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凈的紅薯葉子已經切成了片，泡發好了的香菇也已經切得碎碎的，還沒有珍珠米大。那細小有如頭發絲般的銀魚也已經泡好了，現在看著已經不像白色的頭發絲了，倒像一根根折斷了的龍須面。

一個小小的姑娘，看上去約摸不過十二歲左右，衣裳雖然很舊了卻非常的整潔，正獨自在廚房里忙碌著。

年紀雖小，她卻長著一雙狹長的、狐貍一般的眼睛，讓她靈動的小臉頓時增添無數的魅力，有一種攝人心魄的美麗。

十四歲的少年探頭進來，問道：“好了嗎？妮子，要不要哥哥幫忙？”

“虎子哥，你幫我把香菇搗成末。”莫妮連頭也不抬地說道。

莫虎快樂地進來了，將那已經切得碎碎的香菇全部抓到磨子里面，用力地搗了起來。

妮子是他妹妹，手藝最好了，做出來的飯菜，在附近都是很著名的。很多客人慕名而來，連那有錢人家的好船都不坐，非要坐他們家的舊船，一個是圖莫家人名聲好，另一個，就是喜歡妮子的廚藝好。

而她最拿手的菜，就是銀魚羹。不是莫虎吹牛，凡是吃過這道菜的人，就沒有不記掛在心里的。

莫虎在這邊搗著香菇，那邊莫妮已經將紅薯葉子在開水里焯了一遍，再搗成了泥。

“香菇好了沒有，我要放油了。”莫妮催促道。

“好了好了，已經好了。”莫虎趕緊將已經搗好的香菇末從磨子里面倒出來。

莫妮已經下了油了，趁著油剛熱，將莫虎搗好的香菇倒進鍋里。

隨著嗤啦的聲音，一股白煙一起。莫虎已經陶醉地抽起鼻子來：“真香啊……”這個菜是妮子自己發明的，其實材料都很簡單，但是難得的，卻是異常的美味。

他還記得當時妮子說，做出來的食物好吃與否，其實與食材的珍貴程度沒有多大關系……更何況還有銀魚這么珍貴的食材呢？

妮子說的都是對的。莫虎疼愛地看著身邊忙碌不停的妹妹，幸福地笑了。

莫妮已經將打成了泥的紅薯葉子也倒了進去。香菇里面本來就有少量水分，再加上菜泥里面水分更多，沒有多久，便開始咕嘟咕嘟地冒起泡來。

船上生不得大火，所以做飯用的都是小爐子，這點莫妮到是很適應。真正要是像別的人家那樣用大灶炒菜……她還不會呢。

畢竟以前她做飯，都是用電磁爐的，那個火，跟她現在用的這個小爐子火力倒是差不多。

等菜泥都燒開了，她才終于將那十幾條銀魚下了下去，然后將灶門蓋上大半，將火調小了些。

現在，這道銀魚羹真正費功夫的時候便到了——熬！

說是叫銀魚羹，可是實際上，這道羹里面是看不到銀魚的。

銀魚細小肉嫩，骨刺又少又細。本來就是可以直接吃不用去刺的，現在在這么一熬……

整個魚都全部熬化了。

所以方圓百里莫家船菜里最出名的銀魚羹，其實是看不到一丁點的銀魚肉的了。偏偏吃起來，卻比直接吃銀魚，味道還要更鮮美幾分。

美味的背后，這道菜也是一個極費功夫需要耐心的事情。

莫妮守著爐子打了個盹，醒來了，慌慌張張要揭開蓋看，卻聽到一旁有人在悶笑。

她一看是莫虎，就白了他一眼：“見我睡著了也不叫叫，這羹要是糊了，就得重新再熬了……”

“放心，哥哥都幫你看著呢。”莫虎笑著說道。

莫妮一揭蓋，異香撲鼻。再一看，果然，熬得恰到好處，翡翠色的羹湯里，銀魚已全部化了，只見綠色的菜湯，不見白色的小魚。她趕緊將小小的沙甕從火爐上移下來，將銀魚羹分開盛到了兩只小碗里。

“真香啊……一定很好吃。”莫虎感嘆地說道，“妮子，你的廚藝真的是越來越好了。”

“那當然，我可是要當天下第一名廚的人啊！”莫妮笑瞇瞇地回答他。

“哇，真的呀，第一名廚！妮子，你說你這么厲害，以后要嫁個什么樣的男子，才配得上你啊？”莫虎看著她忙，不但不幫忙，還在一旁胡說八道。

莫妮再次白了他一眼，將兩只小碗蓋上碗蓋，放到食盒里，拎著走出門的時候，又白了他一眼。

待出了門，她又笑了。

她其實是很喜歡這戶人家、這家里的父母還有這個兄長的。就好像莫虎這個當哥哥的，有時候看著他會胡說八道，可是作為一個哥哥，他卻是再好不過了。

腳步輕快地來到了兩個船客的房間里，莫妮低下頭，掀起簾子，膝行著進去——倒不是她謙卑，而是她家的船就這么大，誰進來都得膝行。

條件真的是很艱苦的，所以這兩個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的船客，竟然選擇坐她家的船，也是蠻奇怪的一件事了。

“客官，銀魚羹已經好了，請用。”莫妮輕聲說道，將兩個小碗從食盒里端出來，擺上。

碗蓋才揭開，香味才飄出來，那兩個人的眼睛就亮了。

莫妮看著他們兩個人的樣子，有些好笑。看他們的衣著打扮，應該很有錢才對。怎么一道銀魚羹，就讓他們如此驚艷？

“客官，請嘗嘗，是否合胃口？”莫妮微笑著，不卑不亢地向他們兩人說道。

“好香！好好吃！好……好燙！”中年人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頓時燙得哇哇叫。相反，那個少年年紀雖輕，卻反而穩重一些。

看到這個客人這么喜歡，莫妮笑得兩只眼睛彎成了個月牙兒。

兩個船客一個中年人一個少年人，長者為叔，晚輩為侄。自稱姓蔣，職業是行商。

莫家的小船前幾天才送了三個小販到荊州，沒有想到又有意外之喜，回程竟然能夠接到客。要知道，平常他們回來的時候，一大半的時間，都是空船。

只是讓莫妮有些奇怪的是，這兩個人初次見到她的時候，張著嘴愣了半天……未免有點失禮。還好很快，他們就變得正常了。

莫妮也沒有太在意，反正從荊州回武圣宮是順水，三天就到了，很快的。

她稍微等了一會兒，見兩個人吃得很開心，微笑著，重新退了出去。

沒有想到，那個少年人這個時候抬起了頭，望向她，低低地問道：“這個銀魚，你家可還有？賣不賣？”

莫妮有些驚訝，兩天了，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這個少年人開口向她說話呢。

他雖然長得很好看，可是卻太沉默了一些，不是她喜歡的類型，所以除了剛開始時候還對他有點興趣，后來就沒有再特意留心過他了。

不過他的聲音可真是夠好聽的……就好像大提琴一般，聲色雖然有些沉，但是卻一點不嫌悶，反而令人感覺深厚飽滿有磁性。

“有的，當然賣了。客官如果想要，我跟我爹爹說一聲，讓他來跟您商量。”莫妮心中驚嘆，趕緊回答道。

事實上，每年賣銀魚，是莫家很大的一個收入。莫妮來到這個世界上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也已經慢慢地融入進了莫家人的生活里。

那個少年人只是點點頭，又低下頭，輕輕啜了一口銀魚羹。

等到她徹底離開了，那個名義上是“小叔”的中年人，面色有些凝重地對少年人說道：“世……”見到少年向他投來了不滿的目光，趕緊改口，“是不是這個姑娘就是……”

“噓。”少年人低下頭去，輕輕噓了一聲。

中年人便馬上將嘴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