起彈棋子,我可是足夠稱王的?!?
“既然要比個輸贏,總得壓點什么?!?
“薛時安,我贏了,你就把命給我吧?!?
他一驚,發現了她喉嚨間的哽咽。
“若我贏了,命仍是自己的,不由你處置?!?
賭上自己的命,卿卿哪還敢懈怠?
這游戲她在北邙山時天天玩,他是君子,以棋陶冶情操,這種下流的玩意兒哪比得過她呢?
卿卿五發全中,天賦斐然。
她望著最后棋盤上那顆孤零零的棋子,說道:“現在你的命是我的……以后不要再隨便無視了好嗎?”
“小九兒……”
“你火里來,水里去,又不是金剛不壞之身。你和我們孟家沒有瓜葛了,孟家人生死有命,輪不到你來救?!?
她繼續哽咽道:“薛時安,你要是因我出個什么事,我做鬼也不安生?!?
“胡說八道,世上哪來的鬼?”
她什么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那天他背著她出火海他把命給她了。她也想把命給他。
可人就是這樣貪心,有了依托,有了希望,便也有了不知滿足的欲望——倘若他能早些出現該多好。
有了開啟西蜀王墓的鑰匙,便有了出兵西南的底氣?;实墼缭谌ツ臧嗽戮兔者B昌加強精兵訓練,隨時待發。
他召來江漢王商討此事,朝中再沒有人比江漢王更熟悉西南和孟束那支軍隊。
霍胤知道皇帝有打下西南的心思,卻不知他已擬好了詳細的起兵令。只是再詳盡的計劃,若沒有一個得力的統帥,也是一張廢紙。
“十四,依你之見,此戰應由誰統帥?”
論大鄴將才,舍晉王其誰?且西南地勢復雜,江河巨浪,山林瘴氣,樣樣都考驗將領的戰略能力和士兵的韌性。
若出于軍事方面的考慮,霍遇是不二人選??扇绻紤]政治因素,他則是最次人選。
“若由太子領兵平前祁余孽,定令百姓信服。只是太子經驗不足,需赫連昌等老將輔佐。”
“嗯,朕也有此意?!?
霍胤只是本著直覺猜測皇帝心中用意,沒想到一猜即中。
倘若真由太子和赫連昌領兵,那霍遇可真是不走運了。
霍胤懷著忐忑離開皇宮,車夫問他去向何方,他一時也說不出要去何處。
“先到醉月樓買二兩酒,再去慎刑司?!?
他原本是滿滿擔憂,可到了慎刑司,卻擔憂不起來了。
也是,這龜兒子什么罪沒受過,慎刑司對他來說算什么?
這永安府,這朝廷,對他來說什么也不是。
“叔叔給你提了二兩酒。”
“這么摳門?!?
“怕你耍酒瘋,再鬧事,只有二兩,最多二兩?!?
霍胤命衙役打開牢門。
衙役當然是不敢的,沒有提審令,沒有皇帝手諭,這道門是不能開的。
霍胤長臂勾住那小衙役:“給你透點風聲,陛下已下令讓本王接管慎刑司了。要是讓本王知道你貪權怕勢,給大司馬開了門……”
那衙役已經嚇傻了。
他的確給大司馬赫連昌開了門,可江漢王是如何知道的?
大司馬他得罪不起,江漢王他也得罪不起。權衡一下,那衙役還是給他開了門。
牢里只有一張床,就連喝水都得伸手找衙役要。
“怎么連夜壺都沒有?尿哪兒?”
霍遇挑眉,用眼神示意:“你站的那塊兒?!?
霍胤急忙跳腳。
喝酒只喝二兩,實在不痛快。
“父皇真要你接管慎刑司?不回西南了?”
“打完以后,就召我回京?!?
“還是要開打。”
“太子出戰,叔叔都懷疑他那身板兩下就會被對面的炮火震碎。”
“別仗著輩分占我們兄弟的便宜?!?
江漢王是太后最小的兒子,才比霍遇大五歲。
“你看,這仗勝算如何?”
“那張圖可不是必勝的保證,打仗靠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嗯,這場仗,八成是薛家出錢,軍輜后備都有保障,就是赫連昌不大靠譜,你若爭取一下,還有點希望?!?
“我手下的騎兵擅短兵突進、叢林作戰,靠的是步兵耐性,只怕還沒過江,瘴氣林里就已經倒下一撥了。孟束占烏蘭江天險,成也烏蘭江,敗也烏蘭江,依我看,不如等哪一年烏蘭江發大水,到時候趁火打劫。”
“你等得,陛下可等不了。前朝余孽未滅,他這個皇位就坐不安穩。打仗哪能不冒點風險呢?你現在請纓,輸了就輸了,還有從頭再來的機會。若你不去,等這仗打完,天下就真是太子的了,你甘心?”
二兩酒全被霍遇一人占了,喝了酒,渾身舒暢。
他眉目輕佻,玩世不恭。
霍胤知道霍遇從不是個沒有把握的人,若天下是場賭局,他會把全部身家都壓在霍遇身上。
“十四叔,”他喝了酒,眼神有點迷蒙,“要是有個女人就好了?!?
霍胤無奈:“你這渾小子!要什么樣的?”
他的手指在空中擺弄,似乎在追尋什么只有他能看到的東西。
“侄子喜歡孟家丫頭那樣的,性子雖然無趣了些,卻與尋常見的那些女子不一樣?!?
霍胤第一眼見卿卿就被驚艷到了。
這驚艷,更多來源于霍遇。
霍遇喜好最烈的酒和最嫵媚的女人,可那女孩兒,在他印象里柔柔弱弱的,眼神里對一切還懵懂無知。
“你喜愛她?”
“十四叔,你幾時變得庸俗了?男歡女愛,不就求一個痛快嗎?”
霍胤嘆口氣:“你這嘴能不能給咱們祖宗積點德?”
“咱們祖宗都是馬賊土匪出身,積再多德也沒用?!?
卿卿近日來眼皮子跳得厲害,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她午后睡醒,丫鬟跑過來說:“董大人求見?!?
她沒能反應過來是哪個董大人。
丫鬟提醒:“是符節御史董大人。”
“董良董大人?”
卿卿簡單打扮了一番,心想,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在北邙山之后,她再未和董良見過面,對他記憶卻很深。
大概是因為在北邙山所遇見的全是霍遇那樣兇惡的軍人,所以她才對溫文爾雅的董良印象深刻。
董良來得匆忙,還穿著朝服,像是臨時決定來見她。
“安平郡主?!?
皇帝封了她做郡主,她雖沒能拒絕,卻還是不習慣被這樣稱呼。
從前給霍煊留著的宅子,皇帝賜給了卿卿做府邸,府上的人終于有了名正言順的主子,像是守得云開見月明一般高興。
卿卿叫人給董良奉茶。
“董大人有話直說吧……”
“好??ぶ髀敾郏瑧摬碌玫皆谙虑皝怼菫闀x王一事?!?
“我并不聰慧,反倒愚笨得很,不知他入了獄與我有什么關系。”她說這話是沒有底氣,是心虛的。
“若郡主能在陛下面前為王爺求情,陛下一定會看在郡主面子上輕饒王爺這一回?!?
“你怎么能這么篤定?”
“郡主或許不知,晉王入獄一事,并不是你我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樣。陛下惱晉王阻撓攻打西南一事,郡主是孟家后人,若郡主出面,此事還有回轉余地。”
卿卿訥訥道:“董大人也知道我是孟家人……又怎會替王爺求情?”
她沒有果決拒絕,只因為知道霍遇入獄一事,自己是始作俑者,而董良,卻以為她被他說動。
卿卿沒了主意,只怕自己若一直不答應,董良便不走。
“這事我會考慮的?!彼让銖姂?,想著之后再去找薛時安商量。
可董良前腳剛走,宮里就來人接她進宮。
大過年的攤上霍遇這檔子事,宮里都沒了過年的氣氛。太后的永壽宮內外更是個個都不覺得好過。
“卿卿丫頭來了,菱珠,快去給她倒碗熱茶喝?!?
卿卿和菱珠打了個照面,不免想到初一夜里她在太液湖叫自己的那一聲,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卿卿再愚笨,也猜得出太后的意思。
霍遇是很多人的眼中釘,卻也是老太后心中的寶貝孫子,誰能比太后更難過?
太后膝上疊放著一件藏青色的襖子,蒼老的雙手握著襖子的領子,想用力,又怕抓皺了領子。
“我們七哥兒命苦,打小沒了阿娘,被他那狠心的爹扔進軍營里,吃不飽、穿不暖……我這個當阿嬤的幫不了他什么,也只能給他縫個衣服、納個鞋底,祈盼他穿好、吃好?!?
太后哽咽了起來。
“卿卿丫頭,你在宮外面,能不能替我這老人家行個方便,把這新縫的襖子送給七哥兒?”
太后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卿卿本來就心軟,眼看太后眼里有淚花,都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了。
她接過太后手中的襖子:“太后放心,卿卿一定把衣服交到王爺手上?!?
卿卿夜訪慎刑司,衙役都認得這位是近日新冊封的郡主,不敢怠慢。
她懷里緊緊揣著一件襖子,她的身體似乎比那襖子還要瘦弱。
衙役領著卿卿到了牢房里,陰濕氣息滲進她的皮膚里,讓她產生了逃跑的念頭。
她跟著衙役往深處走,這時,一個用披風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身影在另一個衙役的帶領下匆匆和她錯身。
卿卿聞到了一陣脂粉味道。
帶領她的衙役干咳兩聲:“郡主,晉王被關押在最里間?!?
卿卿道:“有勞大哥了?!?
她一刻都不想在這里耽擱,加快步伐。
最里間的牢房里,那人衣衫凌亂,大冷的天敞著個胸,他懶散地躺在石床上,空氣里似乎有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卿卿知道那味道意味著什么,也知道了方才與她擦肩而過的那女子是來做什么的。
卿卿不敢靠近牢房,站得老遠。
霍遇系好褲子上的束帶,斜斜靠在石壁上,鷹喙一般銳利的眼神落在卿卿身上。
她的氣色看起來并不好,或許是這牢房太晦暗的緣故。
“這是太后為你縫的襖子……她老人家不便出宮,托我送來?!?
“嗯……”他發出一個意味深長的鼻音,像是獸類饜足后滿意的呻吟,“你不過來,怎么把衣裳給我?”
卿卿只是怕他,不敢過去。
她外頭罩著一件粉白色的狐裘,將那細瘦的腰身全部掩蓋了,霍遇道:“把外面那層脫了,讓本王瞧瞧里面的?!?
“你當我是什么人?!”
“卿卿覺得呢?北邙山之時,你是我什么人?”
卿卿無話可說。
昔日,她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說得無比痛苦,都如針刺骨。
“本王猜一猜,誰教你這么做的……秦家人?還是謝家人?皇后道行淺顯,定不是她了?!?
卿卿蹲下身子,將衣物塞進囚室里:“董大人、哈爾日將軍都找過我,要我為王爺求情?!?
“有句話你聽了或許會傷心?!?
卿卿望向他——她的傷心還不夠嗎?
“孟卿枝,本王就算在這牢里關一輩子,也不需要一個婊子求情?!?
卿卿看不清楚他說這話時是什么表情,可是,這和她有什么關系?他罵出來了,她反倒輕松了。
“王爺,卿卿若有本事,也想讓你關一輩子,還要為你造石像,讓你的石像長跪在我孟家將士亡魂之前,讓王爺也嘗嘗不得歸家的滋味。”
“卿卿,本王是真心憐惜你。”
卿卿眼皮抬起,那底下的一雙瞳,沒有任何光彩可言。
“替本王向薛公子傳達一句,美人計,本王受用得很?!?
“王爺是什么意思?”
“本王一直覺得你不傻,怎么還看不透?若你的薛公子對你念念不忘,為何不在尋到你之后為你除奴籍,接你回去?薛家和穆家同是洛川善人,怎能沒有交集?卿卿別忘了,當初是穆瀟令我注意到你的?!?
“以卿卿卑賤之軀救出祁朝忠良,莫說為他犧牲貞潔,就是要卿卿這條命,卿卿也會給他?!?
“當真是個惡毒淫婦,下一個要伺候的是誰?太子?”
“卿卿今日只是奉太后之命前來探望王爺,王爺所說,卿卿不會記得?!?
她不記得是怎么離開那個地方的,一連幾日都渾渾噩噩,稚嬤嬤叫了人給她看病,才知道是發燒了。
郡主府的人立即去了秦府請薛時安前來,卿卿知道,反倒埋怨:“請他做什么……他又不是大夫,我不想見他?!?
稚嬤嬤哎喲一聲:“這是說什么胡話,前些日子不還為薛公子納鞋底嗎,怎么又和薛公子鬧起別扭了?卿卿乖,薛公子不來,難過的還不是你自個兒。”
卿卿經別人這么一說,心底委屈泛上眼底,變成滾滾淚水。她這幾日腦海所想都是霍遇說的那幾句話,甚至不敢見人,生怕在別人眼中,自己就是霍遇說的那淫賤蕩婦。
她撲在稚嬤嬤懷里面,只覺得腦子里一片糨糊,黏稠惡心,令她無法思考:“娘親,我想回家,卿卿要回家?!?
稚嬤嬤被她的悲傷感染,她這么個身世,誰不憐惜?
若是粗野女娃,這樣的命運未必惹人心疼,可她原本該是王公貴女的,年紀小小卻顛沛流離,受盡人情冷暖,可謂命途多舛了。
她正為卿卿哀嘆之時,外面的婢女傳來消息,薛先生來了。
“姑娘夜里鬧得厲害,又不肯服藥,夢里叫的都是先生的名字,老奴只能請先生來了。”稚嬤嬤在門外對薛時安說道。
丫鬟在他來之前已經熬好了湯藥,指望他喂給卿卿。
他端著藥碗,腳步輕輕,不知她聽了什么話,這些日子對他避而不見。
他在別人還在溫室讀書的年紀,已經閱盡千帆,自詡能洞察人心,到了她這里,卻通通不管用了。
“先把藥吃了。”
“我不要吃藥?!彼薜溃诰勛铀频拈L發垂在兩頰兩側。
她揉了揉眼睛,擦干淚,一把推掉他手里藥碗,蠻橫不減當年:“吃什么藥,在戰俘營病了,哪有藥來吃?”
“那是從前?!?
“你知道我在那里,為何不去救我?你知道我被欺負,為什么不去救我?你知道的,可你為什么不去救我……”
她猩紅的眼里寫滿哀涼,難以想象這是一個少女的眼睛。
“放我走吧,時安,你讓我走,我不想留在永安府,不想看見他!”
“你能去哪兒?去找呼延徹?他和烏桓已定親,不久后便要迎娶烏桓公主,他那里沒你的容身之處!”
他的表情終于出現裂痕,如驟裂的冰面。
“哪里有我的容身之處……就算他死了,我還是臟的?!彼炎约豪г陔p膝之間,仿佛這樣能給她安全感。
他不顧那掉落在地板上的藥碗,不顧什么尊卑,也不管什么大計!這么可憐的女孩兒,誰能忍心她受半點傷害?
可愈是一塊無瑕玉,愈令人有破壞的欲望。
薛時安已不知道他那一向引以為傲的理智去了何處,他捧住那一張嬌弱臉頰,攝住那兩片干澀的唇。
他的欲,他的孽,在這一刻如瘋長的水藻,拖住他的腳步,將他拽進冰冷的水底。
“小九兒……”他吻得并無章法,帶著悵然的迷戀。
“我嫉妒呼延徹,不想你隨他去。小九兒,跟了我,往后我再也不讓你受委屈?!?
卿卿本來就頭昏腦漲,現在更是不知今夕何夕。她的雙手無力攀上他肩頭,想回應他,卻又怯懦了起來。
“時安哥哥,不要再讓我受委屈了?!?
她撲進他的懷里,比孩提時更要放肆。她那樣喜愛他,信賴他,不愿被辜負,不愿被拋棄。
要問如今永安府最春風得意的是哪位,自然是秦府二公子時安。
薛時安在洛川時就設有錦繡閣,聘名士教導莘莘學子,為朝廷輸入棟梁之才,又在國家有需求之際慷慨解囊,捐銀錢糧餉以備南征之需,被天下名士愛戴。
皇帝在朝上親口贊其有先賢才德,一時間永安王公爭相求見,求其解惑。
卿卿見到今日一幕,欣慰之余,略多感慨。秦府門前被擠得水泄不通,她想去次秦府也得排隊。
福寶攙扶著她下轎,好奇道:“小姐,這是不是就是書上說的門庭若市?”
“正是如此?!?
“沒想到薛先生竟是這樣的人物……聽說錦繡閣就是他創立的,若我們也有機會入學認字就好了?!?
“有何不可?”
“小姐這話可說不得,女人家哪能和男人一樣呢?福寶就是嘴上一說,再說這個年紀,念書也晚了?!?
福寶的話點醒卿卿,讓她想起母親曾著手興辦的女學。
她入宮和皇后提起此事,皇后思忖一陣:“倒是個不錯的想法,尤其戰后寡婦人數倍增,若無一技之長,又怎能持家……回頭咱們就跟陛下說說,若事成則再好不過了,只是天下英賢受儒道影響頗深,不愿教女流詩文,就是從前,你母親也是打算親自教授女子們知識,如今只怕很難找到一個有你母親那般才學的女子。”
“不一定非是女先生,錦繡閣中有大量學子,若是以錦繡閣的名義興辦女學,錦繡閣學子定愿意幫忙,將自己的學識教與女子,也是他們溫故知新的機會?!?
“原來你早就想好了,你母親在天之靈若知道你完成了她的夙愿,真是……”皇后說著便流起了眼淚,當年孟夫人與她情同姐妹,教她讀書認字,她才有了今天。
晚膳時皇帝過來,皇后便把卿卿想辦女學一事說給了皇帝聽。
“哦?怎么突然生了這個心思?”
“回陛下,今日卿卿和侍女路經秦大人府邸,見秦府門庭若市,侍女無意提起自己求學無門,提醒了卿卿,卿卿母親曾計劃興辦女學,只是因病重才將此事擱置。”
“若能令女子求學問道,倒是一件撼動古今的大事?!?
“若陛下能促成此舉,則是先圣也不能比。”
“別給朕扣帽子了,想做什么,放手去做便是。鄴人尚武,搞得整個民風都不正了,正好趁這個機會正正風氣。你手頭有秦家兄弟的資源,便讓他們去辦?!?
“謝陛下!”
皇后為皇帝舀了一匙湯,自豪道:“卿卿雖在北邙山多年,但在北邙山之前的見識可不是尋常女子能比的,陛下是不是得賞她?”
卿卿見皇后這樣說,連忙道:“卿卿不敢,陛下和娘娘已經給了卿卿太多機遇,卿卿不敢再有奢求?!?
“聽皇后嘮叨,年后是你生辰,既然是朕的干女兒,不能含糊了去?!?
“但聽陛下和娘娘吩咐。”
卿卿手頭多了籌辦女學一事,方方面面都盡心盡力了起來,不過有薛時安的幫助,許多大事都被他一手包攬,她想盡力都沒有地方。
她原本想將女學的試點選在洛川,卻遭到了薛時安反對。
“洛川已是經濟重鎮,萬不可在文化上再有偏重。女學試點落在永安府,洛川人才流往永安,這才是陛下想看到的局面。”
“原來如此,到底是你想得周全。”她抿嘴一笑,心里偷著樂,有他在身旁,自己還要什么學識啊,就算是個傻子也沒關系。
“那咱們幾時回洛川?”
“什么叫回洛川?洛川幾時成你的家了?怎么這么沒羞沒臊?”他雖冷言冷語,但卿卿知道那里面透著只有他們倆知道的溫存。
“那你隨我回瑞安。”她幾經漂泊,從大漠到永安,心心念念的還是故鄉。
瑞安那么近,觸手可及,又遙不可及。
“等了結西南一事以后,帶你去西域轉一圈,帶你看看咱們的金礦。前些天我在遼東買下一座山頭,偶然發現一個天然湯池,再領著你去泡溫泉,這可滿意?”
這樣的日子在她仍是孟家深閨小姐時他不能想象,他反倒感謝起了這個紛雜世道,如果不是那一場戰爭,他與她一生都有云泥之別,哪敢這樣和她暢談未來?
“那也得先拜見過你叔叔……以我二哥的性子,他可不愿把我隨隨便便給了你?!?
“那便交給我大哥去與他說?!?
卿卿聽他這樣說,自己也有了底氣。他喜歡她,她也喜歡他,世上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事?
正是午后閑散的時刻,院子里只有偶爾經過的婢女,卿卿踮起腳,在他唇上飛快落下一吻,然后迅速跑開了,生怕留在這里,把柄全被他握在手上。
薛時安還未從這蜻蜓點水般的吻中緩過來,他的指尖拂過被她吻過的地方,心里是種不能言說的滋味。
這吻即便青澀,也是瓊漿玉露不可比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