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來是他理虧,是該歸還,只是這兩件東西,他已送人,對方這是有意為難他。
“小小賤奴好生放肆,殿下面前,豈容你大呼小叫!”
侍衛安青高聲一斥,來為主子解圍。
金凌馬上俏眉一橫,喝回去:
“閉嘴,哪來的瘋狗在這里汪汪直叫?你家主子理虧了就是埋虧了,再怎么亂咬亂叫,都沒法堂堂正正起來。碧柔,把東西扔過去!”
“是!”俏婢應聲,將手中玉匣往前一拋:“匣中之物,乃是皇家至寶,這就還了與你們。若摔于地上壞了,那便是你們晉王府護衛不周,可別再不分青紅皂白污陷我家小姐,擔一個冤枉虛名,平添你們晉王府邸一場笑話!”
安青一驚,看到凌空拋來之物,連忙縱身將幾欲落地的玉匣接到手上。
“安青,退下!”
拓跋弘見安青又想護主出頭,忙喝令。
“主子,這些人分明是拐著彎的出晉王府的丑!”
安青何曾受過這種氣,氣的臉色鐵青。
金凌冷笑,立刻接道:“什么叫拐著彎的出你們晉王府的丑?分明是你晉王府沒把別人家的姑娘當人看……若想人敬你,必先你敬人。即便想欲蓋彌彰,也該使一些高明的手法——晉王殿下,管好你這些得力的手下,別隨便放出來平添荒唐。”
聞言,拓跋弘面色一沉:
“慕傾城,就算本王有負與你,你也不必咄咄逼人!”
“這樣就覺得咄咄逼人?那王爺有沒有想過之前,你們又是如何逼迫于我的?”
這一斥,又令拓跋弘啞口無言。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王爺讀書萬卷,這點道理總是懂的不是!”
“記住了,三天時間,請王爺到時把原物奉還,若過了期限,失信不還,三日之后便是祈福大會,我慕傾城定當攔御駕,鳴不冤,一紙御狀送至圣上跟前,我們可仔仔細細辯一辯個中的是與非!”
“當然,爾等若是想官官相護,借著這三天時間,肆意給我按幾個罪名,刻意扭曲事實,也許是能維護你們皇家的名譽。但是,我得提醒你們一句,人在做,天在看。王府之外,多少張百姓的眼睛在看著你們,王府之內更有不少看戲的他國貴客在洗耳恭聽,如果你們不怕失了身份,盡惹天下人笑話,就放馬過來,本姑娘沒有顏面很多年,不怕陪著你們一起丟臉。”
趁這當口,她一骨腦兒將這些人全拉上墊底,反正門外有一個他們都想結交的青城公子,料他們不可能耍無賴。
另外,她早就吃準他拿不出這兩個物件——
拿別人家的珍寶作順水人情?
呵,很好,這番,一定拿他往死里整。
堂堂晉王,如此羞辱一個女子,致令人家撞墻尋死,簡直禽獸不如。
潑婦罵街,從來最沒有涵養,而她這番罵,損的沒一個臟字,著實令晉王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慕小姐放心,既已休離,文定之物是該歸回,只是這三天時間,是不是……太少了一些……”
梁王眼見收不了場,插了一句,想要她多寬限幾天。
“三天時間綽綽有余。梁王殿下,這事不必討價還價!”
說話間,但見慕傾城素手一場,摘下鳳冠,纖指一動,層層解下盤扣,就在千百張眼睛的注定下,寬衣解帶——
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
這個女人瘋了!
就當每個人都把小心肝提到嗓子眼的時,一襲雪白繡蘭的素裙映入所有人眼底!
“晉王殿下,這一身鳳冠霞帔是宮里賜下的,如今既已休離,我就一并奉還!愛怎么處理,隨便!”
說話間,她恭敬的將換下的嫁衣送到晉王面前,見他面色鐵青的沒收,便不客氣的撂到了他手臂上,身后,她的奴婢,則很快自花轎里弄出一件霞色蓬斗,給她體貼的系了上去,然后,她素手攏了攏斗蓬蓬襟,忽明眸一動,盈盈一笑:
“碧柔,回府!王府門坎高上天,咱們高攀不上,走人吧,免得人家再放狗咬人,他們樂意丟臉,我還想要撐撐臉面!”
不輕不重,又損了一句。
旁觀者皆驚奇:慕傾城以丑出名,相傳乃是一個無才無貌之人,但如今,他們驚訝的發現,這女子,雖容貌奇丑,卻生著一身不馴之傲骨,以及一副伶牙俐齒,得理而不饒人,比起那些嬌弱怯懦的尋常小姐更有骨氣,能叫人為之眼前一亮。
一陣拍手聲響起,有人喝彩起來:“好極好極,慕小姐這話說的漂亮,話說晉王府的確很不要臉,本公子向來看不慣他們那欺善怕惡的嘴臉……拓跋弘就是欠罵!”
放肆的語氣,拉住了金凌的步子,回頭時,沒有意外的看到一雙亮燦燦的眸子正自對自己饒有興趣的笑,這個人已經在暗中留意她很久了。
五
今日,晉王府有很多貴客,這些人一個個來自五湖四海,聚集在這鍄京,一是為了看晉王的熱鬧,二是為了參加二十年一度的祈福大會。
面前之人是其中之一,年紀二十來歲,長身玉立,如筆直之松竹,玉帶束腰,風度翩翩,面如玉,濃眉利如劍,鼻梁俊,薄唇朱丹,五官棱角分明,整個人氣質高貴,微笑時,從里到外,透著一股子迷人的魅力。
若說拓跋弘俊的極為穩重,那么面前這廝則俊的極為飄逸。
他姓龍,單奕,龍蒼三公子之一,乃是來歷極為神秘的龍域圣山上的少主,金凌與他不識,只見過畫像。
聽說這個人最愛湊熱鬧,哪里有趣事,他便往哪里湊,天生愛笑,是一只出了名的笑面虎。他生性狂傲,性格古怪,相傳生著嚴重潔癖,年過二十,卻從不近女色。有人說,他眼界高,一般人從不入他眼,憑著尊貴的出生,什么人都膽得罪,比如,他就敢罵晉王府很不要臉;又有人說,他生性豁達,只要對他口味,草根也能被他引為知己。
“是呀,拿著未過門妻子的文定信物贈與自己心儀的紅粉知已,也只有晉王爺能做出這種事。這位公子一看便知是少年英雄,所謂英雄,有所為,有所不為,既如公子此認同傾城,不知可否替傾城作作一個證人?”
金凌心思一轉,想把這位大名鼎鼎的好事之徒一并拉下水。
“做證?這事倒是有趣,說來聽聽!”
龍奕一派饒有興趣的模樣。
拓跋弘的臉色則往下一沉,面色極度不悅的沖龍奕橫去一眼,可人家視而不見。
這兩位都是牛叉極人物,都尊貴而不可一試,相對而言,龍奕比這位晉王殿下更放任不羈,更張狂。表面上他們一團和氣,暗地里則誰都都沒把誰放在眼里。
金凌就看中了這一點,才敢大膽的要求起來:
“三天之內,晉王若拿不出文定之物,還請公子幫忙替傾城來討個公道。公子大義凜然,想必一定能成全弱女子這一請求的吧!”
得罪晉王府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但是,這龍少主從來不管這些的。
“這事,太簡單。慕小姐且放心,三天后,晉王若食言,本公子陪著你一起大鬧祈福會,讓天下人都知道知道咱晉王爺有多小人多齷齪多卑鄙加無恥!”
龍奕大笑,末了,拍拍胸脯,一副義干云天的樣子。
“那就先謝過!嗯,天也不早,傾城就此拜別……告辭!三天后再見!”
金凌馬上欠一禮,打算離開。
“哎,先別忙著告辭,本公子見著你就覺得特別有意思,想和你交個朋友你看如何?能把晉王不放在眼里的女子,屬鳳毛麟角,姑娘脾性甚對我胃口,別人把你當草來碾,在我龍奕這邊,一定引為上賓。要不,嫁我也可以。我龍奕絕不嫌你丑,說不定還能醫好你這張臉。從此夫唱婦隨,聯手把拓跋弘氣死了,那絕對是人生一件樂趣……”
龍奕攔了去路,也不知從哪里變出一把扇子,很瀟灑的扇了幾下,雙眼發亮,眼睛里寫滿了“興趣”兩字,最后一句,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說的還特別的響亮,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
話落,果然不就引來一片嘩然:慕傾城進門被休,已成奇談;拒絕再嫁,索要文定信物,更是奇上加奇,這一會兒,居然還跑出一方少主當眾向一個棄婦求親!這事一變再變,實在震驚天下。
金凌也差點跌倒,她知道此人不好招惹,只沒想到這位龍少主辦起事,比她更能“驚天動地”。
拓跋弘的臉色一下難看到了極點:
“龍奕,你這是故意來鬧事的是不是?”
“我呸,你哪只狗眼看到本少主在鬧事?本少主對慕小姐只是一見傾心好不好!既然你已經給了休書,自后婚娶互不相干,我想娶慕小姐,能礙你屁事?”
龍奕說話,放肆之極,完全不給面子。
拓跋恒聽罷,頓時勃然大怒,跳過來叫道:
“好你個慕傾城,怪不得你敢來出我皇兄的丑,原來暗地里你早就和這龍家這口私生孽種勾搭上——哼,私生的配私生的,倒也過得去,只可惜這廝不僅有龍陽之好,家里還另配了兩只母老虎,你別以為有了他做靠山,就能有好日子過,遲早,你要被她們玩死……”
這話可不得了,一下子得罪了兩個人。
金凌不等他說完,赫然回頭,厲聲喝斷:
“拓跋恒,說話前把嘴巴給我好好擦干凈了。什么叫我出你皇兄丑?這丑可是我逼著你們出的?分明就是你們自己在丟人現眼,怨得了別人什么?還有,什么又叫勾搭?我與這位公子素未平生,僅僅說了一句話,就被扣上這樣一個大帽子,不要以為自己出身皇家,就可以什么都能為所欲為,今日你若給我道歉,現下本小姐就去告御狀,這當中的是非黑白,本小姐若不在帝駕面前斷一個清楚明白,本小姐就不姓慕……”
龍奕呢,俊臉一板,緊接著叫喝道:
“道歉有個鳥用?拓跋桓,你奶奶的竟敢辱我有龍陽之好,公然折辱我名譽,我若不替世伯好好教訓你這敗家子,我龍奕就跟你姓……”
但見人影一飄,他身若魅影,出奇不意的揪住了拓跋桓的衣襟,啪啪啪摑起耳光,打的人家哀哀嚎叫。
他的皇兄連忙上去營救,替他討饒。
世人皆知龍大少主不近女色,外頭便傳他龍陽,此人生平最恨別人道他是龍陽,這拓跋桓敢如此當從折辱他,討打是必然。
府內一陣亂,金凌見拓跋桓哭爹喊媽的在那邊道歉,那氣就回了下去,便趁所有人的注意力落在龍奕身上時,帶著碧柔轉身離開,王府外,她從容的咐咐陪送嫁之人回去,自己則在子漪姑娘的邀請下,帶著奴婢坐進了青城公子的馬車。
車簾才落下……
“慕傾城,把本少主帶上,咱可以好好研究一下提親一事……”
打完拓拔桓的龍奕突然追了出來,身形一飄,才到低垂的簾子前,就被一股強大的勁道將他往外推了出來,兩個人高馬大的侍從擋到了他面前,大煞有禮的拱手一揖:
“龍少主,我家公子愛清靜,請止步。別擾了我家公子姑娘和慕小姐敘舊……”
說話間,馬車絕塵而去,慕傾城根本沒理他。
龍奕眨了好一會兒,覺得不可思議,自己才幫了她呢,那丫頭居然吭都不吭一聲,跑了?
“嘖嘖嘖,這是什么混話,我堂堂龍家少主,難道連和你們的公子爺結交的資格都沒有么?”
他沒生氣。
“這個得問過我家公子。”
大煞接話道。
龍奕又一楞,他生性狂妄,不想這燕青城比他還要張狂,根本不存結交他的心思:“有意思,這青城難道是生了三頭六臂,居然連我都不放在眼里?今日我還就非得認他一認了……”
人影一動,繞開二煞的攔截,急追而去。
晉王府外,曲終,人散,天色暗,一輛馬車跟著離開,里面載著兩個貴人,當今圣上的義子:九無擎和十無殤。
等走遠,有說話聲傳出來。
“慕傾城怎會有如此心機?”
十無殤怪問:
“聽說前天她被六殿下帶人逼了一頓,昨兒時候曾經去她母親墳前自尋短見,還把頭撞破了!莫不成,這一撞,撞壞腦子了?要不然怎么會性情大變?”
九無擎不說話,靜靜思量。
一個人的性情不可能忽然改變。
他認得慕傾城已經足足有十二年,這丫頭是怎樣一個人物,就屬他最清楚。
大鬧晉王府的人,根本就不是慕傾城。
那么,她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