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時安平日睡在畫舫,多數人還以為他在秦府,每每登門拜訪都是去的秦府。
成王避開耳目,登上畫舫,引路人道:“先生已等候王爺多時。”
他本來并看不起這黃毛小兒,只當他故作老成,沒想到他真能扳倒霍遇。
霍遇一向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他與太子不同,太子被“群山”守護,而他本身就是一座大山,他們最多傷其皮毛。
“薛先生好雅致,這地方選得好,江上美景盡收眼底。”
薛時安左右手對弈,不懂的人只覺得他如此下棋實是寂寞無趣。
成王道:“獨自對弈豈不辜負美景,本王棋藝雖不如太子,但也自問精通此道,不知是否能成為先生的對手?”
薛時安瑩白無瑕的雙指捻起一枚白子,他那一雙骨節秀致的雙手竟比這白玉做的棋子還潤。
“以王爺功力,王爺還不足做薛某的對手。”
當面奚落的人,除了霍遇,薛時安是第二個。他畢竟是皇族貴胄,而薛時安是個什么出身?不過是個賣貨郎,怎敢與他這般說話?
“薛時安,你可知你在和誰說話?”
“這副棋子是薛某命工匠用羊脂白玉打造,顆顆值百金。”
“民生尚為不安,你竟如此奢侈,不怕父皇問罪?”
薛時安單手稍用力一推棋盤,整個棋盤連同棋子皆落于水中,萬金打造的棋子落水聲也格外清脆悅耳。
“薛公子,你這是何意?”成王怒極反笑,意圖在面子上為自己扳回一成。
誰知那落座之人面色不改,神色疏離,比那萬年不化的寒冰還要瘆人。
“天寒了,薛某怕成王府不堪寒意,遂添了把火。”
正當成王摸不著頭緒之時,小廝跑上畫舫來,急匆匆道:“王爺不好了!府上主屋起火了!”
“薛時安,你!”
“成王殿下若聰敏有余,當知什么人該碰,什么人不該碰。”
“嗬,本王當薛公子為何大費周章,原來是為了一個被霍遇玩爛了的賤人。你既然敢在本王府邸縱火,事后可別做縮頭烏龜不認賬。”
“薛某自然只是嚇唬嚇唬王爺,怎敢真燒了成王府?此時正是慎行司顧掌令交班之時,成王府是顧掌令交班的必經之路,依顧掌令的正直作風,怎能放任成王府被大火毀掉?只怕已經入府救火了,王爺再不回去,那些和匈奴人往來的信函可都得落入顧掌令手中了。”
成王雖沒霍遇那份神氣,但也是見過風雨之人,不會被薛時安兩三句話就唬住。
“薛公子,本王作為過來人奉勸你一句,女人不過是個錦上添花的玩意兒,太重視就沒了意思。”
薛時安嘴角勾起:“薛某重視何人,王爺莫等府邸都燒干凈了才領悟到。”
成王心里是真的怕自己那些信函被人發現,暫且放下一時口舌之爭,立馬回府。
他回府一看,哪有什么大火?不過燒了主屋一間,顧掌令只是幫忙滅了火便走人了。他才意識到自己被薛時安耍了,一把火在胸膛燃燒,恨不能把薛時安下了油鍋。
卿卿聽聞成王府著火一事,只覺得惡人有惡報,若不是她膽子小,就親自動手燒成王府了。
如今一切都步入了正途,若女學能辦起來,將大大有助于重振孟家家聲,她行事也不能像在北邙山時那般肆意。
府里下人說有一位長髯將軍求見,提起長髯,她立馬想到霍遇身邊的哈爾日,只是這時候他來做什么?
他來多半是為了霍遇的事,卿卿狠了心不見。過了片刻,家仆又來傳報,說那位將軍稱是為了孟九才來求見的。
孟九和霍遇可就大大不同了。
卿卿請來哈爾日,他一見她便跪在地上:“求姑娘救救孟九!”
雖恐有詐,但與孟九有關,卿卿不敢輕易判斷。
“王爺說在獄里無聊,便求江漢王將孟九送了去,但慎行司的人和王爺有舊怨,不肯給孟九食糧。小人剛從慎行司回來,只見孟九瘦得只剩骨頭了,原本想去求江漢王,但江漢王正在宮中。小人實在不忍孟九受苦,萬般無奈下才來叨擾姑娘。”
“他明知如此,還叫孟九去陪他,這不存心害孟九嗎?”
“姑娘也知道,孟九只認姑娘和王爺,在府中我等喂食,他也不肯吃。”
卿卿低眉道:“這狗脾氣。”
她還是心軟,不忍心孟九餓死。
伙房還有熬湯剩下的牛骨,她裝滿食盒,上層又裝了碗粟米粥。
“府里沒有狗糧,先用這些將就一番。”
自和薛時安相互坦白之后,她真覺得有了靠山,對霍遇竟也不那么怕了。況且霍遇死活與她無關,可孟九和她有深厚的感情,她不得不管。
卿卿提著食盒到了慎行司里,孟九老早聞到她的氣味,開始吼叫。
孟九這一叫,卿卿立馬加快了步子,迫不及待回應它的呼喚。
見了孟九,她就知道哈爾日說得夸張。孟九本就是巨型體格,瘦能瘦到哪兒去?
可也有許久不見孟九,卿卿想念極了,孟九一見她就乖巧了下來,嗚咽兩聲,似乎在訴委屈。
卿卿隔著木柵欄輕撫孟九頭頂上的毛發,將盛著牛骨的碗放進囚室中。
孟九真是餓了,餓狼撲食般很快咀嚼完。
卿卿試了試粥的溫度,還熱著。
粟米粥的香氣飄散在囚室里,歪歪地躺在床上的霍遇也有些心動。
孟九這只狗都吃不飽,他這個做主人的在這兒豈能吃飽?
“那粥,還有嗎?”他慵懶地開口,分明在祈求,卻裝作一副隨意的模樣。
卿卿道:“怕孟九吃不夠,盛了許多。王爺若想吃粥,跪地求我,我便為王爺施粥。”
“你小小年紀,卻是蛇蝎心腸。”
“王爺將卿卿推下蛇窟那天,可有料到今日?”
“本王自入獄以來,落井下石之人甚多,還沒有卿卿這般決絕的。如今陛下還沒有發落本王呢,本王奉勸卿卿有點遠見,別只圖一時之快。”
“王爺也說了,陛下不知哪天就把王爺放出來了,到時候就算卿卿想落井下石也沒有機會了。”
孟九突然打了一個飽嗝,氣味全噴在卿卿身上,她笑著擰了擰孟九的耳朵:“你這小渾蛋。”
她喜歡誰就對誰笑臉相迎,霍遇見她眉目彎彎,面上暈開一抹春色,和上次給他送衣裳時判若兩人。
這才是北邙山的那個小女奴,她一笑,春花失色。
這牢獄生活似乎也沒那么苦悶了。
孟九剩了半碗粥,他自然不會去喝,那狠心的小女子卻將碗一扣,粥全灑在地上,完全在氣他。
“你我夫妻一場,竟是連施舍之情都不存。”
卿卿再坦蕩,也不過一個二八少女,被他這樣編排,又羞又怒:“你胡說些什么!”
“結發之恩,同床之緣,子嗣之情,你我都有過,怎不算夫婦?”
卿卿最后揉了揉孟九頭頂,站起來冷冰冰地說:“那時我年紀小,你又是王爺,為求活命,我委曲求全。你不肯留我這條命,那就什么情分都沒有。”
“我若當初不殺你,你就與我有情分了?”
論起嘴皮子上的功夫,誰都贏不了他,卿卿轉身決然走開,卻又道:“等王爺重見天日時,記得洗心革面,善待身邊人,莫再讓他們為了王爺奔走求人。”
她走的時候衣袂帶風,是正月里的寒風。
霍遇一吹口哨,孟九就跑到他腳下了。
他這些天的確是餓慌了,想揉揉孟九頭頂被她揉過的毛發,但力氣甚微。
“怎有這么不識好歹的女子……當初在北邙山時爺就知道,一旦稍稍放手,她就會躲得遠遠的。”
說罷,他也不可置信地笑了:“敢這樣對爺,真是膽大包天。”
皇帝正式下令任命大司馬為征西大將軍,太子為行軍司馬,開始浩浩蕩蕩的南下之行。
赫連昌原本最驍勇善戰,當年顧及家族面子將霍遇接到軍中,豈料那狼崽子是個白眼狼,南下中原時獨攬戰功,令他郁郁不得志,直到近幾年輔佐太子,收攬前朝大將,養精蓄銳,是故此戰他勢在必得。
他教導太子兵法,因皇帝對太子過度保護,太子失去上戰場歷練的機會,如今這是太子出師的好時機,只能贏,不能輸。
因此赫連昌出征前私下去請教了薛時安,他有游歷西南的經歷,能得他建議大大利于戰前準備。
卿卿來秦府拜會時,太子和赫連昌正在宴客廳議事,卿卿便在偏廳坐著,等他們結束時才出現。
太子旁邊那胡髭茂密的悍將便是赫連昌,赫連昌那一雙眼睛實在令她不適,看向她時,仿若看著一個玩物,仿若對她的一切都了然于心。
卿卿迅速福了身子,躲向薛時安身后。
待這二人走后,薛時安執著她的手進到屋里取暖:“在偏室等久了,都凍壞了。”
“還好。”
她臉上敷了層淺淺的妝粉,暖暖的日光一照,閃著晶亮的光。時下女子流行薄涂妝粉、胭脂,而重眉黛唇妝,他與友人出街游歷之時,友人詢問他對此妝容的看法,他只覺得千篇一律,皆為庸脂俗粉,可同樣的妝容出現在她臉上,別有番韻致。
卿卿是天然彎眉,福寶只用了螺子黛為她輕描,她生怕他瞧不出自己今日的變化,便加重了口脂色澤。
此般嬌艷,尋常人看了只覺得是天上仙下臨凡塵。
薛時安盯著那豐潤小口,眉間皺起川字紋路:“吃了什么?嘴巴這樣紅。”
他伸手就要來擦,卿卿可是描了半天的唇,不想叫他一動手就全部作廢,躲去一旁:“我千辛萬苦涂了口脂,你仔細別給我擦掉了。”
“哪有這樣紅艷的口脂?像吃了人血。”
“你……”卿卿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快擦擦。”
他尋了帕子,就要往卿卿嘴上招呼,卿卿動作沒有他快,人被他圈在懷里面。外頭的丫鬟瞧見動靜,只當這兩位祖宗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耐著那點兒好奇心都避開了。
薛時安望著懷抱里的嬌俏少女,心頭發熱,好似那從不屬于他的少年時光終于發了慈悲,眷顧了他。
他低頭含住少女飽含情意的兩片唇瓣,舌尖輕挑,嘗一嘗她口脂的味道。
那口脂分明被他含盡了,她的嘴唇反而越發紅潤了起來。
“是……是什么味道的……”她似一朵含羞嬌花,細聲細氣地問。
“像是葡萄漿液。”
卿卿腦袋抵在他胸前,不敢抬頭,只怕這世上最俊美的男兒都比他不過。
“你這趟從洛川回來,就去向我二哥提親行不行?我過了十六了,二哥應當不會再拖著。”
“那我這趟回洛川便把家中地契都帶上向你二哥提親。”
“還是不要了,總得留兩張給我們以后過日子用。”
她真是癡傻得可愛,薛時安不忍又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地契沒了可以賺回來。”
一想到他就要動身回洛川,卿卿依依不舍,賴在他身邊不愿意走。
他猶記得她小時候的模樣,她口中沒什么好話,見他時十句里面九句數落,卻又緊跟不舍,吃藥要他哄,吃飯也要他哄。
他那時厭煩她,每每想著法子甩開她,可她若喊一聲甜甜糯糯的“時安哥哥”,所有煩惱都煙消云散。
淇水上游結冰,薛時安此次回洛川走山路,卿卿去城門送行,恨不能和他一塊兒走,再也不回這永安府。
她是一身女公子的打扮,坦坦蕩蕩于鬧市里和他擁抱告別:“我不在的時日,一切聽你二哥安排。”
卿卿點點頭,在他懷里不愿出來,到了非走不可的時刻,她才松開手。
“時安哥哥,你早點回來。”
有了她這一句時安哥哥,便是千難萬險都阻擋不了他了。
卿卿回府上后,下人說恒山公子和謝大人已經久等。卿卿心道不妙,快步進屋去,丫鬟正在為孟巒添新茶。
府上人只知道這位是恒山公子,不知恒山公子背后的身份。
今日連同謝云棠的父親謝衡都一起前來了,卿卿唯恐事有變故,揪心了一把。
卿卿來永安府之后,為避嫌,還未正式拜見過謝衡。謝衡與她父親年紀相仿,雖是文臣,但常年鍛煉,身如松柏硬朗,長須美髯,不負世人流傳那句“謝公風采”。
“原本該是卿卿去謝大人府上拜會,怎能讓謝大人前來?”
“你是陛下新封的郡主,由我來拜會你更名正言順一些。”
卿卿知道此次霍遇入獄一事,謝衡雖沒有直接出手,卻也在暗中幫他們不少。
“本官前來,是替小女向小姐賠罪的。”
謝衡以孟家舊仆自居,故而稱呼她一聲“小姐”。
“謝姑娘現在身在何處?可還安好?”
“她已出城養傷,待陛下發了令讓晉王西下,我們便會稱她因病辭世,往后改名換姓,另尋他處營生。”
卿卿看了眼孟巒,不知他是何意。
“云棠被老夫慣得無法無天了,犯下那種荒唐事!”
“謝大人無須自責,如今這結果不正是我們所想要的?謝姑娘在云生谷,小侄自當悉心照顧,反倒是朝廷這邊,卿卿就交給謝大人了。”
“老夫與孟將軍有同窗之情,定不負二公子所托。”
卿卿一直記得當初把她從霍遇箭下救下之人,就連孟巒也不知那人究竟是誰。那人是由謝衡尋來的,想來只有謝衡知道那人身份。
謝衡沉思半刻:“當年我們離開孟家,各奔東西之時立下死約,此生見面猶如不見。時日久遠,大家都已改名換姓。當初正是那個舊友主動寫信給老夫,老夫才得知小姐下落。不過老夫只知那個舊友曾用名孟盅,他的年紀是我們當中最小的,當年離散之時,還是個小小少年。”
謝衡想到什么,突然道:“不過他是個胡人少年。晉王身邊有四個親侍,哈爾日、汲冉、駱兆、霍騁。其中哈爾日、汲冉、駱兆與孟盅年紀相符,而駱兆于早年間離開晉王,只剩哈爾日與汲冉。哈爾日跟晉王的年歲倒更久一些,汲冉是北府營暗影衛出身,是暗影衛刺客中萬里挑一的,平日幫晉王干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卿卿那時被箭射中,最后接觸的人便是哈爾日。
孟巒倒了杯茶,平靜道:“前些日子有人暗襲消香坊,應是暗影衛的人。自北府營解散后,暗影衛的人也都不知所終,如今看來是被有心人招攬了去。”
卿卿沒注意到他后來說的話,只聽到孟巒說遇到暗襲,忙問道:“哥哥可受傷了?”
“無礙,那人并非為行刺而來,不必擔憂。”
謝衡道:“暗影衛幕后之人可會是晉王?”
“不是不可能,正是晉王入獄之后,暗影衛才出沒頻繁,不過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將嫌疑引到晉王身上。”
卿卿由衷感嘆,真是天下人都要和晉王為敵了,也不知他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得意時無人為他錦上添花,失意時到人人都來火上澆油了。
謝衡眼底有憂慮:“太子大軍已到了大坉,也是時候放晉王出來了。”
卿卿有一事不解,問道:“為何霍遇犯下種種過錯,陛下卻從不對他重罰?”
謝衡解釋說:“一來是因為陛下心中對他虧欠,二來他確實在幾位皇子中能力出群。霍遇是赫連大妃之子,應為嫡長子,可陛下偏愛赫連大妃的堂妹赫連夫人,在赫連大妃病逝后立赫連夫人為大妃,赫連夫人的兒子便成了嫡長子。再加上長公主一事,陛下和晉王間諸多隔閡,陛下始終以為虧欠了晉王。太子雖有仁德之名,但是書生意氣,陛下留晉王在,也是想逼一下太子。”
孟巒道:“霍遇天資聰穎,可惜不愿往正途走。”
卿卿心道,孟束雖不是好人,卻是孟家族人,令霍遇去打孟束,只怕此消彼長,日后霍遇會再成威脅,尤其若他知道了孟巒還在世,那還得了?
正當她擔憂之際,孟巒道:“赫連昌剛愎自用,對霍遇心懷不滿已久,即便霍遇贏了這場仗,也很難回到永安。”
孟巒言語間成竹在胸,多年籌算都為了這一刻。
太后將卿卿留在宮里,要卿卿給自己念佛經。卿卿本就是在戰俘營里認的字,說實在的,是個半吊子水平,時常念到一半就有不認識的生僻字,她只得趁著太后休息時去佟伯那里取經。
佟伯在藏經閣內修繕典藏,手下有一批可供使喚的青年,平日也落得閑情。
“往日教你,你是三心二意,此刻落得臨時抱佛腳的下場了?”
卿卿道:“那時不知讀書念字重要,現在我又承擔了女學一事,總不能字都認不全讓人笑話。”
佟伯垂老削弱的肩膀一聳:“有這份心是好的,字認不認得全不打緊,祖師爺也是大字不識一個時創建學堂,道理懂得即可。”
卿卿見四周隱蔽無人,低聲問:“如今我二哥和謝大人將賭注押在太子身上,師祖是何見解?”
“為人不可不學儒道,可若是治國,儒道、法道、霸道缺一不可。太子路途尚遠,晉王戾氣太重,皆不是繼承陛下大統的好人選。”
“當初我在北邙山時曾救下木蘭姑娘,無意間得到一個驚天的秘密。赫連家前任家主和族中臣子曾寫衣帶詔,要立晉王為嫡長子,只是赫連昌上位以來對此事絕口不提,如今那些擁護晉王的老臣要么留在關外,要么早已去世。時安的探子打探到赫連昌仍在尋找衣帶詔,這是否影響到陛下判斷?”
“那衣帶詔你可知在何處?”
卿卿抿唇不語,目光躲閃了一陣才道:“那衣帶詔一直在木蘭姑娘身上,她給了我……當初我……我一時沖動,就撕毀了。”
“你這丫頭……真是膽大,幸好陛下并不知道此事,便做份假的,給赫連昌送去吧。”
“若是晉王知道此事……”
“你真是會惹事!若晉王知道,把禍端引向赫連昌身上便是。”
卿卿又道:“還有一事,近日我在京中見到師……沈璃,他與我師徒一場,可畢竟出賣了孟家,我實在不知如何面對他。”
“沈璃為人陰險,遠離之。”
“卿卿雖遭遇諸多的變故,但能有佟伯始終為卿卿解惑,寬慰卿卿,也是卿卿福氣。”
“你命格是山海之勢,大起大落,遇事切忌沖動。”
“往后倒是不用了,其實今日來是想告知佟伯,時安此番從洛川回來便要向我二哥提親,往后卿卿就要和時安游山玩水去了。”
佟伯撫髯:“倒是美事一樁,屆時記得將所見之景繪于筆下,叫司馬一門丹青之技傳揚下去。”
卿卿回到永壽宮,太后午休已醒,菱珠正為太后捶肩捏背,卿卿將自己搜羅來的小玩意兒分給太后身邊的女婢們。
“你這丫頭真是有心了,怎么看怎么討人喜歡。前些天進宮講經的那老和尚見了你,直夸你是貴人面相,說咱們卿卿非尋常女子呢。”
卿卿一想今日被佟伯說了不學無術,太后這樣說,更覺得害臊。
太后身邊有女官附和:“聽說日前郡主出街描了遠山眉、點絳唇,永安女子一見,都爭相模仿呢。”
卿卿不經編排,被人一說,面色就紅了:“諸位姐姐也別取笑我了。”
不多時,江漢王來給太后請安。
皇帝知道若江漢王一走,太后鐵定就要打道回鄴城,故一直將江漢王留在永安府中,好讓太后多留在宮中一陣。
“這是誰說了笑話?母親笑得眼睛都沒了。”
“你這潑皮,說你娘眼睛小呢?”
江漢王讓菱珠退到一邊,自己為太后按摩了起來,不過兩下就惹得太后皺眉:“疼死我了,你這下手沒輕沒重,怎么跟七哥兒一個樣?”
“那小子打小就跟我外出打野,自然和我是一個樣。”
“我們七哥兒可比你懂事多了,別給自己面上貼金。”
提起霍遇,卿卿感覺到霍胤落在自己臉上逡巡的目光,不適地低頭,卻聽江漢王道:“咱們七哥兒也是個情種,這入獄了,還惦記著給人家姑娘找《山海經》里寫的人面怪獸,也不知學了誰,咱們家可沒這樣的人。”
“誰說沒有,你們爹不就是?當年你娘想吃山上的野果,你爹就翻山越嶺去摘。你爹雖沒你們幾個有本事,可在你娘心里,他就是天底下最偉大的男人。”
“是,兒子都不如爹,也都不如七哥兒。”
“你們這些丫頭說說,一個男人在外頭打打殺殺,可若連屋里的女人都護不了,那豈不是個笑話?”
滿屋子婢女聽太后難得談起太祖爺,紛紛好奇起來,問東問西將太后纏住。
霍胤打量卿卿的眼光讓卿卿不適,她借機出門吹風,卻不料被霍胤跟上了。
“郡主,孟姑娘留步。”
卿卿回頭,給霍胤福了福身子:“王爺。”
“我那侄兒念著孟姑娘,油鹽不進,就等孟姑娘去探望呢。”
“可我不念著他,請王爺不要再與我說了。”
“本王也不想叨擾一個年歲比我小一半的小姑娘,只是那廝讓我傳句話,叫姑娘珍惜近日時光。他在朝里雖沒什么權勢,可對付你一個小姑娘綽綽有余。”
“一個大男人,欺負女人又算什么……”
“孟姑娘如今風光,可不是踩著他上來的?若不是他將你引入宮里,你一個前朝舊奴,能有今日身份?”
“陛下看重我,是父母蔭庇,與晉王何干?卿卿和晉王原本就是仇人,莫說踩他上位,就算踩他尸身也在情理之中。卿卿只是一個小女子,沒有什么胸懷可言,就算他在我父母墓前,在我孟家將士墳前三叩九拜,與卿卿也是仇人。而且卿卿是個小人,只會落井下石,從不會雪中送炭。”
她句句鏗鏘有力,令霍胤也詫異。他所見女子,即便是弱勢之輩也都心懷良善,就算居心叵測也不會直言出來。
她對霍遇的厭憎之情直言不諱,簡直一點余地都不留給自己,也不留給他人。
“原來你是這么個想法,那只能是那小子襄王有夢。”
卿卿反而笑道:“一個登徒子,也配和襄王比?”
霍胤去慎行司將卿卿的話轉達給霍遇,原本想挑些不那么刺激人的字眼兒,可她句句帶刺,他挑不出什么好話。
霍遇靠在孟九身上,長腿一條曲起,一條垂在床下,一副街邊餓漢的模樣。
霍胤勸慰道:“你再忍些時日,人心都是肉長的,皇兄也是。”
“他一心想做圣人,而圣人哪來的心肝?十四叔你也莫再替他說好話,我不過是他手上的一把刀。是刀是劍,總會生銹的。”
“霍煊的事是你父皇有錯在先,可你只想著霍煊是你親姐姐,難道她就不是他的女兒了?聽你叔叔一句勸,南下一舉滅孟束,萬事還有余地。”
“怎么都一心把我往戰場上趕?不怕我奪了太子風頭,他那日子過得更不安生?”
也只有霍遇才能在獄中不改狂傲本色了。
“你的風頭在戰場上,領兵作戰你是老大。太子身邊有赫連昌,你邊上還有我這個江漢王呢。皇兄若真是有心保太子,也不會讓他上戰場。等這場仗結束,把那小女子給你抓來,關上門昏天黑地過個幾天,不愁沒子嗣,有了不世之功,有了子嗣,太子就更比不上你了。”
正經話說到最后,江漢王雙眼瞅了瞅霍遇,叔侄兩人不約而同笑出了聲。
“你今兒個若點頭,明兒一大早我就去跟皇兄請命。太子走正道,咱們搞突擊,叫他孟束輸得遮羞布都不剩。”
“若十四叔應我一個要求,別說打孟束了,你叫我取赫連昌人頭,侄子都二話不說。”
霍胤捏把冷汗,怎么感覺被這渾蛋反將一軍呢?
“你但說無妨。”
“這一路上也不知道會受什么傷,我好歹是個王爺,皮肉金貴,要個貼身醫倌兒。”
“要多貼身的?”
霍遇嘴角彎起,江漢王會意:“那可不好拐來啊。前些天來了個僧人,說她是貴人面相,可勁兒夸了一番。如今大家私底下都傳那位是正宮娘娘面相,給你拐來只怕得出事。況且,那丫頭自己也是個有心眼的,你叫我怎么下手?”
“皇后那賤人,想把爺的女人給太子,且罷,讓她得意幾天。至于如何帶過來……當年十四叔能在眾目睽睽下把遼東王生擒出來,一個小女子而已,有什么難?”
霍遇笑得高深莫測,江漢王撫額干笑,心道,這是逼他表態呢。
若他動手擄來卿卿,那就是和皇帝、皇后作對,可若他不肯,這兔崽子就不出兵。
真是一個不小心就中了套,令自己陷入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