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雖然莫二牛是打算這天去找找那個蓋房子的人家的主人的……可是，哪里有時間？

昨天晚上已經抹過鹽的魚就已經裝到壇子里了。今天早上一起來，葛氏就趕緊看了看魚的狀態。大概是因為天氣比較熱，雖然還只泡在壇子里一晚上而已，但是發酵的已經差不多了。

最多到下午，這些魚便得全部擺出來曬了。

而太陽這么好，曬也只需要一天半天就能好。

所以現在擺在莫二牛面前的最最要緊的事情，便已經不再是這邊蓋房子人家的事了，而是他得趕緊將熏魚的燃料找回來。

于是吃過用莫妮昨晚上熬的魚子醬拌的稀粥后，莫二牛便只能急匆匆地去了那邊一趟。

如他所料，那邊的人還沒有來。

可是他已經不能等了，那壇子里不時飄散出來的、腥腥的味道里帶出來的，微微的一點酸味，都在提醒莫家人，不能再耽擱了。

于是一家人又匆匆地架著船離開了。

而關于在久合垸占小小一塊地方的事，那就只能等著什么時候正好遇到這家的主人，或者說這些事先忙完了再說了。

不管是熏魚還是熏肉，都需要大量的燃料。而這些燃料，并不是平常燒火用的柴，而主要是樹葉之類的東西。

樹葉當然是不缺的，最近一段時間天氣都很晴朗，隨便找個小林子拾拾都好了，只是需要的量比大，可能要運幾船的，才能夠燒。

但是真正的問題，是需要用到的香料。

如果是比較講究的有錢人家，他們熏制魚干臘肉的時候，會在那熏煙用的干樹葉、細刨花里面添加一些香料，像桂皮、香葉、八角之類的。

但是這些香料，卻是需要去藥鋪或者南北貨店去買的，而且還頗貴。

至少，像莫家這樣的人家，是不可能買得起這些東西的。

不過，窮人也有窮辦法。莫家的獨門秘方，也就是每年熏制魚干臘肉的香料，是柑橘葉。

本地人好種柑或橘，這兩種樹長得很像，葉子也很像，開的花長得也極像，香味也極像，結的果，倒是稍微能夠區分開了。不過本地人卻極少會弄錯的，因為其實只要辨認得出來，還是很好認的。

因為柑樹一般來說比較高大，柑子也是很圓很大，大的柑，個頭甚至快及得上某些品種的小柚子。而橘樹一般比較嬌小，橘子的個頭也比較小。

當然了，莫妮一家需要的并不是柑子或者橘子，而是它們的樹葉。

其實就從香料的角度來說，柑橘葉子的效果，并不比桂皮、香葉之類價格昂貴的香料差。只是因為它不用花錢，所以有錢人家才不會用罷了。

莫妮家的船停到了一處柑橘園，莫二牛找到了這家的男主人，向他們說明來意。

“隨便摘吧，只要不摘嫩葉就行?！边@家的男人肩膀上還扛著鋤頭，非常的大方，“一點葉子也不值錢，我自己也要修剪的，你隨便，就在這里摘就好?！?

“多謝多謝?！蹦Ｚs緊向他道謝。

因為是當香料，其實只要幾斤葉子就夠了。莫二牛還是有些緊張，幾乎摘一會兒，就讓家人換樹。

一個上午，總算是將柑橘葉子采夠了。莫二牛向這家人道了謝，架著船，去找小樹林，而葛氏則帶著莫妮，將這些葉子，平攤在船板上曬干。

中午吃了飯后，只是略微休息了一會兒，莫二牛便又架著船前進了，去撿拾干樹葉。

終于，在天快黑的時候，他們已經拾了整整一滿船的干樹葉了。

晚上吃晚飯的時候，莫二牛聞著身邊大壇子里散出來的越來越重的酸味，說道：“一會兒吃完飯了，將這些魚都從壇子里拿出來漉干?！痹倥菹氯?，這魚的酸味就會過了頭，那就不好吃了。

葛氏趕緊答應下來。

一家人匆匆忙忙地吃完了飯，又開始忙碌起來。

幸好現在已經初七了，天上掛著的弦月，已經不再是前幾天那芽兒一般，在月光照耀下，夜間已經隱約可見物了。所以雖然是晚上，也還勉強能夠看得到。

只是忙碌當中，莫二牛偶爾還是會直起身子來，看著那邊那影影綽綽的建筑，長長嘆氣。

魚全部都晾出來了，頓時這一片，腥氣大作。莫妮是第一回發現，原來腌過的魚，比活的魚，那味兒還要重得多呢！

根本沒有辦法再在這一處休息了，這么重的魚腥味兒，怎么可能睡得著？

莫二牛打量著曬得滿滿當當的這片地，面色就更沉重起來，低聲嘆息道：“這以后……可是要住哪里??？”

“二牛哥，這邊太腥了，咱們去旁處睡吧？”葛氏看看兩個孩子，提建議道。

莫二牛點點頭：“離這里五里地，有處荷塘，正好開荷花了，咱們將船停那里吧。”

荷塘？開荷花了？莫妮頓時就高興了。

《荷塘月色》學過沒有？那么優美的文字，讓她從那個時候起，就一直向往著，有哪一個夜間，在荷塘邊徜徉。

“路上只我一個人，背著手踱著……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走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的開著的，有……”

莫妮站在船頭，迎著那馨香的晚風，大聲地背誦著，這么多年也沒有忘記的散文。雖然這有一部分是因為這篇文字是要求全文背誦的，但是，也有一部分，是因為當年的她是真心地喜愛。

不然，不可能到現在還記得這么清楚。

“妮子，你在念叨什么哪，好奇怪，跟詩又不是詩，像詞又不是詞……”莫虎聽了好半天，終于按捺不住開口問道，可是他也說不出到底為什么不像，吭哧吭哧了半天，終于憋出來一個理由，“都不壓韻！”

當然不會壓韻了，因為這是散文啊。

散文又不是按韻律寫的，會壓韻才怪呢。

“那虎子哥，你覺得美嗎？”她大聲問道。

莫虎很堅定地點頭：“美，可真美！比那些壓韻的詩啊詞啊什么的，都美！”

莫妮的心情非常的欣喜。但是很快，她便發現，欣喜的并不只是她。

她胸口的那塊小小的玉佩，也開始起熱來。